“血做的钞票？”温雅似乎很感兴趣，问道。
我点了点头：“那些钞票只要放在鼻子下面一闻，就是一阵阵的血腥味，那种血腥味实在是臭，实在是腥。我二十岁之前，给伟哥当小弟，每天无非就是看看场子，或者抵御别的人来闹事，或者去抢别人的场子，我面对的都是和我一样的混子，我知道不是我打怕他们，就是他们打怕我，我每次砍人的时候，从来没有犹豫过。”
“我以为那就是江湖，我觉得那就是兄弟义气。”我看着车窗外红蓝光不停闪烁着，似乎把我拉回到了五年前的那种腥风血雨：“那个时候的我像是王戈一样，觉得这样刺激的生活很好，我手下有不少小弟，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人们怕的是你么，不，人们并不怕我们，只是他们把自己的生命当作是瓷器，很好的保护了起来，我们却是把自己的命当作瓦罐，随时都可以摔碎。”
我越发觉得原来的自己可笑：“我当时的目标就是成为伟哥那样的人，每天坐好车，身边有无数女人想要嫁给他，有着用不掉的钞票，别人见到之后都尊称一声爷，和我们这种天天打来打去的小混子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你不是做到了么？”温雅说道：“你不用亲自去打打杀杀了。”
“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种流血的方式。”我看着温雅说道：“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之下，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么？”
“另外一个世界？”温雅问道。
我点了点头，看着周围摩肩接踵的行人，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焦急和愤怒，有的只是满满的无奈：“对，另一个世界。我刚才说了，有时候血是流在身体外的，可有时候，血是流在心里的。”
“你知道赌场专门有一套自己的术语。他们把没有来过的客人叫做生猪，把已经在赌场赌过的客人叫做肉猪。赌场里往往会养那么几个肉猪作为诱饵，让这些肉猪去找新鲜的生猪。”我说道。
温雅扭头看着我：“我知道你混了五年时间，江湖黑话什么都清楚，但是在我面前，你能不能尽量说大白话？”
我苦笑了一声，说道：“赌场的人会养那么几个滥赌鬼在赌场里，这些滥赌鬼往往已经深陷其中，妄想着可以翻盘，但是却一点本金都没有了。他们欠着赌场的钱，还不上了怎么办？赌场的人也不打他，也不骂他，只会纵容着他。”
“纵容？”温雅问道。
我点了点头：“纵容，这些人都是赌场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他们知道这些人有家有业，又在本地，逃是逃不掉的。赌徒是什么心里，总觉得自己下一把能够翻身，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赢回来。可实际上呢？那些正规的赌场我不清楚，可那些地下的赌场，不都是赌场想让你赢你就能赢，想让你输你就怎么也赢不了么。”
“当这些人债台高筑的时候，赌场就会给他安排个任务，让他拉更多的人下水，他的朋友，他的亲戚，他的所有所有的人。每拉来一个人，对于赌场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一开始的时候，赌场自然会让你赢几把，一晚上五千，一万，甚至是十万都有可能。那是放长线钓大鱼，你一晚上，就能赚到别人一个月甚至是一年的工资，这种飞来横财的快感，没有人能抵挡的了。”
“第二天晚上你还会来，第三天你还会来，可是你发现，你的手气越来越差，很快你就输光了之前赢的所有，甚至搭上了你一个月，甚至是一年的工资。很少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及时止损，他们会越赌越大，因为只有本钱越大，才有可能一把将之前的所有钱都赢回来。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会再赢了。很快你就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
我重重叹口气：“当你花光了所有的钱，你就会去借，像王婉容一样，二十万不用多久就变成了二百万。你还不起，甚至卖儿卖女去补这个窟窿。那一年里，我见到了太多那样的人，他们的老婆带着孩子在外面跪着求他回家，求他不要再赌了，他不听。我见到太多那样的人了，她为了赌博，甚至不惜卖掉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
“每天我都能看到在外面哭哭啼啼的人，都被打手打一顿赶走了。”我轻轻说道：“每天晚上，都有无数多的人坐在那里，妄图一夜暴富，渴望着一夜发财。可所有赌场的人都知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们输掉的钱，绝大部分到了伟哥的口袋里，剩下的，都装在了我的口袋里。”
“我看得出伟哥很信任我，也打算把我培养成他的左膀右臂。”我看着温雅说道：“有时候我私下里劝那些赌鬼，赶紧离开吧，趁现在还没有深陷进去的时候，还能离开。可是那些赌鬼不听，像是早就没有了判断能力了一样。”
“如果这些赌鬼是咎由自取的话，能让我的心好过一点的话，那么伟哥的另一桩生意，就让我怎么也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我看着温雅说道。
“你刚才说了赌，现在要说黄？”温雅回答道。
“是。”我点了点头：“女人。你知道那么多的小姐里，有多少是自愿的，又有多少是被逼的。这些女人背井离乡，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城市，又或者是被人卖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到的城市。”
我指着窗户外的行人说道：“同样是女人，你看在外面悠闲散步的那些人，过着幸福的生活，可你再看看那些小姐，有些人十六岁就出来做了。抛开那些自愿的，那些虚荣的女人不说，可是还有另一部分，那都是像所有伟哥那样的人逼迫的。”
“他们表面光鲜亮丽，似乎能赚很多钱。可是呢，大头全部被后面的人抽走了，留给她们自己的，聊聊可怜。”
“我见过十六岁的女孩，被人卖到了伟哥这里。伟哥逼着她去做，如果不做，片刻之后浑身是伤。为了活着，她们不得不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的。慢慢的，她们看着自己身边都是这样的人，她们看着这个人买了包包，看着那个人赚了多少钱，看着泥潭里所有和自己一样的人，渐渐的他们接受了这个泥潭。”
“不用多长时间，那些被逼的新人很快就会迎来新的新人，她们会告诉那些新人怎么做，会告诉他们一切一切的规矩，然后她们就忘了，正常人是怎么生活的。有时候，她们甚至看不起那些普通的女孩，她们讽刺别人钱赚的不多，讽刺她们不漂亮，讽刺她们保守。”
“我看过很多这样的人，她们很快的就堕入泥潭，她们很快的就沉沦，很快就沆瀣一气。”
我看向了温雅：“所以我说，那些钞票闻起来太血腥了，我一张都花不出去。到了伟哥那个地步，我们在做什么？拉着一个个本来有着大好人生的人进入泥潭，让他们万劫不复，一辈子都爬不出来，让他们一个个去祸害别人，爱人，亲人，朋友，他们能拉下水的一切人。”
“这就是世界里的另外一个社会，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让锅里所有的人都一起死掉。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另一个社会里，每个人都慢慢的走向沉沦，这些人不会报警，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重重叹气：“这倒不像是黑暗，更像是下水道的阴沟，隐约有光能照进来，可所有人都不会向着光爬出去，他们都蜷缩在灰暗的环境里，等着慢慢死去。这或许比把人直接杀了，要更残忍和痛苦。”
“所以你不混了是么？”温雅轻轻说道。
“是。”我说道：“所以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自己欺骗自己而已，什么兄弟义气，什么江湖情义，背后不过都是肮脏的利益罢了。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梦幻泡影一样，这种灰色地带，你明明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可是又很难找到证据证明他们做了这些。”
“唉。”温雅听罢，只是叹气说道：“我之前认为的帮派，大多都是贩毒，杀人越货，走私的那些，他们杀人不眨眼，他们是恶魔，是黑暗。”
医院已经到了，救护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我对温雅说道：“没错，你说的那些的确是黑暗，是实打实的黑暗，是刑警无论如何都要产灭的黑暗。但是往往很多时候，钝刀子杀人才更疼，活着比死亡要痛苦。你眼睁睁看着生活毁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下了车，跟在医生们的身后，他们推着手术车，速度很快，一路来到了手术室。
“行了，他必须马上手术，你们在外面等着，我们需要先检查一下他身体的状况。”
医生说罢，手术门紧紧合上了。
我坐在手术室外走廊的长椅上，抱着自己的头，静静等待着。
“关于严华的事情，我可以不说。”温雅站在我身边：“但是我必须通知闫队长。”
我点了点头：“严华的确找王婉容要过账，他说王婉容答应了把英雄小区的房产证交给他，价值大概在两百万左右。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等你们抓住了严华，就打电话通知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