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尸体。”我看着灵堂里的棺材，棺材盖子是合上的，我没有看到赵建军的尸体，但是想必，都已经被小云擦得干干净净了：“从一开始，赵建军想要掩饰的，都不是自己的痕迹，他要掩饰的，是一个女人的痕迹。”
我轻轻用一根手指敲着棺材：“这是赵建军在偏执的复仇中，唯一能够用心去做的一件事情，他的功夫，他的反侦查能力，甚至是他杀人的能力，都是他的本能，这些本能就像我们用筷子，就像我们喝水一样，我们不需要花费很大的心思，甚至能一心多用，因为这早就是本能了。”
“就像赵建军没有下手杀死花花公子。”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因为他很自信自己不会被花花公子看到脸，自己不会暴露。同样的，在面对更没有防备的出租车司机的时候，他更不会担心自己会暴露。”
“他没有前科，没有人会想到来一个村子里，去收集一个五十多岁老人的指纹和DNA。”我说道：“他掩盖的，就是关于这个案子还有一个帮手的真相。”
一股微风袭来，吹的香头红点熠熠发光，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红色小飞虫，青烟在空中被吹散，凉意逼人。
安画微脱下了自从下车就一直披着的我的外套，想要给我穿上，我摇了摇头：“在抓捕赵建军的时候，身为护林员的赵建军，他远要比这里所有的人更熟悉山上的情况。他挟持了你，本是一处苦肉戏，一来彻底洗掉了你的嫌疑，一来可以利用你逃跑。”
小云没有理会我，她将自己的双手抬起，轻轻护住了燃烧着的长香，确保它不会被风吹灭。
“只可惜的是，他没有想到我们会来的这么快。”我靠在棺材上：“那天几乎全村子的半大小伙子都来到了镇国寺，剩下的都是窝在家里，腿脚不方便的老人。那天是你们最好的杀人时机，更是最好让陈永翔打电话，确定下一名嫌疑人的时机。”
晚风越来越大，安画微将衣服敞开，轻轻的环住了我的胳膊，让我们两个都躲在了外套之下：“你们想不到，看似是随意购买的一套衣服，其实才是出卖了你们的最大线索。他本打算和你商量下一个目标的事情，却没想到和我们撞了个正着。”
小云已经站了起来，背对着我们，双手依旧护着长香。
小云不说话，而我则是说道：“所以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赵建军的确是可以逃跑的，但是他同样明白，以他的反侦查反跟踪技巧，而且苦行僧一般的护林生活，他绝对有信心在大山里躲一辈子，可他如果躲了之后，陈永翔势必会将你供出来。”
我看着小云的动作，像是一个竭力想保护自己在乎的玩具的孩子：“所以赵建军知道自己不能跑，他最后的选择，是将陈永翔杀人灭口，自己跳崖身亡。这样一来，所有的当事人都死了，就是死无对证，没有人再会继续追查下去了。”
“他是舍弃了自己能够活着的机会，而将这个能够活着的机会让给了你。”我看着小云儿：“其实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用自己的死，达到了两个目的，在他看来，你和她的女儿没有什么区别，他保护了你，同时将压力递给了警方。”
“全村子的人都知道，赵建军用自己的死，逼着警察调查清楚赵克柔的失踪案，如果警方继续踢皮球，我想村子里的人是不会接受的。因此闫队长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赵建军，这其中的斡旋，不仅仅是一个承诺而已。”
风一阵强过一阵，甚至将头顶的白炽灯吹的来回乱撞，尽管小云小心翼翼的守护着那长香，但香灰还是随风飘洒，那三炷香，还是在这阵风之下，一一熄灭了。小云长叹一口气，跌坐在了地上。
“可不论怎么做，就像是你想要小心守护的这三根长明灯一样，最后的结果只是徒劳的。”我看着一脸无奈的小云。
小云无声的流着眼泪，她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我们说道：“人家说啊，这香是不应该灭掉的，要是灭掉了，会对未来的后人不利的。我从小就住在村子里，山上不应该有这种奇怪的风的，可它还是熄灭了。”
“未来的后人。”我摇着头说道：“你现在还需要担心这个么？”
“也是。”小云露出了苦笑。
她忽然说道：“只是我不明白，如果是你说的那样，赵叔叔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你怎么还是找到了我？这不是有些矛盾么？”
我摇了摇头：“一切的事情，除非没有发生过，否则总能够找到它发生过的蛛丝马迹。九月二号，你离开了老人公寓，准备去采购一波物资，但是九月三号你回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买到，当天晚上，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小云此刻已经不再管那三炷香，而是坐在地上，忽然笑道：“那你说我做了什么？”
我回答道：“九月二号的晚上，你坐上了一辆不该坐的车，而正是坐上了这一辆车，才有了后面的一切。我知道你是个害羞和内向的人，我说了这么长时间，你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有些事情你不愿意说，我可以替你说。”
我看了看正和我挤在一起的安画微，开口说道：“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而我要说的这些事情，之前有三个人知道，只是两个人已经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一会儿我说了之后，又只有三个人知道，只是我说的，和真相一定有出入，你愿意就说，你不愿意，我也自信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小云低着头，不发一语。
“安杰是个什么人呢？是一个四十岁了还没有老婆，没有女朋友的人。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出车回来之后，看几本带着颜色的漫画。”我将衣服往安画微那边拽了拽，将她的胳膊盖严实：“他是一个有着欲望，却没有地方发泄的人。”
“终于在九月二号的那天晚上，安杰拉上了一个人，是一个女人。”我继续说道：“和那些性格张扬，穿着清凉的人不同，安杰这种人，其实往往不敢接触这样的女人，因为他知道，其实这样的女人不太好惹，她们社会关系复杂，大大咧咧，什么都敢说，说不定受害的会是自己。”
“什么人会是他的目标呢？一个不是那么漂亮，穿着最普通的衣服，看起来有些腼腆和害羞的女孩，才会是这些人的下手目标。”我继续说道：“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即便是被侵犯了，也有极大的概率不声张。尤其是村子里的姑娘，对这些事情相对比较看重。”
小云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刺痛了你。”我看着小云：“但这是事情的真相，我就会说出来。那天晚上，司机没有把你拉到你该去的地方。反而，他把你带回了家。在那张破旧的床上，他一定对你做了最不好的事情。”
我可以想象到当时的画面：“那是破旧的平房，没有邻居，不会有人注意。第二天，他放走了你，他笃定你不敢报警。你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老人公寓，但是早就没有心情工作了。你被安杰威胁，你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报警，你想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赵建军。”
“你终归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姑娘而已，和朴素的村民不一样，与和蔼的老人公寓里的老人不一样，和偷偷给你打折卖蛋糕的小姐姐不一样，和有着大嗓门的服装店老板娘不一样，你遇到了和他们都不一样的人，你遇到了坏人。”
小云的身子抖了抖，却依旧没有说话。
“你童年多舛，却遇到了好心的村民，他们合力照顾你长大，你以为用善良就可以换来善良，我很肯定，安杰一定是把你骗去的，否则在那么长的路上，你完全有机会求救。”我说道：“可你太善良，太好心了，可也是因为这样，你的善良第一次遇到了打击。”
“你最后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赵建军。”我有些惆怅：“赵建军知道之后勃然大怒，他要到了地址，在蹲点了几天之后，成功将安杰从他自己的家里绑架了出来。又一个出租车司机，再一次波动了赵建军的心弦。”
小云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似乎是在啜泣。
“三年前，自己的女儿坐上了一辆出租车之后，就从此消失，而三年后，和自己女儿几乎一样亲的干女儿，又一次被出租车司机所伤害。”
安画微裹着衣服，走到了小云的面前，轻轻的抱着她，她知道，小云此刻多么难过。
“这一次，终于将赵建军心里的愤怒激发了出来，他再也不想忍下去了。他制定了杀人计划，并且邀请你来帮忙。你还能有什么选择呢？你知道赵建军心里的恨，你也选择了将赵建军心里的恨发泄出来，因为你知道他这三年来有多痛苦。”
“从那个悲伤的夜晚开始，一切都不可收拾，而杀人计划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