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能抱住了难俗，马花花抱住了刘山。性能摸着难俗的脑袋说道：“难俗，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山上嘛？”
难俗摇了摇头。
性能说道：“难俗你也知道，爸爸今年都七十多岁了，生老病死乃是天数，逝者如斯，谁都不能例外。你年纪还小，可我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我知道生死离别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难以接受，但我们生来就是为学会道别而来的，你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倘若哪天爸爸不在了，这些人就是你的家人，她就是你的妈妈。”
性能指了指马花花。
难俗隐约明白性能的意思，他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没有人能永远和谁在一起。”性能说道：“你不是早就想要来庙里看看嘛，来，在我下山之前，我和你说庙里还有我的徒弟在，我给你介绍，这是你难过师兄，这个是难算师兄，这个是……”
性能一一为难俗介绍着：“今天为师回来是有一件大事，也是马花花女施主要求的，今天我就收下刘山这个徒弟，起法名叫做释难山，难俗，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师兄弟了，一定要互相帮助。”
难俗看着难山，难山也看着难俗。
“你们互相熟悉熟悉。”性能看着马花花说道：“马施主，来，贫僧有些事情要对你说。”
马花花点了点头，跟着性能来到了住持禅房，性能从床上拿起了一个灰麻布包裹，一层一层剥开，里面是一叠证件，花花绿绿厚厚一叠。性能拍了拍最上面的领养证，扭头对马花花说道：“这些东西呢就是难俗从小到大需要用到的证件了，不论是办户口抑或是考学校，或者是转户籍关系都需要这些东西，这是他一生存在过的证明。”
说罢，性能又慢腾腾包裹好了证件，将它放在床头。
“就这件事？”马花花不明白性能为什么忽然对他说这些。
“对。”性能说道：“这件事情最重要，还有一件事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想大家都又渴又累，你与我做一些简单的斋菜，我们该吃晚饭了。”
马花花的肚子是时叫了起来。
在牛金金帮众人搞到新身份之前，他们要在庙里当一段时间的和尚了。
聪明的难俗问了一个比较愚蠢的问题：“爸，和尚不都是没有头发的嘛，为什么师兄师弟他们都有头发啊。刘山今天刚拜师还没有来得及剃度，那其余师兄呢？”
饭桌上的人都愣了一下，吃米的筷子都停了下来。
性能笑着说道：“和尚都能有儿子，和尚怎么不能有头发呢？”
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性能很开心，他和众人讲他在俗世的见闻，他给大家将一个和尚带孩子的种种艰辛，那天性能的话格外多，他像是宴会上的开心果，惹得大家连连发笑。众人很开心，好像死了三个人根本是没有发生的事情。
用膳之后众人回房休息，性能和难俗在一个禅房里，性能开口说道：“难俗啊，当年佛祖为成佛之前，坐在一颗菩提树下七天七夜，最后终于开悟，他说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这后面还有一句话，若离妄想，则无师智、自然智，一切显现。”
难俗最喜欢听父亲给他讲故事，他闭着眼睛，认真倾听。
性能盘坐在炕上，一边抚摸着难俗的脑袋，一边说道：“佛门讲究因果循环，讲究报应不爽。我年轻的时候经历过大饥荒，那个时候赤地千里没有一口吃的，底层的百姓甚至易子而食，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死人。那是我第一次对生死有了开悟，但我无能为力。我想对于人来说，那是末日，对于土下的鼠蚁蛇虫，或许是它们能大快朵颐的幸福日子。佛曰万物平等，一草一木也是生命，一虫一鼠也是生命，和人类并无区别。”
“我的师傅说，我们还不是佛，还无法做到万物平等，我们生而为人，能帮助人就帮助人，能帮助狗就帮助狗，能帮助蚂蚁就帮助蚂蚁，我们帮不了所有，但我们还有一点能力。他是为了我而饿死的，他希望我能活下来。年长之后，我尽可能帮助别人，不论是锄地掏粪都在所不辞，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毁了我的一切。”
“我不明白，为什么做尽好事佛祖要这样对我，我苦想七天七夜，或许这正是我开悟的机会，直到我有了你，我忽然明白原来执意去帮助别人，也是一种痴迷，那不是发乎本心，从心底产生的举动，那同样是一种要求回报的付出，佛祖原来是要我丢掉那些虚名。直到有了你之后，我才可以遵从本心，那是打心底里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好，没有任何目的。”
“给你取名的那一天，是我大彻大悟的一天，不过似乎总缺少了什么，今天我才明白。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凡夫俗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实际眼见也并非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最大便是无常，原来冥冥之中佛祖早就给我安排好了一切，阿弥陀佛，原来是震三山啊。”
难俗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开，又怎么能解开人生的方程式呢？
“我不懂。”难俗如实回答。
“不懂是对的。”性能说：“我年轻的时候满眼都是所，却无能为力，我按下决心日后有能力时一定不能吝啬，却没想到渡人不渡心还不如不渡，我造下口业让一个小女孩觉得佛祖可以让人脱离苦海，多少年后她来讨债，我失去了一切但又拥有了一切，十年后再回量庙，兜兜转转是我的一生。所有渡人都是自渡，求人求佛不如求自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性能忽然倒在一旁，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爸爸，你怎么了？”难俗被惊起，看着躺在炕上的性能。
“我没事。”性能又盘坐了起来，他脸上挂着微笑。
难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冲出了屋子，大喊道：“快来人啊，我爸爸不行了，你们快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