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了身子来，往前一探，伸手就抓住了向天和的衣领子。紧接着，我猛的用力，把他整个人拽在了桌子上。咖啡杯摔在了地上，发出“啪啦”的破碎声，在并不大的房间中回荡着。
咖啡肆意在桌面上流淌着，像是桌面上开出了一朵棕色的花朵来。
我死死按着向天和，掐着他的脖子。
“宿罪，你疯了？”闫知著站了起来，就要拉开我的手。
我用浑身的力气卡着向天和的脖子，看着他没有办法喘气，看着他的脸憋得通红。
“我会杀了你。”我对着向天和说道。
“放开。”闫知著拉着我的手。
我看到向天和的眼泪流了出来，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的滑落。这个时候，我才松开了手，将向天和推了回去。向天和蜷缩在桌子上，不停的咳嗽着，似乎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
“你做什么？”闫知著看着我说道：“你如果这么鲁莽，以后我还怎么敢带你来审讯？”
我看着满脸泪痕的向天和，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我手上蹭到的咖啡，说道：“你刚才看到向天和掉眼泪了么？”
“看到了。”闫知著说道：“吐死鬼，把他扶好。”
吐死鬼看了我一眼，却是偷偷给我竖了一个大拇指。他轻轻的将向天和扶了起来，让他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只是这个时候，他将自己的板凳搬得很远，似乎是害怕下一刻，我又会将他拽起来。
我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拉过自己的椅子重新坐好，对闫知著说道：“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刚才他滴的那一滴眼泪，完全是生生挤出来的。而你看现在，他的眼泪就真实多了。”
我又看向了向天和，对他说道：“向天和，你以为我们是傻子么？或者是你故意以拙劣的演技来讽刺我们。你说你查了很长时间的文献，你明知道自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却故意装成那个样子，你心里一点悔恨都没有，相反，你其实很得意。”
向天和还在流着泪，止也止不住。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所以你从不会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只有当你受到威胁的时候，你才会真正悔过你所做过的事情。我要你永远记着这个晚上，记得这个时候，记住刚才的感觉。每当你想到自己做过什么事情的时候，那种窒息的感觉就会出现，永远都逃不掉，一辈子都逃不掉。”
“行了宿罪。”闫知著看了看我，又摇头说道：“你就别给我惹麻烦了。”
“之后呢？”闫知著看向了向天和：“还能接着说么？”
向天和有些惊魂未定，说道：“好像是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多，我们，我们都没有了性趣，就都走了。当时我的确非常害怕，真的，这个我绝对没有说谎，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家的，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因为那天是星期五，星期六和星期日都没有课。”向天和并不敢看我：“当天晚上我都没有睡着，第二天白天我才睡着了。但睡醒了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去镇上的黑网吧上网，那个时候李纹龙也在，我问李纹龙如果罗丹说出去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杀了她全家么？”
“李纹龙怎么说的？”闫知著问道。
向天和缓缓说道：“李纹龙说，李纹龙说反正没满十四岁，想干啥就干啥。李纹龙满不在乎，我却有点害怕，就在网吧查了一天的资料，终于让我的心放松了下来。星期一我们照常去上学，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向天和偷偷看了我一眼：“直到唐鑫说罗丹并没有来上学，那天全校的排名都出来了，我才知道罗丹是我们年级的全年级第一名。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她，或许，或许她的命不好吧。”
向天和停了下来。
“继续说。”闫知著说道。
向天和点了点头：“又过了两天，我回家的时候，我父母突然让我跪在地上，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东窗事发了。他们让我跪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再然后，我的父母就没让我继续上学了，两个月后，我们就搬走了。”
“从此我的父母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向天和喃喃说道：“直到今天半夜，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床边。多亏了，多亏了这位警察，否则我，我就死了……”
向天和看着我。
“不杀了你就算我仁慈，我会救你？”我说道。
闫知著看了看我，又指了指向天和的脖子，说道：“你脖子上的伤……”
“凶手之前弄的，和这位警察一点关系都没有……”向天和的态度转变的很快，甚至让我有些没有想到。
“那就这样吧。”闫知著站了起来，对着我的后脑勺拍了一下：“你们真是不太一样啊。”
“我们？”我问道：“指的是谁？”
“走。”闫知著没有回答我，他对着向天和说道：“你可以走了，我带你出去。”
接着，闫知著又对我和吐死鬼说道：“你们把向天和的父母带来吧，两年前和罗伟谈了什么，或许只有他们会对我们讲述了。”
我和吐死鬼走出了审讯室，吐死鬼对我说道：“刚才你掐着向天和脖子的时候真解气。”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吐死鬼开口又问道：“宿罪哥，有个问题我想要问问你。这个问题有人给过我答案，但是那个答案我不喜欢，你能给我个答案么？”
“什么问题？”我看向了吐死鬼。
“如果凶手还没有被捕，他正准备杀死向天和，你可以选择救他或者不救他，前提是凶手杀完人之后就会自首，也没有任何人看到，没有任何记录会记载。那么你会选择救向天和，还是熟视无睹。”
吐死鬼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我希望你能用心回答这个问题，你心里怎么想的？”吐死鬼看着我说道：“你明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他没有一点愧疚，你明知道如果救了他，他就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你明知道受害者受了多么大的痛苦，你会怎么选择？”
“那个人给了你什么答案？”这个问题实在让人煎熬，的确很难回答。
“他会救。”吐死鬼说道。
“因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是警察。”吐死鬼回答。
我一边往走廊外面走，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直到走出了走廊，我扭头对吐死鬼说道：“我不知道，这实在是一个煎熬的问题。我只会遵从当下我做出的选择，如果我事先就知道这个人做了什么，说实话，我可能不会救他。”
我叹口气说道：“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选择。还好我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否则的话，那该是多么的煎熬，又需要多大的心里承受能力，才能云淡风轻间做出选择。我是个俗人，我做不到。”
吐死鬼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做不到。”
当我们将向天和的父母带到审讯室的时候，向天和已经离开了，审讯室里只有闫知著一人，桌子上的咖啡也都清理掉了。
闫知著说道：“二位坐吧，你儿子已经把两年前发生什么事情通通告诉我们了，但是他不知道你们和罗丹的父母商量了什么，说说吧，尘埃已经落地了。”
“我想出去。”我对着闫知著说道。
闫知著看了我一眼，说道：“好。”
我点了点头，走出了审讯室。我并没有走远，就是靠在了单层玻璃外，里面的声音虽然听的不是很清楚，但也能听到了。我浑身上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我只好靠在玻璃上，静静听着里面的对话。
向天和跪在家里的时候，向天和的父母，在那个漆黑的夜晚，用红布包了一万元，离开了家中。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罗丹的家。
罗丹的父亲常年在外面打工，罗丹的母亲一个人辛苦操劳将一儿一女养大，他们家很小，很破旧。
他们是在一个狭窄的房子里谈判的。
除了早就不管自己的儿子，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赵虎父亲赵旺没有来到之外，所有家长都围坐在一张狭小的饭桌周围。在饭桌的上方，一个昏暗的黄色电灯泡正发出“嘶嘶”的轻微响动。
“你们说该怎么办。”罗伟显得很克制，在他黑黝黝的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表情。
“发生这件事情谁也不想的，你说你女儿大半夜的跑到厕所那里干什么，不是勾引我家儿子么。”李纹龙的母亲说道。
“这件事情要是说出去，你觉得对谁不好？对我儿子？还是对你女儿。”唐鑫的父亲说道。
向天和的父亲将红布包放在了桌子上，说道：“想要解决这事情，很简单，包裹里面是钱，说吧，要多少钱合适。”
“七千。”张勇军的父亲开口说道：“最多七千，一家七千，三万五。赵旺那个瘾君子，你自己找他要钱去。”
“不。”李纹龙的父亲开口说道：“我们家只能出五千，最多就是五千了。”
唐鑫的母亲说道：“女孩子嘛，以后也是被人弄的货，五千不少了。”
向天和的母亲说道：“五千，我现在就能给钱，我都准备好了。”
张勇军的母亲说道：“那就这么定了。你到底是同意不同意，你好歹说句话啊。”
“我同意。”罗伟没有一丝犹豫。
谈判的过程很短，短到让几位父母都吃惊。
虽然我没有参与那谈判，但是我能够想象出当时发生了什么。罗伟没有一点犹豫便答应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记住了这些人的脸，记住了这些人带给他的痛苦和悲伤。从那一刻起，他就计划好了。
或许他的内心在笑：五千元买你们儿子的命，很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