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风的脸色有瞬间的苍白，他没有说话，紧紧抿了抿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疏离，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疏离稍作停顿，重新将目光投向水面，“与你相遇是巧合，与你为友结伴是未料，至于去找凶手，不管有没有你，身为陆家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她都会这么做，所以确切地说来，她对你……”
她没有把话说完，长长叹息一声。
顾无风没有应声，顺着疏离的目光看去，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并肩站着，看着同一个方向，想着同一件事。
“命不由己。”良久，疏离再次开口，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若是可以的话，无风，你不要太过苛责于陆姑娘。”
闻言，顾无风苦苦笑出声，连连摇了摇头，“苛责？我又有什么资格苛责于她？相比之下，是我欠了她更多，隐瞒她更多，应该是她怨恨我才是。”
疏离定定看着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次醒来之后，每每与顾无风谈话，都能感觉到他变了，虽然某些时候他还是以往那个糊涂荒唐的顾无风，可是谈及正经要事时，他又变得沉稳冷静得许多。
“无风……”疏离朝他伸过手去，“命不由己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你，每个人在这世上都会有很多身不由己、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没有谁对谁错。”
顾无风喉间堵塞，想说话却不知道能说什么，紧紧握着疏离的手，拧了拧眉，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与陆姑娘是真心的，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奢求，我只希望有一天陆家被屠的真相能被揭露，陆姑娘能尽快知道，你与陆姑娘之间的误会也尽早解除，我不想看到……你过得不开心。”疏离抿唇浅浅笑了笑，反手握住顾无风的手，“等有一天你和陆姑娘之间的误会解除了，记得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顾无风垂首浅浅一笑，“你放心，我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派人给你送一份消息的，我要让你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我的消息，时时刻刻都记着我，你不想看我也要给你送过去，以后你的耳边就要不停地回响着我的名字了。”
“咯咯……”疏离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怕不是忘了，就算我以后与一线天无关了，可我毕竟曾经是他们的门主，总得要给我三分薄面，日后我若是不允许他们把消息送来，你又能如何？”
顾无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有些懊恼，想了会儿，他突然斜着眼睛侧身看着疏离，连连摇头，“不对……今后你不再是一线天的门主，我同样也不再是一线天的隐风，那往后再给你传递消息，想来也不用再用的人了。”
疏离也愣了一下，定定看了顾无风两眼，缓缓道：“所以以后，你要用的就是乾国的人了……”
她话没说完，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两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对方，脸色都渐渐变得难看。
前后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已经改变了这么多的事情，曾经的门主不再是门主，曾经的第一杀手隐风也不再是隐风，就算话没有太明白，两人心里也都很清楚，这一次从云宁城离开，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身份，而是各自有了新的身份，也会有新的责任，新的生活。
两人的表情中升起一抹凄凉之色，眼神也渐渐暗淡下来，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相视而对，隐隐都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抽走了，想要阻止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无可奈何。
其实疏离早就想过，不管她与顾无风之间的感情如何，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分别的，就算不是因为顾无风的身份，也会因为她要离开这里而分开，所以她早早地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她还曾经设想过两人到了不得不分别的那一天应该要说些什么。
可现在，这一天突然就提前来了，而且与她所设想过的情况都完全不同。
玉锵公主宁玉锵……
十三皇子顾亦萧……
“呵！”过了许久，疏离突然打了个冷颤，轻呵了一声，将两人从沉默之中拉回。
顾无风下意识地松开她的手，扯下自己的外袍给疏离披上，却始终沉着脸，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最好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可万万不能染了风寒。若是你因为我染了风寒，或者有些许的不适，倬兄非得杀了我不可。”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收回手，偷偷看了看疏离的脸色。
果然，疏离刚刚有些好转的脸色，听到“倬兄”二字，瞬间又沉了下去，怔怔地看了顾无风片刻，突然扭头往屋内走去。
“哎，疏离……”顾无风连忙快步跟上，“我不是，我想说的是昭帝，你现在不是昭国公主嘛，你要是有什么事，昭帝肯定会杀了我的……”
闻言，疏离在门口骤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顾无风，顾无风连忙收住脚步，险些撞在疏离身上。
他抬头看着疏离，只见疏离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但是可以肯定，现在提起步清倬，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满脸钦羡和骄傲之色。
“疏离……”顾无风有些心虚，“你……说句话吧，别一直这么看着我，我……我有点慌……”
疏离眯了眯眼睛看了会儿，又转身走进屋内，边走边道：“进来吧，外面风凉。”
顾无风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抬脚往里屋走去，刚走出两步，抬头就看到疏离走到桌旁沏茶的样子，烛光打在侧脸，他突然间发现疏离的面容消瘦了很多，比起一年前她刚刚出山前往九因城时的样子，如今的疏离清瘦、憔悴，有种弱不禁风之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虽说怜香惜玉，他顾无风也一直都很明白，可是在面对疏离的时候，以往他是确确实实没有想过这个词，不是因为疏离不漂亮，更不是因为他厌恶疏离，而是因为每次见到疏离，他都觉得疏离是一个很强大、强大到光芒和风头完全可以盖过他的人，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疏离与那些寻常的弱小女子混为一谈。
可是现在，他看着疏离的侧脸，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第一次有了这种怜惜与心疼之感。
“你在想什么？”疏离沏好了茶，回身看到顾无风依旧站在门旁，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不由皱了皱眉。
“没什么。”顾无风弯眉淡淡笑了笑，走到桌旁坐下，接过疏离递来的杯盏握在手心里，感受着从杯壁传来的温度，悄悄地舒了口气。
可是，心里的那些话实在憋了许久，尤其是从前几天发现疏离和步清倬之间的矛盾，发现疏离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沉、却还是在人前强颜欢笑，有些话他实在是不吐不快。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换出一脸正色看着疏离，“疏离，你刚才跟我说，命不由己，所以不要太过苛责对方，那……如果是你自己，你也会这样做的，是吗？”
疏离端起杯盏的手停在半空中，眉角也垂了下来，她似乎知道顾无风要说什么，别过头去抿了两口茶，没有应声。
见状，顾无风不由轻轻一叹，“其实你那么聪明，心里不可能不明白，你与倬兄，就像我与阿欢，虽然事情的始终不同，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意义是一样的。”
“不一样。”疏离断然否定，抬眼睇了顾无风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至少，你与陆姑娘，从未想过要利用对方、取对方的性命。”
她边说边摇了摇头，“一开始不知情、无心隐瞒，与从一开始就刻意隐瞒、存心利用，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这么说，你现在对倬……对他，是心存怨恨？”
“怨恨……”疏离勾了勾唇角，幽幽笑了笑，摇头道：“不怨，也不恨，就当做这一年做了一场荒唐梦罢了，现在梦醒了，梦里的东西就会渐渐忘记，渐渐消散，直到有一天，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再存在。”
“可是，你真的能做到吗？”
疏离侧身向门外看去，神色渐渐由方才的落寞与清凉变得沉冷与淡然，须臾，她轻笑一声，“为什么做不到？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救命的药是……”
“知道。”疏离依旧神色漠然，打断了顾无风。
“那你为何……”
“顾无风，你为什么那么向着他说话？”疏离突然站起俯视着顾无风，一句话问得顾无风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哦，我差点忘了。”疏离撇了撇嘴，“如今你们的身份都已经恢复，你与他说起来也算得上是表兄弟了，我竟然忘了这件事。”
顾无风一脸哑巴吃黄连的表情，瘪着嘴看着疏离，神色委屈，“我不是……在我心里，我们才是兄妹……”
“是姐弟。”疏离冷冷睨了他一眼，“是姐弟，以后别再说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