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在安静地削苹果。
从窗户有风吹进来，慕思凡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很少那么虚弱，在程依面前，他特别不愿意示弱。
程依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放下苹果，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她始终没有放下小刀。
只是习惯了。
等她重新坐下的时候，慕思凡暗暗地想：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把刀给放下，当你足够安全，足够幸福的时候，你会忘了怎么样拿刀。
程依刀法很精湛，很快就把苹果削成了小块。
为什么病房里一直有苹果，为什么病人一定要吃苹果。
程依觉得这完全是世界未解之谜。
只不过，削苹果的过程，充满了仪式感。
仿佛削去的是疾病。
“吃吧。”她把苹果递到慕思凡面前。
“你喂我。”慕思凡说。
“得了吧，我含在嘴里喂给你好不好？”程依斜眼看他。
慕思凡点头：“也好。”
“你想得美。”程依把苹果放下，
“爱吃不吃，你伤的又不是手。”
“你对杨骁也那么无情吗？”慕思凡气鼓鼓地说：“我猜不是。”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拿人家出来比，那就没意思了。
程依黑着脸，一语不发。
你有人家杨骁那么细腻温柔么？
你厉害极了，刚才还骂人家医生骂得跟狗似的，像是能马上出去斗牛。
“不喂我不吃。”慕思凡板着脸说。
他生气的时候，梨涡也会若隐若现。
不对，这不是生气。
程依觉得，这很像是一种变相的撒娇。
“喏。”程依拿着小刀，插了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
“不是说嘴对嘴的喂么？”
慕思凡对自己的待遇表示抗议，这是什么啊，连个水果签都不愿意拿，就拿刀子怼，割破了我这张俊脸怎么算。
咱们是草原儿女么？
“吃吗？”程依问。
慕思凡含恨把苹果吃了。
“遗嘱内容是什么？”他正经地问：“已经公布了？”
其实他早拿着手机，看到了宁秘书的邮件。
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样问，不过是看看程依的反应。
程依说：“我不知道。”
还没正式公布出来，遗嘱的原件她也没看到过。
没根据的事，就当作不知道吧。
“谁跟你结婚，谁就能拿到慕家的继承权，我爷爷做生意可惜了。”慕思凡轻笑：“他该去写言情小说，肯定大卖。”
来自子孙后代的官方吐槽，慕昶在地下，估计要气吐血了。
程依扑哧一笑。
她从一开始面对着慕思凡，就是一张冰冷的脸。
这一刻，终于是笑了，很生动。
慕思凡看得心花怒放。
“你说你要选杨骁，遗嘱的内容，杨骁知道吗？”他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在不远处之外的慕霓军病房里，也在发生着关于遗嘱和杨骁的对话。
慕霓军躺在病床上打电话，那个备注名为阿婉的人，始终没有接电话。
却在转身之时，出现在了病房门前。
“阿婉。”慕霓军笑了，“你来了？”
他本以为，以阿婉的性格，这辈子不会理他了。
慕霓军的笑只持续了三十秒。
婉姨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保温壶，拿来热饭热菜。
也没有跺着脚搓着手说好冷啊外面。
她脸上冷冰冰的，像是个冻坏了的雪娃娃。
“阿婉，你怎么了？”慕霓军问。
婉姨说：“我来问你话。”
慕霓军叹了一声，该来的总要来。
“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
他坐了起来，第二次的化疗让他疲惫不堪，头发大把地在掉，整个人苍老了十多岁不止。
每天醒来，都觉得这一天是捡来的。
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过来，把我扶到沙发上。”慕霓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你没吃吧？我打电话让人送来，你想吃些什么？吃你喜欢的羊肉干锅，好不好？”
婉姨过来扶着他，把他扶到了沙发坐着。
“我不是来跟你吃饭的。”她说。
昨天在机场的时候，还看得过去，现在怎么脸色那么差，还带着帽子，像是个小老头。
昨天是精心打扮过的么？
为了不在人前丢脸。
婉姨尽量不去注意细节，怕自己心软。
她转身，泡了两杯热茶，来到沙发坐下。
“你先问。”慕霓军说。
“为什么非要针对程依？”婉姨问。
“不是我针对她。”慕霓军说：“你还记得建军么？她是建军的女儿，她注定没办法平静地过一辈子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胡说，她怎么可能是建军哥的女儿。”婉姨不信，但却坚定地说：“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凭什么说她不能跟杨骁在一起？”
“我不瞒你了。”慕霓军说：“瞒来瞒去，没意思。”
他把遗嘱的内容说了一遍。
“阿婉，你能理解我吗？”
长长的讲述之后，他有些累了，把头往靠，长叹了一口气。
“不能。”婉姨脸上是鄙夷的笑，“你以为我该理解你么？就凭你们的私欲，就要拆散两个相爱的孩子，慕霓军，你还是那么贪，当年你跟我好，还勾搭那个小演员，你什么都想要，最终，得了这个报应，你还不知错。”
“这完全是两码事。”慕霓军说：“我当年没让你走，我也没想娶她，老爷子说了，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只留下孩子，让她滚蛋，你呢，你倒好，什么也不管，一走了之，你要是忍了那一口气，慕太太这个名头，本该是你的！”
婉姨没能说出一句话，她心里难受，又想冷笑，又想绝望地哭一场。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是自己没忍下那一口气。
男人永远都是这样。
“行了，”慕霓军冷静地说：“往事不提，我只问你一句，阿婉，这是一句很关键的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婉姨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在看向慕霓军的时候，婉姨的目光穿过他的脸侧，到达了门上。
看到了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个抢了她未婚夫，还百般奚落她的小演员。
她的眉眼，依旧是那么美。
没有了当年的廉价气息，像是一个贵夫人了。
“你问。”婉姨说。
“杨骁，是不是我的孩子？”慕霓军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问。
他只想要直接的答案。
是或者不是。
如果是，那一切都好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