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机会去马鞍出差,我总会在车过永乐中学地段之后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左车窗外,试图寻找那一座在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简陋茅屋。我不知道它的主人当时称它为什么,但后来的仪陇人(包括仪陇县志)都这样言简意赅地称呼它——武棚。
群山莽莽,草木青葱,百花怒放,蜂绕蝶行。除了山岚、鸟啼与山脚下肖水河粼粼的波光,在大清初年的阳光下,这里罕有人迹。红庙子在远处隐隐约约,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地兴盛着香火,鼎沸的佛号与喃喃的祈祷,穿过浓荫与沟壑传到这里时,只剩下瑟瑟于风声之中但又含混不清的尾音。一顶蓑草或稻草覆盖的茅棚,孤零零地沉默于林荫之下,为主人辛勤地遮挡着风雨,一方明显用刀锄砍斫而出的空坝,散发着山林间特有的泥土与枯叶的气息。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花儿在四周毫无顾忌地分成春夏秋冬次第怒放着,并兴致勃勃地观看着空坝中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或静若处子或动若脱兔地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传说他的孔武神力能擎起一方当地农村硕大的磨盘,他发力时那一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猛喝,常常令悠闲于山林间的各色飞禽走兽竞奔而逃。山岚袅袅,松风习习,天籁声中,只有晨露和着汗水在他古铜色的面部与胸膛上恣意流淌。当是时也,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几百年后的我开始也不知道。直到有机会接触县志时,我才在史笔简约的记述中知道了他的名字——饶承元。
饶承元究竟在茅棚里蜗居了多久,在山林的空坝上比画了多少年月,今人已无从了了,他的名字之所以出现在县志上,只是因为他在一次武举乡试中中了解元。
众所周知,中国历史上的武举制度创始于唐代。但兴盛却是在明清两代,特别是清代,重视程度大大超过了唐、宋、元、明。国家的大力提倡,制度的日益严密,录取的相对公正,使民间习武者对武举考试趋之若鹜。而饶承元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清代武举考试大致分四个等级进行。首先是童试,考场设在县或府,考中者为武秀才;其次是乡试,考场设在省城,考中者为武举人;再次是会试,考场设在京城,考中者为武进士;最后是殿试,会试后已取得武进士资格者,通过殿试分出等次,共分三等,称为“三甲”。一甲是前三名,头名是武状元;二名是武榜眼;三名是武探花。前三名世称为“鼎甲”,获“赐武堤及第”资格。二甲十多名,获“赐武进士出身”资格。二甲以下的都属三甲,获“赐同武进士出身”资格。殿试的规格很高,一般由皇帝亲自主考。
饶承元在乡试中中了解元。而解元的意思就是参加乡试合格者称为举人,他们中的第一名均由地方解送入京参加会试,所以也叫解元。
在“全省统考”中考上解元,应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但让人郁闷的是,这位老乡由地方解送入京后却没了下文,他的人生阅历就此在解元处断档,就连地方志也吞吞吐吐,难明就里。
虽然饶承元后来不知所踪,但他解元的光耀却在肖水河畔残存了下来,人们为纪念他,将他练武的地方叫作武棚。
地名响亮而形象,但这个东望石佛、周河、马鞍,南连新寺古镇,西靠椿树湾,北接仪陇客家第一乡乐兴的地方到1950年才始建武棚乡。1958年被并入新寺,1962年重建武棚乡,1992年被并入永乐镇,直到1994年又复置武棚乡。虽然坎坎坷坷,但毕竟常有峰回路转,常见柳暗花明,时起时伏地一直走到了今天。
从地理位置上看,这个被众多乡镇所包围的小乡应该是仪陇县的相对中心,大有得地利之便的条件,但遗憾的是,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至21世纪初,这里仅有一条乡道通往毗邻的永乐镇,其余三面均是低山高岭,围困重重,直接造成了武棚的落后与闭塞。同为一个县里的大部分人居然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20世纪八九十年代县上的一些文秘人员甚至在其文稿表述中直接将它写为“五棚”,这些尴尬际遇,不能不让武棚人啼笑皆非。
时代一日千里,武棚当然也要与时俱进。伴着21世纪冉冉而来的春光,武棚缓缓地开启了它沉重的山门。2004年8月,胡锦涛同志关于“一定要把朱德故居保护好,一定要把朱德故里建设好”的嘱托,揭开了仪陇沧海桑田的帷幕。是年,从南充直达马鞍的红色旅游线路潆(溪)马(鞍)公路投入改造,并在武棚大地穿境而过,武棚多年不为人知的山清水秀,在公路两旁甫一露面,就引起南来北往的游客一片惊呼:哇!武棚,你为什么这么美!你怎么可以这么美!
让人们始料未及的是,比自然风光还要抢人眼球的在后面。也就是在差不多同一时期,国家工商联看热了这块当年饶解元练武的地方,斥资上千万元在红庙子村进行新农村建设试点,仪陇县政府也抓住机遇,采取“政府引导、业主开发、企业化运作、产业化经营”的运行机制,引进四川星辉农业科技投资亿元在此地建设占地一千亩,集科学养殖、新品培育、现代生产于一体的高新现代农业科技示范园。园区内有生猪养殖区、水产养殖区、蔬菜生产区、技术培训区,并以大型沼气工程为纽带,发展有机循环农业。采取“公司+基地+农户”的运行模式,带动沿线农民连片发展蔬菜、水产、畜禽养殖产业,年新增产值七亿元之巨。星辉,星辉,一度成为仪陇现代农业的代名词。而所在地的武棚,也借梯直上,熠熠生辉。
灿烂的“星”光下,公路沿线的人明显地分享到了现代农业的成果,那么居住在山顶上的人们是否也能分到一杯香喷喷的羹呢?
2013年4月,县政协常委视察武棚乡。乡党委书记吴疆盛情邀请我们到山上去走一走看一看。上山的道路是刚花了一百八十多万元新修的。虽然陡峭,但光洁的水泥路面却使车行与人行变得惬意起来。两百余亩梨花簇簇,在公路两旁盛开,像天边翻卷不息的白云;青青的麦苗与大片大片的金银花和谐共处,微风阵阵来,绿浪满山岗。长达十三公里的路面,像一条洁白的玉带,将曾经贫困偏僻的肖家梁、团包山、新丰寺缠绕在一起。路的变化,引起了乡村的变化,一幢幢红墙碧瓦如雨后春笋,竞秀于丘峦山岗。登山鸟瞰,武棚已无棚,目及之处,到处都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神来之笔。
武棚,一个小乡,从解元的茅屋一路走来,未变的是古老的故事,变化的是芸芸的民生。曾经练武的解元走了,但让武棚人手持彩练当空舞的用武之地却在中国梦的晨曦中宽阔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