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张公只是仪陇县最北部的一个乡镇。
一条弯弯小河,以千百年的时间与毅力在一个人气颇旺的山野间静静地向南流淌,不分季节,不舍昼夜,流出了集镇最初的风景,也流出了两岸的相望与隔膜。
中国人最优雅的传统,是讲究乐善好施与义字当头,于是在一个迄今已无法知晓的年代,有一位张姓大户站了出来,他微笑着拿出了以锭为单位的银两,在弯弯的小河上修起了一座单孔石拱桥,于是,曾经有风雨无彩虹的集镇便有了小河两岸的大道通衢。三国时期,汉桓侯张飞镇守阆中时,曾从此桥经过前往巴州,后人为纪念张飞与修桥的张姓大户,又皆为张姓,将此桥唤名张公桥。而张飞所修在此的驿站就叫张公驿。再后来依托驿站衍生出来的集镇,干脆直接就叫作张公场了。
今天的人们要在张公镇上游走,首先要穿过一条曲折的街市,然后才能到达张公桥,桥长虽不过十米,但却能将行旅送到张公最繁华的街面。临桥两边熙熙攘攘的店铺里,间或有几家不土不洋的菜馆搔首弄姿,米粉、小笼蒸包、榨菜肉丝面,以及闻名仪陇的张公藿香鱼等各种美食之味于是便每时每刻地在桥边的空气里氤氲着它让人垂涎欲滴的芬芳。
暂且捏住馋虫的七寸,继续前行,原本有点窄且又有点向上坡度的街道渐渐豁然开朗起来,正待四处张望,一座高大的戏楼却以不得不看的吸引力闯入眼帘,美轮美奂,古色古香,一块饱经风霜的牌匾气宇轩昂地镶嵌在戏楼的门楣之上——“优孟才”。
哦,优孟才!也许今天太多的明星、笑星乃至丑星都不会太在意或太愿意有闲暇去了解的东西,但这个东西却青史有名。据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载:优孟者,春秋时期楚国宫廷艺人也。以优伶为业,名孟,故得名。荆州人。从小善辩,擅长表演,常谈笑讽谏时事。众所周知,《史记》不仅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堪称“绝唱”的巅峰,也是汉武大帝时期中国的正史。优孟能名记其上,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他应该属国粹之列,如果当时就有“梅花奖”,他大约算是中国第一个能得到此殊荣的人了。
惜乎“梅花”迟迟未开,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历代梨园之人对于优孟的尊崇。到了清代中叶,张公已由一个乡野小市演变成仪陇与巴中之间的一个重要集镇。道光年间,一个走南闯北的戏班子于不经意间来到此地,其看家剧目《双花配》《御河桥》《穆桂英招亲》《白马寺》等经典名段让张公人日不思归,夜不能寐。为了留住这个戏班子,张公士绅商贾带头筹资,在街市最繁华的地段建起了一座戏楼,当地一位老贡生自告奋勇,为戏楼书写牌匾:“优孟才”。此贡生一语双关,一层意思是希望能登此台演出的演员应有优孟之才,二是夸正在此演出的这个戏班子确有优孟之才。
于是张公在除了桥之外,又有了一处传承至今的文化遗产。
百多年的光阴不经意地在胡琴的弦线与锣鼓的点声中溜走,“优孟才”不仅没有老去,依旧还是今日张公的地标。以它为中心,张公镇呈一个醒目的“ ”形,而“优孟才”刚好就在那一个交汇点上,无论人们从哪一个方向赶街,必须要通过戏楼,才能到达另一条街上。在当地人眼里,它就是张公的文化心脏。
但真正使张公闻名山外,并频频亮相于媒体的却并不是“优孟才”,而是一个叫作仪陇乡村发展协会的扶贫组织。这个全国规模最大、客户数量最多、运营时间最久的民间小额信贷机构,是UNDP(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于1995年在中国西南边远山区开展的试验和示范性扶贫项目之一,于1996年正式在张公挂牌试点,并逐步探索出了一种可持续的、综合的、可推广的和低投入人群参与性很强的扶贫方法和模式,使近十万人次张公人大受其益。
受益的当然不仅仅是张公的人,还有张公深藏不露的灵山秀水。20世纪末,UNDP组织的一个德国专家前往张公进行项目调查时,发现距张公场镇不远的百胜水库风光绮丽,秀色可餐,止不住的连声赞叹,令陪同的一位仪陇县委领导大受启发。送走这位流连忘返的老外后,他就开始倡导在百胜水库搞旅游开发。因水库毗邻仙女山,便将水库更名为仙女湖。在大坝一侧建起了度假村,山间修起了亭阁,水面荡起了游艇,湖外侧仪陇至巴中的公路上,建起了十余家以藿香鱼、红烧鱼、水煮鱼为主打的农家乐,每到节假日与周末,鱼香垄野,人流如织。
2010年4月,在仪陇县文物部门的关心下,历经百年风雨的“优孟才”戏楼被修葺一新。为庆贺这一盛事,张公镇居委会特邀请巴中市川剧协会、巴中市歌舞表演艺术团为张公人民奉献了一场文化大餐,精选了《双花配》《御河桥》《穆桂英招亲》等老百姓耳熟能详的剧目进行演出,为扩大影响,当地党委、政府向一些县级机关的文化爱好者发出了邀请,笔者也有幸收到一张,正欲兴致勃勃地驱车赴会,不曾想当天县里有一个非参加不可的会议,于是作罢。人虽未去,心却去了,张公那老态龙钟的桥、那已然重回青春的戏楼,以及那在仙女湖里不时掠过的白鹤、水鸟,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进行着蒙太奇般的断面组接,而那些我每去必尝的藿香鱼、红烧鱼、水煮鱼等妙不可言的奇香,也在我的味蕾里不可抗拒地游走着,久久地驱赶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