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伯禹离弱水沿祁连山西行,山路崎岖,又在盛暑,十分艰辛。途中伯禹问伯益道:“帝舜为何窜三苗于三危?”伯益道:“三苗原是荆、扬邦国,因其勤吃懒惰,侵略邻邦,又不服王化,帝尧宽大未惩。三苗不知悔改,反变本加厉,凭险叛乱。帝舜践阼,严正刑典,窜三苗于三危。三危是西极之地,崇山荒原,戎羌族所居,生活条件恶劣。这是促使他们惩前毖后,勤劳为生,去恶从善的意思。帝命你我考察,是想看其善恶,以更奖惩。”伯禹点头。又西行几日,到了三危。伯禹环视,见许多绿树碧地,道:“今看这三危虽多风沙黄土,但水草不缺,可耕可牧,不像穷山恶水的地方,三苗在此,当衣食无忧!”伯益道:“是有些奇怪,且待探察。”
童律道:“我环观四周,见民居比邻,人庶繁茂,不像我早年见到的恶地了,未知何故。”禺强道:“既到三危,其地其民可徐察,当前且先定居住之所,我等宿在外围还是入三危中心?”伯益道:“直接入村族中心,容易引起惊惶,不如先宿营外围,再轻装简从考察,既不惊民,又易得真情。”伯禹点头,命禺强在外围择地建营,考察三苗之事。禺强就选西勒哈金水与卜吉儿川交汇处建立营仓,并猎兽取食。伯禹及诸人就三三两两至三危一带察访。
这天,伯禹、朱虎、太章及两名随卒五人同行,十余里后至一水池,民宅十余栋环池而建,周围绿树婆娑,鸡犬行走,童稚嬉闹,生意盎然。池旁有几个老汉闲坐笑语,须发皆白。太章等近前举手为礼道:“我等异地来此,不知此为何地?”老人似能听懂太章言语,起而为礼道:“这是西戎之地,我等苗姓后代,居此多年了,尊客来此何干?”太章道:“我们是帮伯禹治水的人,自合黎山治弱水到此,这里可有水灾等情?”几个老者听后都大笑了,说道:“贵客谅从未来过这里。”太章点头道:“正是初临,你们笑我们说错话了?”
老者请太章等一行坐下道:“你们若有兴致,可以详告。”太章道:“愿闻其详。”老者中一年岁长者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原住洞庭、彭蠡的苗民,年轻时因不服王化,为乱当地,被帝舜罚窜到这西戎三危。三危本是荒山野岭,风沙四起,尘土蔽日,干旱少雨,黄土一片,人畜难活。迫于强力,只得安顿。为求生存繁息,就用故土耕作之技,垦土播种,将老家带来的种子,遍撒在三危原野,期待生根发芽,长穗结果,好养家糊口。怎知这三危土干雨少,播而无苗,出而枯萎。待至晚秋,收获的粱粒比播下的种子还少。当年大荒,迁来的人,十死二三,一片悲哀凄凉。有不死的一靠迁移时所带剩余之粮,二靠采掘野草,捕鼠兔虫豸充饥,勉强挨过了当年寒冬与次年春荒。”伯禹不觉叹息道:“哀哉苦耶。”太章问道:“后又如何变成今日景象?”
老者道:“当年播下的粱黍并非颗粒无收,有全部枯槁,有萎蔫半死,瘦秆瘪粒,但也有数小块地上长势旺盛,秆粗叶挺,禾长穗壮,不差于洞庭、彭蠡之野。冬日时间长,族人都燃火御寒。聚在火塘周围议谈为什么有些禾苗长得这么壮。有人就说,‘禾得水而长,失水而干。禾壮之地,莫非下面有水?’于是相约到其地考察。”太章道:“有何发现?”老者道:“当年我随族人一个组察看,禾壮之地在山麓上,其地势还略高于平地,但这地方禾苗却壮实超过平地,去时还见残秆挺立在地里。大家拔出其根,见坑中泥土润湿发黑,大异于平地干土扬沙。我们齐力用手掏挖其坑,自早到午,其下土愈湿润,午后取杴继掏,并扩大这坑口径尺余,至晚已深五尺,土虽湿润但未见流水。晚又相聚在火塘,各组所谈略同,但偏西地域在深挖三尺以后已见水滴露头,可知地下定有水源。族人信心大增,约定再各奋力,不见水源不罢手。为此连续奋斗,经过一月有余努力,大部分土坑都有水出。至那年除夕,族中大会族人,宣布春节以后,各家都出力探掏扩大已出水土坑,并向左右与纵深扩展,使土坑成为水井,汲水以灌春播禾苗。春节后家家出人,老幼齐上。本族来自江南水乡,知庄稼无水不长,有水则有食,有食有水可以活命,可以生息繁衍,故户户自觉,人人奋勇,不计暂时饥寒,不怕体肤伤残,都知忍一时辛劳,方可保全族生存。全族整整奋斗了六个月,打成大小水井数百口,口口水井涌清泉。虽则有甜有涩,但终于有水种地,有水止渴。来三危后第二年春播,庄稼生长茁壮,虽有干旱大风时节,吹倒了一些粱黍作物,但到秋后还是有许多收获。这一年全族大小勉强可以充饥,再加上一些夏季采掘的野草,秋冬捕获的野味虫鼠,使全族老幼安稳度过冬春,无一人因饥饿致死。从此以后年年寻挖水源,年年扩大泉眼,流水年年增加。经数十年至今,井井相通,有的成川,使这里成了江南水乡。绿洲遍野,五谷丰登,棉麻成行,鸡豕成群。今已衣食无忧,人丁兴旺了。因我族掘地得水,凿井成泉,做到衣食丰足,受邻近羌戎各族尊敬,都来我族仿效。我族都教会了他们,各族也因有了水增加了收成。因此各族把我族当自己人,相互通婚,融为一体,不再是初来时视我族为敌,不相往来。我族经此番奋斗,深自忏悔当年错乱悖逆,每年火塘聚会许多人都说‘自今后当安分守农耕之业,做勤奋之民。足衣食当靠自身勤奋与智慧,强取豪夺、好逸恶劳,非为人之道’。并以此订立族规,告诫全族及后代,倡勤劳之风,不得为逆乱之民。近年来我族风气雍穆,壮有所用,老有所终,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残者都有所养,盗贼乱谋不作了。”
伯禹感叹道:“经苦难,知劳作,可以兴族;图安逸,乱本性,至于毁邦。使改恶从善,唯其勤劳,倡勤劳者兴国之计,导民逸者丧邦之谋,不可不慎啊!”于是辞老者而回。
再说伯益一行与伯禹分道走访,向东行到一浅水河,河短,只长里许,称为长湖。长湖两岸,绿草如茵,白杨成林。伯益等见林边有民宅数十,都向阳傍山而建,比邻而居,门楣整齐。底楼及门外有圈栏,内蓄豕,外饲鸡。底楼里间是火塘及起坐室,有烤炙炉灶,人住楼上。三奇道:“这是吊脚楼,湘南苗民都与此同。”伯益道:“三苗民原住荆、扬,移此而其俗不改。一行人到民宅前,有十余儿童在林下戏耍,树荫处有条石十余,靠树干而设,有老者五六倚树坐石上,似在照看童稚。
伯益上前,童律举手打拱为礼道:“敢问老伯,这是何村?”老者见来人装束都是中原服色,不敢怠慢,起立还礼道:“这里是西苗村,诸位有何见教?”童律道:“我们是随伯禹治水的人,为治弱水来到这里,不知这里可有洪水灾害?”老者笑道:“久闻伯禹治水为民,我等都敬重助伯禹治水的人,今日得见,幸会幸会。”说毕请伯益等坐下。复道,“我村地处西陲荒山,全年干旱少雨,即使春夏多雨时节,也因土干山高,水难滞留,从未因水多致灾,倒是由缺水使地产不丰,致民困苦。此地之灾虽是水,但在短缺,不在盈溢,和中原不同。”
童律听此老者说话,知他是有识之士,不由起敬道:“我等一路西来,至此村而见中原景象,绿树清水,禾壮粮丰,鸡豕满圈,童叟欢悦,如此沃土佳地是自然天成,还是后人创造,望老伯见教?”
老者点头叹道:“尊客有所不知,我村能有今日,既有自然之赐,又是人为得到,来之不易啊。”伯益道:“望老伯详道。”老者道:“实不相瞒,我族本荆、湘三苗,上代先祖不知天高地厚,身处水草丰茂、衣食足饱之地却不知爱惜,自恃山水佳美、衣食有余而藐视天下,生贪欲之念,求不劳之财,恃强凌弱,侵夺邻邦弱族,不可一世,更萌生觊觎中原之心,逞兵作乱。帝尧宽厚,累次劝喻,未曾派兵征伐。敝族不知感恩,反变本加厉,以为中原可欺,为乱愈甚。族中也有明智之人,曾以‘逞强无善果,勤劳能立本’之言规劝为乱者,怎奈当时为乱者其势方盛,从乱者众,听不进这逆耳良言。迨帝舜执政,一改帝尧姑息之策,天兵一发,祸乱立止,就迁我族为乱之户五百,窜置到这西陲荒凉山丘,即今日诸村。初来时只见风吼沙扬,黄土干裂,草木枯萎,四野荒凉,与原居荆、湘相比,有天壤之别。始大悔流涕,惜为时已晚。为求生存,就山挖洞,建窑而居,幸携有余食,度过隆冬。当大地回春之时,垦地播种。我族素习农耕,垦殖非难事。本以为春播夏长秋收冬藏为自然之理,不愁度日安命。谁知以西陲之地当荆、湘之地,大错特错。荆、湘水源丰足,西陲是高原干旱少雨,土干地裂,我等所带来的种子,只服有水湿地,不服干旱黄土。播后出苗稀小,更有不出的。至夏茎秆黄瘦低矮,多有枯死,活的穗很少,也有不结穗的,及收竟不及初播之量。全族平时已赖掘草茎野菜及捕鼠兔掘虫豸为生,初时还盼秋收有粮可度寒冬。及秋收无粮,全族惊慌。方知此地严冬苦旱,非荆、湘可比。面临生死困境,方忆昔日有福不知惜,致有今日之灾祸,悔恨已晚。这一年断炊缺粮而死亡的,十有二三,甚至有绝户的。悲哀凄凉弥漫全族。痛定思痛,于是反复思失收原因,都说是缺水所致。寒冬火塘会上有人提出,所播之地,八成无收,二成有收。二成中却有秆粗穗大、颗粒饱满,不亚于荆、湘之禾,必须探求原因。族中长老都认为有道理,就在禾壮处探究。前后十日方探明,凡禾壮的,其下都有湿润土壤,深挖其下,有见水泉。又经十余日,凡在湿土处深掏多见了水泉。后又经族人共同议决,全族都出寻水,并将泉眼处尽力扩大成为泉井,继而又向四周拓展,循地下有水流处开挖成沟。井与井相连,就成溪河明沟。为防蒸发失水,又在水沟上覆盖石块树干,成为暗渠。农垦灌溉,生活饮用,都仰赖水井水沟。此后年年浚掘,泉眼年有增加。连片水井,明沟暗渠遍布,经数十年开发,使风沙遍野、干旱少雨的三危成了草绿水清的绿洲。粮食年年丰熟,众民健康少病。后我等族人选水流聚集、傍山向阳之地数处,新建民宅。全族分别聚居,各立族长。各族之间定期沟通聚会,缓急相应。重兴荆、湘旧制,全族兴旺。邻近羌戎之族目睹我族丰足景象,都来仿学,就使掏水沟水井办法遍及三危周边,各族之间因而友善敦睦。”
伯益点头道:“贵族可谓劫后重生,离祸得福,因劳而兴,有功于各族及西陲了。帝舜闻之当喜。”老者点头道:“此位贵客说得对,我族众民因此都知道了经困苦而得丰足,主要靠勤劳的道理。所以我族订立族规,杜欺诈强夺行为,鄙安逸虚伪风气,倡诚信勤劳习俗,立奉公守规约定,服王化,睦乡邻,尊老爱幼,尚恕息争,痛改昔日恃强争胜、欺凌邻邦、作乱犯上的恶行。经数十年来倡导,我族风气大改,族民都乐。此即贵客所言因祸得福,因劳而兴了。”
三奇不觉叹道:“勤劳可以兴邦,勤劳使人从善,尚勤劳之风是治国大要,倡乐逸之议是乱世邪说。我虽不为政,但明为政之要了。”童律顾三奇道:“奇叔之言当行于当代,垂于后世,可作明训。”伯益点头道:“真理寓于朴实,此之谓也。”
别了老者,复至村中各处走视,果然家家闻笑声,户户都谨慎,邻里相亲,上下有礼,和顺朴实之气,不亚于帝都,伯益一行都叹服。
及返,伯禹先至,各叙见闻,知所见所闻雷同。伯禹道:“三苗远窜见效了,可以慰帝舜之心。”伯益道:“不虚此行,不仅得三苗之实,且得治世之要。去恶治邦皆赖勤,勤是善之始,而惰是恶之兆也。”伯禹点头道:“伯益所言与我同心,勤者安国之本,惰是乱世之源,治世当倡勤治惰,此为政之要。”
歇了一日,伯禹对伯益道:“我等察三苗仅闻数老之说,没有全面考察,恐失真实,还得深入,以得真情。”伯益道:“我虽曾察看村中各户,与老者所说相符,但还只一两个村落,未见全貌。且暂歇两日,再到稍远各村察访。”伯禹点头。伯益又道:“此次察访,我们都未露来意,老者所言,也都随口而谈,所说似实,不像粉饰之言,我信其真。”伯禹道:“我也信其为真,真言多悔悟之意,也有喜悦心情,不像是虚伪作假。但我们还需深入观其族规和族人所为,就可知其全貌了。”伯益称善。伯禹等在营中歇了几日,禺强率卒连日狩猎,盛夏兽繁,多有捕获,足够食用。数日后伯禹与伯益再去三危西苗各村踏访。
要知再次踏访有何新发现,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