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羚羊妻》一书中,路易丝·厄德里克著用印第安人传统的珠饰手工工艺作暗喻来解读小说的叙事模式,表现了小说的精深含义。厄德里克认为人们总是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像穿珠子一样把其他各种人和事贯穿在他们自己的故事情节中,形成绚丽的珠饰图案。正如她在小说结尾中巧妙设计的“穿珠子”的暗喻:“是谁把我们这些珠子穿起来?是谁用雕花玻璃藤线把花一朵一朵穿起来?你是谁?我又是谁呢?是穿珠子的人,还是一些被穿在大地这个织物上的玻璃珠子?”实际上,人们在生活中既是穿珠子的人,也是被穿起来的珠子。这里需要提及的是,《羚羊妻》创作于厄德里克生命中的非常时期,她的丈夫兼合作者迈克尔·道里斯因多年的抑郁和失眠所造成的困扰以及被控告对儿童进行性骚扰而自杀,因此小说反映出厄德里克在面对人生重大变故时,对命运,对未来做出的严肃思考。小说的结尾是开放式的,厄德里克写道:“我们踮足翘首,企望未来,却只能瞥到这条珠链上的下一粒珠子。女人的手日复一日地穿着这些珠子,手里的针在地平线上闪闪发亮。”厄德里克没有对提出的问题做出正面回答,而是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思考空间。
厄德里克运用传统印第安文化元素来构建其小说中的象征,将印第安神话传说与西方现代文学写作的象征手法结合在一起,深刻地表现了小说的主题思想,诉说了印第安幸存者的故事,把现实生活和来自神话、传说的内容糅合起来,创造出色彩斑斓、风格独特的艺术图景。在小说《彩绘鼓》(2005)中,彩绘鼓作为一个主要的象征就是一个出色的范例,表现了作者善于将印第安传统元素融合在象征手法当中的写作技巧,以及她对象征手法炉火纯青的运用。
首先要阐明的是小说中的彩绘鼓这个意象的由来。大约在1900年,印第安保留地上的安娜珂特(Anaquot,印第安语是云彩的意思)嫁给了沙瓦诺(Shaawano)。他们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书中称为沙瓦诺女孩)。后来,安娜珂特就像天上的流云一样,移情别恋而背弃丈夫,爱上了另一个部落的皮雷哲家的西蒙·杰克(Simon Jack),安娜珂特不知道西蒙是有妇之夫,她深爱着他,并为他躲避到森林中生下了私生女儿弗勒尔·皮雷哲(Fleur Pillager,她是前文所述厄德里克北达科他州系列小说中的主要女性人物之一)。冬天来到了,安娜珂特思念西蒙·杰克,与丈夫激烈争吵后决定带着长女和刚出生的私生女投奔皮雷哲家去和西蒙生活在一起。沙瓦诺就让皮雷哲家的人用雪橇来接安娜珂特和她的两个女儿。在去西蒙家的路上遇到了狼群攻击雪橇,安娜珂特的长女为了拯救母亲和襁褓中的妹妹弗勒尔,勇敢地跳下雪橇车,走向了狼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葬身饿狼之腹,只剩下一堆白骨。沙瓦诺女孩的牺牲使其他人得以逃走。此后,安娜珂特来到了西蒙·杰克的家,迎接她的是西蒙的妻子兹戈万艾吉(Ziigwan'aage)和她的三个孩子。兹戈万艾吉原本要杀死安娜珂特,但是当她听完安娜珂特的诉说之后才知道丈夫西蒙·杰克向安娜珂特隐瞒了自己存在的事实,他蒙骗了两个女人。西蒙·杰克在妻子和情人之间游移不定,同时欺骗着她们的感情,在外面还吹嘘自己有两个女人,于是安娜珂特和兹戈万艾吉被迫联手对付他,把他驱赶到他的小棚屋中。沙瓦诺自从被妻子安娜珂特抛弃后,整日酗酒,打骂儿子,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夏天到了,在风雪之夜被狼吃掉的长女化为幽灵出现在沙瓦诺的梦中,叮嘱他制作一面鼓,并且告诉他在哪里可以找到制作鼓所用的木材。沙瓦诺非常爱自己的女儿,他觉得必须要有勇气活下去才能完成女儿的愿望。沙瓦诺向一个神秘的女人请教后,决定按照女儿的意愿来做。在第二年的春天,沙瓦诺在艾伯特(Albert)的帮助下驾着独木舟穿过马什马尼图湖(Lake Matchimanito)来到了茂密的树林中,找到了制鼓用的神奇木材,那就是位于悬崖下的四棵古老的雪松。沙瓦诺看到放置雪松的位置正好面对着马什马尼图湖中的小岛,而这个小岛恰好是他与安娜珂特度蜜月的地方。他对女儿的意图恍然大悟,女儿希望他振作起来,目的是要告诉他,人的感情可以改变,但是象征着印第安文化的鼓是永恒的。这四棵已经风干了几十年的雪松树干是已经去世多年的艾伯特的祖父保存在这里的,四棵古老的雪松是闪电劈下来的,而不是白人用刀砍下来的。艾伯特梦到沙瓦诺女孩的幽灵对他表示了感谢。在印第安人的神话故事中,雪松是用来盛放人的灵魂的专用树,故事是这样的:很久以前,印第安切罗基人最初生活在自然界时,不喜欢度过漆黑的夜晚,他们在想,要是没有夜晚多好,人们就可以终日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造物主知道了,就把夜晚收回去了。于是,只剩下白天,天气变得酷热难忍,人们烦躁不安,相互之间争争吵吵。人们意识到自己的愿望是错误的,于是请求造物主还回夜晚,收回白天。造物主应允了。可是,不久,天气异常寒冷,植物枯竭,许多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了。人们悔恨不已,恳请造物主仍然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让日夜重现,就这样,人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此同时,热爱人类的造物主专门造就了一种神奇的树,把在漫漫黑夜中死去的人的灵魂放入树中,这种树就叫做雪松。沙瓦诺在女儿的幽灵指点下设计了鼓的形状,做好鼓以后,女儿的幽灵告诉他应该如何装饰这面鼓,他用女儿喜爱的丝带装饰鼓身。当沙瓦诺绘制完鼓身即将绘制鼓面时,女儿的幽灵再次显现,告诉他自己的遗骨所在之处并且恳求父亲把她的一堆白骨放到鼓里面。聪明的沙瓦诺女孩化成幽灵来告知自己的父亲挑选雪松做成鼓,其实是在为自己的幽灵寻找归宿,她不愿意让自己像孤魂野鬼一样漂泊在荒野,她想回家,回到自己所属的印第安部落中,继续歌唱。沙瓦诺制作的这面装有女儿白骨的彩绘鼓直径有三英尺,威风凛凛,神奇而庄严,在印第安人的典仪中它能够发出强有力的阵阵鼓声,并且伴随着歌声和仪式的表演,它有着治愈身心疾患的奇异功能。在一次印第安人节日的聚会上,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西蒙被这面神奇的彩绘鼓的鼓声吸引而来,并且随着鼓点声与欢庆的人们一起载歌载舞,但是他的举动反常,着魔似的随着彩绘鼓的鼓点声疯狂舞动、狂跳不止。随着阵阵急切的鼓声,西蒙最终跳到倒地而死。令人蹊跷的是他倒地而死的地方正是她的情人安娜珂特离开其丈夫和儿子时的出发地。西蒙死去后,人们在处理他的后事时发现他身上穿着的正是妻子兹戈万艾吉和情人安娜珂特共同为他编织的那件珠饰背心,但是令人吃惊的是珠子已经深深地缝缀在他的皮肤当中,完全没有办法剥离出来。兹戈万艾吉和安娜珂特把西蒙的遗体埋在了通往皮雷哲家营地的路上,以便她们在来去的路上踩踏他。
沙瓦诺一直在家中珍藏着这面含有女儿遗骸的神秘大鼓,彩绘鼓具有召唤力,虽然它被保存在沙瓦诺的家里,但是人们总能寻着它发出的鼓点声找到它。沙瓦诺临死前把鼓传给了儿子,沙瓦诺的儿子因为妻子的离世悲伤不已,终日用酗酒来麻痹自己,时常暴打自己的儿子伯纳德·沙瓦诺(Bernard Shaawano)并且弃之不管,他终于经受不住朗姆酒的诱惑把彩绘鼓卖给了白人朱厄特·帕克·塔特罗(Jewett Parker Tatro)(本文在第二章论及弗勒尔通过玩扑克牌游戏从朱厄特·帕克·塔特罗手中赢回了自己家的土地)。朱厄特·帕克·塔特罗在保留地开了一家酒吧,他把这面美丽而奇特的彩绘鼓悬挂在墙上作为装点。后来,他把鼓带回了位于新罕布什尔州(New Hampshire)的家里,多年后,他把这面鼓传给了自己的孙子约翰·朱厄特·塔特罗(John Jewett Tatro)和伯顿·塔特罗(Burden Tatro),这两个人是守财奴,他们把这只神奇的鼓和其他从印第安人手里掠夺来的宝贝长年储藏在阁楼上。西蒙·杰克和妻子兹戈万艾吉(Ziigwan'aage)所生的女儿尼宾艾吉(Niibin'aage)与雇佣她的白人教师卡莱尔(Carlisle)结婚,她在保留地生了女儿埃尔希(Elsie)之后与丈夫一起回到了他的家乡新罕布什尔州斯托克斯(Stokes)。1950年左右,长大成人的埃尔希与特拉弗斯(Travers)教授结婚,生下了女儿菲亚·特拉弗斯(Faye Travers)和内特·特拉弗斯(Netta Travers),不幸的是内特·特拉弗斯从苹果树上坠落身亡,六个月后特拉弗斯教授也患病而死。菲亚长大后加入了母亲埃尔希经营的财产评估公司工作,并且与约翰·朱厄特·塔特罗(John Jewett Tatro)和伯顿·塔特罗(Burden Tatro)成为了邻居。大约在2000年左右,约翰·朱厄特·塔特罗和伯顿·塔特罗兄弟俩先后去世,他们的财产由侄女沙拉·塔特罗(Sarah Tatro)处理,沙拉把储藏在阁楼上的物品委托给年届五十的菲亚来评估拍卖。当菲亚在阁楼上看到这只印第安彩绘鼓时,被它深深地吸引,听到了它阵阵的鼓点声,感到彩绘鼓在召唤她,于是她悄悄地把这面鼓从塔特罗家的阁楼上偷回了家。菲亚的母亲埃尔希说过:“鼓是一个宇宙……尤其是一面彩绘的鼓,它被看作是一个生灵,像灵魂需要供养一样,它也需要养分,它旁边要摆放烟草和一杯水,有时要放一盘食品……它比人的骨骼具有更强的生命力。”彩绘鼓给予菲亚启示,告诉菲亚把它送还给印第安保留地上的伯纳德·沙瓦诺(Bernard Shaawano),他是沙瓦诺的孙子,应该是这面鼓的主人。最终,菲亚与母亲埃尔希带着这面彩绘鼓回到了保留地,把彩绘鼓交还给伯纳德·沙瓦诺,伯纳德见到她们后说:
那两个人不知道她们是谁,不知道她们是皮雷哲家的人这一点意味着什么。她们不知道她们是西蒙·杰克的后代,也不知道他对安娜珂特,我的祖母,或者对我的姑妈(她们的名字从来就没有人提到过)或者对他自己所做过的事。她们也不知道这面鼓对他所做的事情,既不知道这面鼓所了解的事情也不知道鼓里面所包含着的东西。她们不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不管它治愈了多少人的疾患还是卖了它。她们不知道整个故事,可是我的确知晓。因此,我告诉了她们。
菲亚和埃尔希聆听伯纳德讲述了他祖父和父亲当年告诉他的关于这面彩绘鼓的故事。彩绘鼓在召唤着印第安同胞,召唤着在主流文化中沉浮了半生的菲亚。她终于从城市回到了保留地,回到了家,回归了族群,找到了自己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