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了工,柳冬青一番忙碌,待天赐和杨婆婆睡下后,从一个破旧的箱子里取出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棉袄,坐到灯下,开始拆这件棉袄。
今年似乎冷的有些早,而且寒冷胜过往年。
柳冬青本想着去买些新的棉花和布料,给天赐做件新棉袄,再给杨婆婆的棉衣里加衬些新棉絮,一老一少就可以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可现在她的工钱锐减,两个愿望便都落了空。
孩子和老人是受不得冻的,柳冬青无奈之中想到了自己的那件棉衣,想着不如从里面扯些棉絮出来,一部分加衬到杨婆婆的棉衣里,剩下的就改小了天赐穿吧。
至于她自己,反正正值壮年,到时在里面多加两件衣服,将就着过得去就行了。
在油灯下忙活了半天,耳边传来打更的声音,原来已是三更天,是该睡觉了。
柳冬青把没有做完的活计收拾好了,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从高处掉落了下来。
柳冬青吓了一跳,赶紧吹熄了灯,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心跳如擂鼓。
就那样紧张了半天,却再没有听到一点声响,刚才的那道声音仿佛是做梦一样。
柳冬青壮着胆子走到窗前,将窗帘掀开一个角,将窗纸破了一个小洞,悄悄看向外面。
今晚是满月,如水的月光将外面映得甚是明亮。
柳冬青将院子扫视了一圈,其他地方都无什么异常,只在靠近雷家堡围墙的那棵大树下,有一道黑影。
柳冬青又是一惊,赶紧放下窗帘。
借着明亮的月光,柳冬青看得分明,树下的那道黑影,分明是一个人躺在那里,看身高轮廓,应该还是一个男人。
那人是谁?
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好好的为什么要躺在地上?
难道是堡主?
可是看上去又不象。
柳冬青又站了半天,外面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传来。她又壮着胆子掀开窗帘,只见那道黑影依然躺在那里,看情形,竟是一动也没有动。
柳冬青不由皱起了眉。
此时已是子时,外面寒气浸人,那个人就那样躺在那里,岂不是要冻坏了身子?
柳冬青还有一层担忧,怕外面那人就是雷风扬,必竟现在是晚上,月色再亮,看得也不如白天来得分明,况且许久以来,也只有他才会突然造访这里。
难道真是他又喝多了酒?
柳冬青在屋子里转了半天,又走到窗前,掀起窗帘看着外面,静默良久,然后走到屋子的角落里,拿出一盏有些破旧的灯笼,摸索着用火石点着了,走到门口。
在门口柳冬青又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决心般,拔开门闩,打开门走了出去。
柳冬青刚打开门,一阵寒气便迎面扑来,她不由打了一个哆嗦,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打着灯笼慢慢靠近地上的那个黑影。
因为紧张,也因为有些害怕,柳冬青的心跳的很快,好象马上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她试探地冲那道黑影喊了一声,“是谁在那里?”
没有反应,那个黑影动也不动。
柳冬青又靠近了几步,借着灯笼里的灯光,柳冬青看到那人穿着一身绿色的长袍,脸朝下趴在那里,长发凌乱地铺散开去。
“这位公子,你可是身体不适?”这个人的身形看上去比雷风扬的要高大些,柳冬青已经确信他不是雷风扬,那他又会是谁?怎么突然趴在了这里?
对方依然不吭也不动。
柳冬青有些害怕,想转身回屋,可一阵凉风吹来,吹得她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的天!
柳冬青终究没有硬下心来,她快走几步,来到那人面前,“公子!公子!”她抬高了声音对那人唤道。
那人依然没有半点反应,该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柳冬青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可耳边却传来一个极低极低的咕哝声。
不是死人!
柳冬青回转身,看到地上那人似乎是换了一个姿势,只是依然是趴在那里,手好似是无意识地挥了挥,然后又无力地垂下。
“公子,你怎么了?”柳冬青蹲下身子,轻轻唤着那人,那人似乎是想抬起头来,但明显一幅无力的样子。
柳冬青将灯笼拿近了些,想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那人突然伸出手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
柳冬青被唬了一跳,刚想挣脱开,但那双手明显不正常的温度让她心里一惊。
这人莫不是在发烧?
柳冬青从那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此时她也顾不得避讳男女之嫌了,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额头,入手处果然一片滚烫。
果然是在发高烧!
“公子,你能听得到奴家的话吗?你在发高烧。”
那人嘴里又咕哝了几句什么,柳冬青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说是一个陌生的人,而且又是冒冒然闯进了她的家中,但柳冬青还是不忍心对他不闻不问。
可他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此时又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以柳冬青的身量力气,要搬动他可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柳冬青焦急地抬眼四望,此时已经夜深,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入睡,想要找一个能搭把手的人,也是不易。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柳冬青站起来,走到柴房,将那堆柴草捡了柔软的铺成一个窝状,想了想,又到自己房里,将一大堆厚的薄的衣服都抱了过来放到一边。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又来到院子里,走到那人身边,弯起腰,试图将那人搬到柴房里去。
可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费了半天的劲,竟然没有搬离开哪怕一寸。
柳冬青顾不得其他了,索性将那人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双手放进那人的两腋之下,拖着他往前走。
一寸,两寸。一尺,两尺。
等到柳冬青将那人拖进柴房,放到自己事先铺好的柴草上时,早已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如牛,几近虚脱。
稍微休息了一下,柳冬青又捡了些柴草盖到了那人的身上,然后把自己抱来的一大堆衣服悉数盖到了他的身上。
家里已经再没有可以御寒的棉被,只能给他加盖这些衣物了。
被柳冬青一路拖到了柴房,那人竟然还在昏睡之中,柳冬青提着灯笼看了看他的脸,脸上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十分的急促,看来确实病的不轻。
这样的季节发这样的高烧,定然是受了极重的风寒。
柳冬青想了想,放下灯笼,找了些姜出来,将姜切成细丝,放进锅里,注入水,点着了火,煮了一些姜汤。
待姜汤煮好后,柳冬青本想找些红糖放进去,四处找了找,竟然没有找到一星半点,只好将姜汤盛进碗里,待姜汤可以入口时,便来到那人面前。
“公子,你定是受了风寒了,奴家煮了些姜汤,你且喝上一碗,去去身体里的寒气。”
虽然知道那人此时听不到她的话,柳冬青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便托起那人的头,将碗端到他的嘴边。
那人嘴唇裂得厉害,许是口渴已久,竟然一口气将姜汤尽数喝了下去。姜汤喝好后,柳冬青将他放下,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将碗放下,柳冬青又犯了愁,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放任他不管吗?
他如今病的这么厉害,柳冬青于心不忍。
留下来看护他吗?
她一个女人家,家里又没有男人,若这样守上一夜,传出去可就成了有心人嚼舌根的闲话。
怎么办?
正犹豫中,柳冬青听到那人极低地呻吟了一声,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柳冬青不再犹豫,她到外面去打了一盆水,将毛巾浸湿了,敷在了那人的额头上,过一会儿再浸再敷。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漫长的一夜。
李子轩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入眼处是一个有些粗陋的茅草屋顶,余光扫了扫四周,一切都如屋顶那般简陋。
这是哪里?
凭感觉这是一个安全的所在。
李子轩闭上眼,努力去回想昨天的事情,脑海中浮起一连串不连贯的画面:他从客栈里出来,早点铺子里没有动一口的粥和小菜,一户有些贫寒的农家,一棵紧靠着雷家堡围墙的大树,天黑了,头晕,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子轩想坐起来,动了动,只觉身上酸软无力,他根本就坐不起来。
“公子,你醒了?”一个极温柔的声音传入李子轩的耳朵,李子轩循声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和的眼睛。
这双眼睛虽然明显疲劳过度,眼圈周围是一片黑青,但看上去仍然让人倍感温暖,安心又沉静。
李子轩许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是在做梦吗?
李子轩又闭上了眼睛。
“公子,你昨天夜里发高烧,晕倒在了奴家的院子里,奴家唤不醒你,只好自做主张的把公子移到了这柴房里。柴房简陋,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那道声音又极柔和地响在李子轩的耳边。
这不会是梦!
李子轩睁开眼。
柳冬青冲她恬淡地一笑,走上前,从李子轩额头上取下冷敷的毛巾,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拭了拭他额头上的温度。
“公子,你的烧已经退了不少。”
李子轩想开口说话,可是嘴巴张开后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声,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冬青看到他的样子,赶紧给他倒了一碗热水,端到他的嘴边。李子轩本想接过碗来自己去喝,无奈手依然无力得抬不起来。
“公子是生病之人,那些礼节我们就不要再讲究了。”柳冬青上前将李子轩的头托起,喂他喝下了那碗水。
一碗热水下肚,李子轩稍稍缓回些心劲,“多谢夫人。”声音虽然依然有些沙哑,但好歹已经能说出话来。
“公子不必客气,公子的烧还没有完全退去,不如再躺一会儿,奴家去烧些米粥,等一会儿公子吃些下去,然后再做打算可好?”
没有逼问他的来历,没有怀疑他的目的,看他醒来也没有马上赶他出去,柳冬青的口气温和得尤如对待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或者亲人。
李子轩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是个极冷的人。
做的是极冷的行业。
周围也都是象他一样冷漠的人。
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这样温暖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