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达除暴门的当晚，善老便将连婶的丈夫和孩子接了过来。待送走善老之后，何叔也不顾有旁人在场，将连婶揽在怀里便哭，一旁的小子也抱着连婶的腿哭。
连婶连连拍了这父子俩，没好气地呵斥道：“作甚么！少主还在这儿呢！”
那男子便抹了一把脸，直起了身来，那小子也不哭了，却是抱着娘的腿不放。
“你在信上说少主要来，他们还几番盘问我少主是谁，明明知道传信件他们要过目，怎地还是这么不小心？”男子在房间中扫了几眼，看了看褚玉扇、又看了看肃临风，纳闷地对连婶道，“少主哪儿来了，你莫不是看昏了眼？这两个是什么人，你便这样大大咧咧地往这里带？”
“何叔，是我。”褚玉扇笑盈盈地道，当初在小木屋的时候，虽说是连婶一直在照顾她，可是褚玉扇临走前肩上扛着的那些金银珠宝却是何叔硬塞给她的。
何叔仔细打量着褚玉扇，皱眉道：“你别说，还真有几分像咱们少主。”
褚玉扇本欲一把揭了脸上的易容膏，却见何叔小心翼翼地拉着连婶与褚玉扇、肃临风凑到一旁。
“我在这里待了这几个月，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出来。只知道除暴门的门主如今是善老，还有几位辅助长老——便是一同住在这个院子里的那几个老者。”何叔悄声道，“他们的武功都厉害得很，若是咱们说话大声一些便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去。”
连婶一惊，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没好气地假打了何叔一下，小声道：“那你刚才还嚎哭个啥！就不怕别人听到了笑话你？”
何叔一撇嘴不说话了。
何小子却是仰着脸看着连婶道：“娘是不知道我跟爹受了多大罪，哭一哭还算轻的！”
连婶看了看何叔，又弯下身子一把捧住了自家小子脸，关怀道：“看样子倒是瘦了不少——快跟娘说说，这几个月你跟你爹都做啥了？”
何小子一撇嘴还欲再哭的模样：“他们要我每天去放羊，让爹每天去砸石头！”
连婶“嗨”了一声：“不过是放羊和砸石头，你们爷俩从前在家就是啥也不干，这回正好锻炼锻炼！”
何叔苦着脸：“你是不晓得他们的手段！放羊、砸石头也就罢了，可若是放羊的不能把所有的羊都喂饱，那晚上是不能吃饭的，若是砸石头的每日砸不够数、或是砸的个头太大……便……”
“便怎样？”连婶忙问道。
何小子忙凑到爹的面前，拿出他爹蜷起来的手，只见那十根手指上的指甲青青紫紫的，还有的压根就没了指甲！
“他们便拔阿爹的指甲呜呜……”
连婶当场便气得要出门与那劳什子的破门主去理论，却教何叔跟何小子给抱住了。
“你不能去啊……”何叔呜咽着，压低着声音，“你忘了咱当初说了什么人家才答应咱们留下来的啊……”
连婶一愣。
“说你们是欺母打妻的父子俩……”连婶讷讷道。
“对啊……”何叔继续呜咽哑声道，“我们爷俩一个担了打妻子的罪名、一个担了不孝顺爹娘的罪名，这才进了除暴门的呀，你若是……若是去了，别人晓得是咱们骗了他们，那咱们可是不能活着出去的啊！”
连婶一拍膝盖，坐在地上伸着腿就骂：“这是做了什么孽哟！”
褚玉扇与肃临风看着眼前的场景，却是看得云里雾里朦胧胧。
直到一家三口都平顺了下来之后，连婶与何叔才将入除暴门的经过一一道来。
当初连婶救下了要寻短见的柳如柳之后便留在了天音教，而何叔与何小子便来到了距离天音教不甚远的除暴门，想着一来可以寻个安身之所，二来还可以打探打探消息。
进入除暴门之前，何叔打听到了除暴门的规矩——只收残暴之人入门——除暴门所谓的除暴，便是将残暴之人收入门下、加以度化。
何叔入了除暴门的镇子之后，发现此处的人都十分友好，当即也没了什么犹疑，便假装自己是个恶人，何小子自然就假装自己是个小恶人。
可何叔长相儒雅，何小子又十分可爱，善老自然是不信的，笑着便要打发他们二人离开。
何叔脑袋一转，不知怎地便构造出了自己在家时常出手打骂自己妻子的这桩事，顺便指着何小子说这娃娃也是个不孝顺的：有好吃的都塞给他自己，剩下的哪怕是踩在脚底下也不舍得给爹娘吃。
何小子便天真无邪地笑着点头附和。
善老当时的气场就变了。据何叔与何小子回忆，当时他们仿若觉得乌云压境一般，直直地透不过气来。虽然善老还是在笑着，可眸子里却是沉静如水了。
善老道：“你们既然有缘来我这门下，便在此处多待些时日罢！”
何叔与何小子相视一笑，却不知道噩梦即将来临。
除暴门饲养的动物只有绵羊与山羊，何小子接的是放羊的活计，门下的人便将羊群中的近一百只分派给了何小子。
何小子初时并不将放羊当回事——羊儿一向是爱吃的就吃、不爱吃的就不吃——对羊的饱饿并不关心。故而下午的时候门下的人来检查羊的时候，发现有的羊肚子饱胀、有的羊却肚子瘪瘪，当日便罚了何小子不许吃晚饭。
虽说何小子自小不是娇生惯养的，可也是爹娘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他饿到了半夜实在撑不住了便去厨房偷吃的，可巧，遇上了一个大个子也正在厨房偷吃东西。
更巧的是，偷吃的二人被善老给逮了个正着。
善老看着他们二人，面上一片平静，大个子当场便跪了下去，何小子却在一旁被善老的神情给吓傻了。
“大个儿，你上次偷吃的时候我跟你说什么了来着？”善老轻声问那大个子道。
大个子哆哆嗦嗦地回答：“您、您说，羊吃不饱，我也不该吃饱……”
善老循循善诱道：“还有呢？”
大个子脸色一白，急忙连连叩头、声声响亮：“门主我不敢了不敢了……”
只听大个子突然哀嚎一声，下一瞬一根手指头便被齐齐削了下来，善老收回拐杖来，状若无事道：“成，就饶你这一次，看你磕了这么多的响头，也是知道错了，可若是还有下次，可就不止是一根了。”
大个子抱着手指哀嚎着，却还是强撑道：“谢谢门主！没有……没有下次了！”
何小子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恰好落在大个子断指的那个地方，沾了血糊糊的一片。
善老临走前仿佛才发现他这个小个子，看着那馒头，善老轻声道：“再一不再二，是咱们除暴门的信条。何小子，若是还有下次，你可就……”
何小子忙举手发誓：“没有下次了！”
善老才点了头走了。
自那以后，何小子便成了尽心尽力的放羊娃了，虽有时还会放不好羊、被饿肚子，却是打死也不敢去厨房偷吃了。
而何叔，受到的“待遇”更是凄惨了，每日里砸不完石头，不仅没有饭吃，石头的数量还会一直累积，只有拼死拼活地干，才有可能吃上一顿饱饭。若是交工的时候被发现砸的石头块头太大，更有可能会被门下的人给拔了指甲……只可怜何叔在一堆大块头的劳力中间，可怜兮兮地做着悬着命的活计。
父子俩方才知道——除暴门，信奉着的是“以暴制暴”的教条，只是那漫山砸石头、放羊的人，哪怕武功再过高强，却任是谁也不敢生出逃跑的贼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