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卓真手中捧着那张冥鼎给的路线图,看着皇宫的方向,肩膀却被身后的人拍了拍。
卓真回头向后一退,手中的玄铁剑已经横到了身前,待看清来人之后,卓真才顺手将那路线图放进了怀中,合手抱剑,恭敬地道:“师父。”
那人满头灰白色的发,却有着年轻的容颜——正是流水大师。
流水大师搀起卓真来,满目担忧地看着他道:“为师听说你的眼睛伤着了,如今可是好了?”
卓真眸子一闪,看着流水大师的面容——白皙年轻,却在眼角处有一道细小的刮痕。卓真心下虽有些疑惑,面上却未外显,只是一笑:“师父,已经好了,全是褚姑娘的功劳。”
“玉扇扇啊……”流水大师慈和一笑,“你怎地来了京城了,玉扇扇也来了吗?”
卓真摇了摇头,却是问道:“师父又怎会在这里呢?”
流水大师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了,只是顺了自己一道灰白的发道:“为师是特意来寻你的,早就听闻你受了伤,怕你有什么事,便差人问了你的去向,这才来看看你。”
卓真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关怀,卓真没事,师父也不必挂心了。”
流水大师一怔,随即便点头:“没事便好……只是如今江水榭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应当多去陪一陪玉扇,而不是……来京城看小挽。”
卓真一怔,问道:“何挽?她在京城?”
“师父知道你来京城的目的,是为了来看小挽罢?”流水大师了然道,便是一叹:“如今江湖已经落败,流水阁若想生存便只能仰仗着朝廷过活了。何挽自愿入宫,如今已是被皇帝封了贵人了,对外的身份则是你的表妹。此后你若无事还是少入宫为好,以免会惹人闲话。”
“是,谨遵师父教诲。”卓真应道。
“如此为师便放心了。”流水大师拍了拍卓真的肩膀,欣慰地点着头,却是一笑,“师父突然记起来在这京城还有个旧友,恰好今日去拜访一番。你若无事便早些回流水阁去罢。”
流水大师与卓真错肩而过,卓真却突然转了身子。
“师父可还记得,最初捡到徒儿的时候说的话吗?”卓真瞧着流水大师的背影道,目光如炬。
流水大师依旧未回头,只是微微望着天,似在回忆般:“唔……那时我对你说,‘阿真,此后你是我的弟子,亦是我的儿子,我会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卓真的眼神蓦然间变得柔和下来,只见流水大师回头向他一笑道:“傻孩子,早些回流水阁罢。”
卓真望着流水大师离开的背影,又拿出了怀中的那张路线图,依旧是去了皇宫的方向。
皇宫,锦玉阁。
卓真看着锦玉阁中的那女子,不由有些呆——那女子身着一身贵气的连丝华绸长身裙,头上簪着斐紫色的流苏细钗,手中还捧着个汤婆子,正在门口处望着什么。
锦玉阁里的雪都被清扫了个干净,唯有树梢上还挂着少许的雪片,像是银树一般。
女子眼波一转看到了卓真,便缓步走到那树下,望着门口的他宛然一笑:“阁主。”
卓真亦是一笑:“何挽。”
何挽只是看着他,如今的她已不是流水阁中的侍女了,一跃成为了皇帝亲封的贵人。前些日子她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朦朦胧胧的,直到此刻见了卓真,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眼睛一酸,何挽忙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卓真点头:“是师父告诉我的。师父说你已经被封为了贵人,我本不该来找你的,只是想求证一件事,这才托人给你捎了信,来求见你一面。”
何挽笑着点头:“表哥见表妹,自然是天经地义的。再说圣上对我也并不怎么上心,自打入了宫,除了那日选秀,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只见卓真手指遥遥指向何挽头上的那截树枝,树枝颤了颤,上边的雪片子便通通都撒到了何挽的身上。
“呀!”何挽一惊,那凉意却是落到了额头处,下一瞬,上边扑扑簌簌的又落了一波的雪下来,何挽不由得抬头瞧着那始作俑者,可卓真却丝毫没有收敛,手指依旧一抖再一甩,便又是一波的“小雪”落了下来。
何挽的面上难免有些生气,不由气道:“卓真!”
“娘娘!”侍女恰好看到此幕忙急道一声,随后便进屋去帮何挽拿衣服了。
何挽也终于学得聪明了一些,从树下躲了开,只是望着卓真的那双眸子却是有些气急败坏。
“这才是何挽该有的样子。”卓真终于收回了手、负在身后,正经道,“方才那种曲意讨好的模样是如何学来的?!”
何挽却是苦笑一声:“便是有心曲意讨好,也无法得人一眼青睐。”
侍女拿来了衣裳,卓真接了过来,温温和和地替何挽披好,又将那系带系了个死结,看着她道:“你从前总是帮我披衣服,今日我也帮你披上一次——你从前总爱将结绳打成死结,做事也不怎么尽心,流水阁也没嫌弃你——若你在这里待得不开心了,便告诉我,我带你出去!即便他是什么皇帝,也绝拦不住咱们!”
何挽一吸鼻子,泪便流了出来,何挽小心擦了去,点了点头:“阁主的武功我自是知道的,自是拦不住……拦不住咱们的。只是何挽如今还想在此处多待些时日,看看这皇宫里的景色……并不想走。”
卓真不语,他能看出来何挽的这副模样并算不得开心,她不是不愿意走,许是因为……因为她进宫原就不是出于本意。
卓真看了眼旁边的那宫女,何挽会意便使了个由头将宫女给支走了。
“阁主来找我,所为何事?”何挽知道卓真有话要与她说,当即敛了心思,出言询问。
卓真:“你觉得师父他,可有异样?”
何挽一怔:“流水大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莫非你发现了流水大师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吗?”
卓真摇头:“没有,从前的事他也都记得。可是我却在他的脸上发现了易容膏的痕迹。”
何挽一怔:“易容膏?!”
在流水阁知道易容膏的人并不多,何挽便是其中一个。年少时她伺候卓真,卓真便用过这易容膏捉弄她——卓真会扮成她的模样、扮成旁人的模样,每一次她都觉得面前的人很熟悉,却因着那张变了的脸不敢认出他来。
“流水大师若是戴了易容膏,那么他藏在易容膏下的面容又是谁呢?”何挽不解。
卓真微微皱眉道:“我前几日在京城见过师父,那日发现他的脸上有一道细微的刮痕,便是易容膏的模样,我便试探了他,可是提及从前的事他也都记得,而今日来问你便是更确定了师父与从前还是一样的。可他为何要戴易容膏呢?他又是什么时候戴上的易容膏……这些都无从得知。”
何挽看着他皱着的眉,捏了捏手,却只是抿唇道:“流水大师定不会害你的,你又何须想这么多呢?或许大师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者真正的面容受了伤、不能见人,这才敷上了易容膏罢?”
卓真并未察觉何挽的异样,只是道:“或许吧。只是临近年关的时候我去五毒山取剑,恰好遇到五毒老祖醒着的时候,我便问了问江水榭的事。五毒老祖说江水榭出事的时候他并不在五毒山,而是去远山采药草了,直到入冬时才回的五毒山——可是师父那时却说江水榭出事时,他在五毒山与五毒老祖叙旧……”
“你的意思是,流水大师那时说了谎?”何挽微微抬眉,“或许……是五毒老祖说了谎呢?”
卓真摇头:“我想不出五毒老祖说谎的理由。”
“可是大师更没有说谎的理由啊!江水榭同大师的关系是最亲近的了……或许江水榭出事的时候大师正在外出游玩,为了给江水榭的少主一个交待,无法将实情说出,才不得不诌了个谎?”
卓真点头,看了眼藏在角落里的宫女,便向何挽道:“如此我便先走了,你在此处……多照顾着自己一些。”
“嗯。”何挽瞧着卓真离开,目光却是一直望着那门口,舍不得离开。
身后的宫女蓦地出现,轻声嘱咐着:“娘娘现今是贵人,虽然圣上还未宣您侍寝,可您此生只能待在皇宫里的。流水大师的话,您该不会忘了罢?”
何挽一个回身,并不理会那宫女,终是进了屋。
宫女看着卓真离开的背影,终究还是唤来了一只信鸟,将手中写好的纸条放进了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