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顾小姐的这十来年里一点苦也没吃过，出门车接车送，买东西永远有人提。每日里除了学习就是逛街看戏与朋友们玩乐，如今忽然需要自力更生了，顾玥才发现曾经以为的那些烦恼，现在想想简直可笑。
明儿是顾玥工作以来的第一个休息日，她提着面包，心情愉悦的走在回家路上，一辆黑色必欧克先是从她身边开过，接着又缓慢的倒了回来。
后车窗摇下来探出个光头，正是当初回来给老顾报丧的陈励学中尉。
“顾宝珠？”
顾玥其实心里不大待见陈励学，这人除了当时报丧出现了一下之外，后面就见都没见过！不过顾玥想想也能理解，毕竟自己家落魄之后，自己当初以为亲亲密密的几个小伙伴不是也都渐渐不跟自己往来了吗？
“陈中尉。”顾玥站住脚，客客气气的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要回家吗？”
顾玥点点头，“学校今儿下学早。”
“还在上学？”
顾玥摇了摇头，但也没过多解释，她大心眼里不想跟陈励学说太多。
陈励学看着顾玥没话，也不做他想，只当是顾玥一个年轻小姑娘，面皮薄。“来来来，你上车，我正好顺路，把你送回去！”
送回去就送回去，顾玥上车的时候特意看了眼车牌，嘿，还真就是原来他们家用的那台！
陈励学是个话挺多的人，起码这会跟顾玥在一起话还是挺多的。顾玥一句没说，他都已经交代带到上面新派来的军长正在找房子了。
“陈中尉，新来的军长是外地的？”
“上面派过来的，眼下正住在指挥部，还没找到适合的私邸呢。”
顾玥就接了一句话，陈中尉就一个人说到了顾玥家门口。下车后临走前，她又礼礼貌貌的谢了，目送着那辆原本自家用过的必欧克走远，她才转身进屋去。
可才一进屋……她就惊呆了！
大客厅里的沙发上横七竖八的散着好多衣裳，有老式的旗袍，也有洋派的真丝连衣裙——全部，它们都是新的！
顾玥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疯了似得往自己房间跑，到屋子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下，看到那个织锦缎的小包还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冯月珍找到了她私藏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那点首饰。
既然这些东西还在，那么……楼下买新裙子的钱是哪里来的？
冯月珍刚刚不在客厅是因为她去拿酒喝，如今没了佣人，她要点什么都得自己亲力亲为。也是忧伤的很。
拿着酒杯回来的冯月珍显然没有想到今天顾玥回来的这样早，她看到顾玥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一张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别提多尴尬。
“宝珠，你今天回来的这样早啊！”
“明日是休学日，过了晌午无事的教员是可以早退的。”
这会的宝珠已经又将那织锦缎小包藏好，心里想着只要不是动了她那些东西也就没什么。但她没想到，冯月珍后面交代的话，竟然让她心里一片冰凉，人也气得发抖！
“你说什么？你这些钱是汪七狗给你的？”
汪博睿这人好色出名，也不知最初是谁调侃的，说他发起情来跟野狗似得。他家里排行老七，又恰好有七个姨太太，汪七狗这个外号，慢慢地也就散了出去。
冯宝珠不满的嘟囔着：“汪少爷人挺好的，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啊！”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你钱？”顾玥抖着手拎起一条裙子扔到冯月珍面前，“二娘，你跟我说实话，你答应他什么了？”
顾玥不是傻子，汪博睿出了名的好女人，他们家现在就两个女人，冯月珍这个年纪汪博睿疯了才会看上。那么，不用多做他想，倒霉的自然是她顾玥。
冯月珍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想找机会把婚期的事情说了，但是她犹犹豫豫的，一拖就拖了好些天。眼见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也晓得再瞒怕是瞒不下去了，再说还有十天就到下月初八，这个事情，早晚都是要捅破的，她索性心一横就把实情说给顾玥了。
听完冯月珍的话，要不是抚着沙发，顾玥此刻怕是会跌坐在地上。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她从小带大的姨娘，生活落魄之后，居然真会为了以后的吃穿和烟土把她卖给了一个畜生！
听到顾玥的质问，冯月珍不大高兴，她觉得眼前这个丫头脑壳坏掉了。“汪少爷怎么就是畜生了？你读了那么多年数都白读了？咱们娘俩如今这般天地，汪少爷肯搭救一把，已经是顶好的人了！咱们得知道感恩！”
“对你来说当然是顶好的，你有什么损失？”顾玥气的牙齿打颤，眼睛都红了，讲起话来语调也恶狠狠的，“我过去做了姨太太，活的生不如死，以后你就是好吃好穿，对不对！”
“这话不对的哦，怎么就生不如死了？我做了你爹那么多年的姨太太，不是生活的挺自在？你嫁过去可不是只有我自己好吃好穿，你要知道，你才是过去做少奶奶的那个！我不过是……不过是跟着你沾沾光罢了！”冯月珍看着顾玥的表情，心里升起一丝丝害怕，但她觉得自己是见过风浪的人，总不可能被一个小丫头吓住。
“你要做你去做！我就是死，我也不去给那个畜生做填房！”
顾玥真是被冯月珍气疯了，攥着拳头狠狠的砸了一下沙发，转身就跑出了顾家。
眼下的天气刚入秋，白天不觉得怎样，可是太阳一落了山，风里头都是凉意。
晚风一吹，她已经比刚才冷静了许多。
刚出来的时候气的狠跑的急，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顾玥觉得累，脚还疼，她凄凄惨惨的坐在路边，望着来时的方向，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鞋，就索性将另一只也脱了下来，拿在手里。
她不是傻子，如今冯月珍收了汪七狗的钱，不知道花了多少去，让她还是肯定拿不出的，那么，思来想去自己不过两个选择。
要么不情不愿，最后被汪七狗强迫着嫁过去，要么，就是一死了之。
可是……
这两个选择，她都不愿意！
那么，如今的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可做呢？
顾玥在心里将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可她觉得，自从她家落魄以来，从前跟她爹和她有过往来的人，都断了联系，更不会有人为了她愿意得罪汪博睿。
那人虽然品行不好，但家业确实算大，手里的各路生意多，人脉也广，现在自己这般田地……唉，顾玥叹了口气，根本没法比。
这宜川城还有谁会是不怕得罪汪七狗的呢？谁比汪七狗厉害呢？
哎？
好像还真有那么个人，即便是不给汪家面子也是可以的。只是，她不认识……
顾玥忽地从地上站起来，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脸，什么认识不认识，如今都这样了，脸皮哪有命重要！不认识也得认识！就算她想做的事情最后没成功，她也不冤枉，好歹也是努力过，不能平白任人宰割！
她看了眼天色，心想着，按照陈中尉说的，那位新来的少将真还住在指挥部的话，她这个时候去应该也是能找到的。
顾玥出现在指挥部大门口的时候，站岗的小兵吓了一跳，这不是顾小姐嘛，以前总来玩的，顾大领才没多久啊……怎么落的这般模样？
见是从前认识的，顾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和气气的问：“能让我进去见见陆军长吗？”她记得车上时陈中尉提过一句，似乎是姓陆。
那看门的小兵一脸疑惑，“顾小姐跟军长认识？”
“认识的，认识的！”顾玥不用看也晓得自己现在样子有多狼狈，她说：“你也看到，我遇到些困难，我爹和陆军长原来也是旧相识，他忽然就去了，我现在只得求助他老朋友。”
顾玥这话里真真假假，看门的小兵到底也就是个小兵，寻思着顾大领在的时候，认识少将也不稀奇，顾小姐应当不会撒谎。“可是军长他出去了。”
“我能等！”顾玥扯了扯小兵的袖子，小心翼翼的问：“你能让我进去等吗？”
那小兵犹豫了下，然后跟同一班岗的另外一个人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顾玥往指挥部后面走去。
顾玥跟在小兵身后，大概有些明白。那位陆军长也不是真的住在指挥部，而是住在从指挥部穿出去，隔着一道篱笆墙的地方，有栋不显眼的小楼里。
小兵送她到了地方，讷讷的跟她说：“军长不晓得几时回来，你要等在这里等罢，我要回去站岗了。”
顾玥对着小兵说是感激涕零也不为过，毕竟如果刚刚那一关她都过不了，陆军长的人都见不着，也就没什么自救希望可言了！
期初顾玥还提着鞋子在小楼门口走来走去，心里想着那素未谋面的军长会是个什么什么样子的人，面盘算着自己究竟要如何开口，又预想着她开口以后那位陆军长会是个什么反应。后来，天色更晚些，她的倦意开始浓起来，就改成蜷缩着身子，坐在门口。
等到陆之初和副官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长发赤脚的女孩子，在他门前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