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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宁氏禅道

纪空手只有止步,因为他看出了这三人绝对不同于先前的那些杀手。这三人的站位都有些特别,相互间的距离也非常适度,无论纪空手选择向哪一个方向突破,他都必须面对这三人的联手攻击。

而更令他心惊的是,这三人手中所持都是一种叫作禅杖的武器,能使这种兵器的,内力通常都不会太差,而以他目前的状况,所存的内力不敢再有太多的消耗,否则他将虚脱致死,无力逃亡。

但纪空手的脸上始终不显慌乱,反而露出宁静似水的微笑,他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问了一句:“三位一定姓宁,是也不是?”

这三人的神情中都露出一丝惊愕,想不到纪空手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话来。

“你何以会如此肯定?”其中一个老者似是心存疑惑。

“我不仅如此肯定,而且还知道你就是宁戈,问天楼的四大家臣之一!”纪空手笑了,脸上显得极为神秘。

“没错,你的眼力不错,希望你不要作无谓的挣扎。”宁戈点了点头,相劝了一句。

“如果你换作是我,你会怎么选择?”纪空手反问了一句,“放下武器是死,不放下武器也是死,与其如此,我为什么不搏一搏?”

“因为你已经没有搏的机会了。”宁戈无情地点明了一个事实,“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奇迹了,打个比方说,此刻的你已是强弩之末!”

“事实真的如你所说吗?”纪空手的眼中闪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任何人看在眼中,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透发出来的一股自信。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你还……”宁戈的眼里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他似乎更想表现出一种强者的宽容,可是他错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不得不就此打住,这一切只因为纪空手手中的刀。

刀有的时候未必像刀,而更像一道闪电,闪电的美丽在于它的突然,在于它存在的时间短暂。正因为它出现的时间太短,所以人们无法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只能在记忆中去追忆它的美丽。

纪空手的刀一出手时,宁戈便有了一丝后悔,他本不该分神与纪空手说话的,像纪空手这样的敌人,压根就不能给他一点机会,否则就意味着自己的败亡。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挥出了禅杖,“呼……”的一声,声势如风雷般迅猛,立刻封住了对方的刀路,他相信对方的刀虽然很快,但自己的禅杖未必就慢,以硬碰硬,他绝不会吃亏。

可是他一出手,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因为纪空手的刀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刀锋一斜,奔向了他右手方的宁宋。

宁宋与宁齐的武功虽然不及宁戈,却也算得上宁氏家族中一等一的好手,就算让他们与纪空手单挑,也未必会在数招之内败下阵来,可是问题是纪空手的刀锋在虚空中起了变化,以佯攻掩盖了他真正的目的,宁宋丝毫没有心理准备。

纪空手出手的角度变化根本不显征兆,是以宁宋看到刀的时候,几乎没有招架的余地,他只有退!

退永远没有进的速度快,宁宋当然懂得这一点,他之所以退,其实是希望宁戈与宁齐的禅杖能够及时增援。

“呼……呼……”两道白光在纪空手的手中爆发而出,分射向宁戈和宁齐,其势之猛,意在阻缓两人的援助。

“叮……当……”宁戈与宁齐脸色一变,只有挥舞禅杖挡下飞刀,但就这么缓上一缓,纪空手的人已经冲到了宁宋的面前,刀扬起,一蓬血雨飞射向虚空。

宁宋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死在了纪空手的刀下,这不是说他的身手太弱,而是纪空手的每一次出手都出人意料,让人无法揣度其真正动机。

当宁宋的头颅离体飞空时,纪空手并没有停止他的动作,而是冷哼一声,身体旋出,将宁宋喷血的尸体踢向宁戈,同时脚尖一起,又踢中宁宋下坠的头颅,像是一枚带血的暗器,呼啸着带着凌厉的杀气向宁齐撞将过去。

他连踢带打,身形极快,根本看不出他是受伤之人,似乎这一切都在其算计之中,每一个动作衔接得天衣无缝,异常清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任谁也无法预料,也没有人会估到纪空手在负有内伤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可怕,对于宁戈与宁齐来说,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与纪空手交手。

宁宋在一刀之下死于非命,这并不恐惧,在宁戈看来,自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生命本就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劣汰强存,这是每一个武者都必须遵循的游戏规则,但让宁戈真正感到恐惧的是,纪空手居然利用一个死者来作为攻击的武器,这不仅显示了他的应变奇快,更体现了此人的无情。

身为问天楼的四大家臣之一,宁戈的武功与见识绝不在凤五、乐白等人之下,可是当他面对纪空手时,表现得并不比他们高明,因为纪空手采用的非常手段的确激怒了他。

有的时候,高手是不应该有愤怒的情绪的,这不仅是因为高手无情,更在于愤怒并不能激发一个人的斗志,反而会丧失应有的理智。

而此刻的宁戈确实很愤怒,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兄弟被人击杀而无动于衷,更不能容忍对方用自己兄弟的尸首来戏弄自己,是以禅杖“呼啦”一声横扫而出,带着极强的锐啸,划破虚空。

虚空中的压力急剧增强,仿佛有一股强猛的水流突然注入到一潭死水之中,使得空气中活力无限,肃杀无限,万千杖影如扑朔迷离的鬼影,疾扑向人在宁宋头颅之后的纪空手。

纪空手就在疾射而来的血肉模糊的人头之后,如一团飘忽不定的暗云,在疾速中移动。

黑暗之中,凄美的夜色下掠起一道煞白得让人心摇目眩的光芒,在闪电的映射下,显得那么森寒。

那是纪空手的刀,而刀锋就在宁宋的头颅之后。

“轰……”爆响霍然响起,随着禅杖与刀锋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空气中的压力几乎达到了极致,那颗头颅似乎承受不了两股巨力的挤压,突然爆裂开来。

“砰……”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股浓烈得令人欲吐的腥臭,血肉飞溅,脑浆横射,星星点点飞洒一地,更溅到了纪空手与宁戈的脸上、身上。

天空中仿佛下起了恐怖的血雨,夹杂于如注的雨水之中,而纪空手却是这雨中的一朵暗云,从这片雨幕之中跃然而出。

无论是谁,都不能不说纪空手的出手是一种艺术,这种杀人的艺术给人一种唯美的享受,人与刀近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强烈震撼。

纪空手的反应令宁戈、宁齐瞠目结舌,远远超出了他们想象的范围,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而是更加坚定了击杀纪空手的决心。

宁宋的死是他们永不放弃的理由,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攻击,疯狂地攻击,在疯狂的攻击中杀死纪空手,来完成他们复仇之举,宁宋的死显然激怒了他们,激起了他们心中疯狂的杀机与战意。

“叮……”悠长的金属脆响响彻了整个空间,在刻不容缓之际,纪空手的刀锋轻点在宁戈的禅杖之上,借着刀身一弯的弹力,蓦然向左边的一片竹林窜去。

纪空手明白宁戈与宁齐的可怕,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实在不宜与之硬抗,所以他想好了自己下一步的退路。

只有进入那片竹林,他才有可能突破敌人的重围,因为直觉告诉他,宁戈三人也许是敌人在这个方向布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霸上虽小,人口也不多,但只要纪空手混迹其中,以他的聪明和多变莫测的易容绝技,完全可以逃出敌人的包围。

可是问题在于,他真的能顺利闯过这片竹林吗?

他借力腾空的刹那,竟然敏锐地感觉到,宁戈的禅杖大力横扫,送来的时机是否太过巧合了?就像是有意让自己借力腾空一般,难道说他们还有更可怕的阴谋和杀机正在前方的空间里等着自己?

他的心陡然一沉,警兆顿生。他听到了几声弓弦之响,然后便看到了夜空中生出无数寒芒,划破暗黑的虚空,呈一种极有韵律的节奏向自己袭来。

今日决战从开始到此刻,纪空手遭到劲箭的袭击绝不止一次,但直觉告诉他,这一次无疑是对他威胁最大的一次。

这些箭手的力道之大,本身就已是有数的高手,不仅箭矢上蕴含内力,而且出击的时间与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无疑是刘邦派来的三千弓箭手中的拔尖人物。宁氏兄弟也许是问天楼中实力最弱的一环,但配以最强的弓箭手合作,优劣互补,这符合卫三公子均衡布置兵力的战术。

纪空手已无暇多想,深吸了一口气,身形突然似一块巨石般笔直下坠,“嗖嗖……”声直响头顶,强劲的箭风堪堪掠过,吹得他蓬乱的头发倒飘而起。

他人一落地,借势曲身在地上一滚,躲过了一排劲箭的袭击,借着敌人取箭上弦的时间,一声长啸,人如一头扑食的苍鹰般跃起,以滑翔之势,俯冲竹林。

这一片竹林长势极好,足有十亩之大,与假山石亭相配,构成一座风景极佳的园林。能在霸上这样的小城中看到此等规模的园林,可见园林主人不仅不失雅趣,而且是一个豪富之人。

此刻的纪空手,并不想知道这园林的主人是谁,却感谢这位主人,因为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有个藏身的屏障,只要让他稍微调息一下,他才有力量去追寻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无休止的消耗与体内外力的侵袭已让他筋疲力尽,他觉得自己近乎于强弩之末,假若自己体内的能量再不能调养起来,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哗啦……”眼看他已经靠到了竹林边缘,忽听得竹枝轻摇,一张巨大的暗影从天而降,纪空手心中大骇,不由得催逼内力,向旁边斜窜。

但是这团暗影不仅面积不小,而且下落之势快逾电芒,等到纪空手反应过来时,这暗影已以惊人之速紧缩,企图围拢过来。

纪空手明白这是一张巨大的绳网,网的四角都有高手操纵,才会让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的绳网成为束缚自己的一件厉害武器。绳网急剧收缩间,网绳震颤着发出轻响,显然绳上挟带内力,一旦自己受缚其中,就只能束手待毙。

他没有任何的机会了,绳网只是威胁他生命的武器之一,更要命的是,随着绳网而来的还有劲箭,铺天盖地飙射而来的劲箭!

但他是纪空手,纵然人在绝境之中,他还是不会放弃,因为他还可以创造机会!

刻不容缓之际,他的手中已经不再是只有离别刀,两指微扣,还有一把寒光凛凛的飞刀。

他选择了这操纵网绳的四人中最弱的一位作为自己的目标,以这人的心脏为靶心,必须一击将其毙命,否则他就真的连最后一线机会都没有了。

就算是面对如此险峻的局势,纪空手依然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冷静,这一点从他微扣飞刀的手指就可以看出,非常稳定,没有一丝的震颤与摆动。

然后他就出手了!

“呼……”飞刀一出,快逾闪电,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

他没有听到惨呼,只是听到了一声闷哼,这说明了对方连惨呼的机会都没有,就已命丧黄泉,但这不是他为自己得手而庆幸的时候,他必须迅速起动,从这个方向出网而去。

他的身形还是保持了极快的速度,近乎于竭尽全力地一搏,眼看就要出网的刹那,空中飙射出三支劲箭,正好封住了他前进的角度。

这三支劲箭来得非常凶猛,目的不是人,而是纪空手必将经过的空间,如果纪空手要逃出网去,就必须首先躲过这三支劲箭的袭击。

对纪空手来说,换在平时,这也许并不算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在此刻,他若是拍开这三箭的势头,就失去了出网的最佳时机。

这是极难解决的一个问题。

可是纪空手很快就作出了自己的抉择,他的身形依然前行,毫不退缩,就在三箭及体的刹那,他唯有躲开足以致命的部位,让这三支劲箭硬生生地插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他紧紧地咬了咬牙,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呻吟,忍痛逃出了绳网控制的范围。箭矢割体产生的强烈痛感,几乎让他昏死过去。

可是危险并没有因此而过去,当他强忍着伤痛冲入竹林深处时,脸色突然变了一变,因为他看到了竹林中的一个人,还有那一双暗藏在夜色下的眼睛。

一个用剑的人,一双比剑锋更犀利的眼睛,那眼神中的东西似曾相识。纪空手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让他见过一次的东西,他就很难忘记。

他的心冰凉至极,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沮丧。若换在平时,他也许并不惧怕眼前的这个人,但在此时此刻,这人完全有摧毁自己的实力。

“凤五!”纪空手的眼睛一阵抽搐,几乎眯成了一线眼缝。

“你我又见面了,不过你能坚持到此刻,已证明了你的实力!”凤五淡淡一笑,笑中似乎有一丝忧郁,这让纪空手感到不可思议。

他浑身上下的力量已经近乎枯竭,支撑着他的,是一股对生命的眷恋与对红颜的深爱。他曾经向红颜承诺,要活着回去见她,他不想失信于自己的女人,所以他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活命的机会。

但凤五绝对不同于其他的敌人,他的剑术之精,绝对不在韩信之下,之所以能够排在问天楼四大家臣之首,也不是因为他的资历和辈分,而是他有这样的实力。

只要他出手,纪空手唯有死路一条,这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对于这一点,就连纪空手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是以他唯有静默以对。

“我一直以为,你和韩信绝对会成为江湖上最红最火的人物,倘若由你们联手襄助问天楼,襄助沛公,必将无敌于天下。可是你却让我失望了,你不仅没有选择这样一条路,反而成为我问天楼的敌人,这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凤五的口气中带了一份惋惜,看到纪空手脸上已显疲态的表情,他的手只是轻按在剑柄之上,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遗憾,这其实就是世人口中常说的命。一个人活在世上,就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我只是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按照自己的设想来改变这个世界,也许我马上就会死在你的剑下,但是我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感到骄傲,因为此时此刻,我心中无憾。”纪空手的脸上没有人之将死的那种凄凉,更没有生命将逝的那种沮丧,他的眼眸中反而透出一丝欣慰,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欣慰。

“你为什么要用‘也许’这个词?难道你还认为自己可以在我的剑下逃生?”凤五笑了,似乎并不明白纪空手话中的意思。

“如果你用自己的头脑仔细地想一想,就会理解我这样说的用意。”纪空手平静如常,淡淡地道,“在你之前,与我交手的有韩信,在韩信之前,有卫三公子。我首先受创于卫三公子,然后才能见到韩信,以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情仇,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将我放过的,可是我却能活着走来见你,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你莫非……”凤五脸色一变,想到韩信的安危,心里替爱女着急起来。

“你想错了,以韩信的实力,要对付已经受伤的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是他却偏偏放过了我,这当然有他自己的道理。”纪空手缓缓地道,目光紧盯在凤五的脸上。他现在最希望的是,凤五与韩信之间的感情纯出真心,而非利用,只有这样,凤五心系爱女一生的幸福,或许才有可能放他一马。

凤五迟疑了片刻,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我相信你一定听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句话吧?如果我是城门,想必你应该知道谁是池鱼,其实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看似互不相干的两件事情,说不定就有它们之间的必然联系,你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纪空手的话虽然含蓄,但他相信以凤五的聪明才智,应该听得懂自己话中的深意,否则就不是老江湖了。

凤五果然没有令纪空手失望,他的眼神陡然一亮,直直地凝视在纪空手的脸上。

他相信纪空手的话,不是因为韩信,而是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他始终不明白刘邦何以会在纪空手初出道时就急欲将之置于死地,凭他多年的阅历,他看出这其中定有原因。

当时的纪空手并没有可以与刘邦抗衡的实力,而且一直视刘邦为朋友,对刘邦构不成任何威胁,而刘邦却要除之而后快,这种反常的事情,只能说明纪空手一定在那个时候抓住了刘邦的一些把柄。

以纪空手与韩信的交情,如果纪空手知道的事情,韩信想不知道都难,这是否说明了这两人都掌握了刘邦的把柄?而刘邦采取一一击破的方式,就是为了先杀纪空手,再灭韩信,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想通了这一点,凤五当然也想通了韩信何以会不杀纪空手的原因。无论韩信,还是纪空手,他们都是这个江湖少有的人才,绝对不会看不到其中的利害关系,是以韩信绝不会用纪空手的生命来作为自己的催命符。

凤五感到了为难,他所面临的,是一个很难作出的抉择:一方是自己忠于了一生的问天楼,一方则是自己的爱女与亲情。为了问天楼去牺牲爱女一生的幸福,是他所不愿的;而为了爱女一生的幸福去牺牲问天楼的利益,也是他所不愿的。但不管他是否愿意,也只能在二者中择其一,这无疑是让凤五最感痛苦的决定。

纪空手平静地看着凤五,知道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凤五的一念之间。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距离死亡是如此之近,但不知为什么,他出奇地平静,仿佛可以从容面对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

两人对峙而立,在相视中默然相对,此刻的气氛不仅静谧,而且紧张得让人难以呼吸。

身后已传来了脚步声与呼叫声,追兵已至,根本不容他们有任何迟疑的时间。纪空手望了一眼脸上毫无表情的凤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决定,不管凤五心中是怎样想的,他都只有搏一搏了,他可不想听天由命!

他将刀回入鞘中,缓缓地向前迈动了一步,看到凤五依然没有动静,他淡淡一笑,一步一步地向凤五走去。

这就像是人生的一场豪赌,赌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纪空手输不起这场赌局,可是此刻的他已别无选择。

通常赌徒在进行一场豪赌之前,都会掂量着自己有几成胜算的把握,然后才会去考虑下一步该怎样投注。只不知纪空手在下注之前,是否也想过自己有多少胜算呢?

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包括纪空手自己。

但他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就绝对不会回头,无论前面将是怎样的命运,他都必须去接受面对。是以当他与凤五擦肩而过时,因为过度紧张,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冷汗,幸而有夜色的掩护,使得他看上去依然显得从容。

就在他已迈过凤五一个身位的时候,他一直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感到了自己身后空气中的异动,然后听到了“锵……”的一声脆响,凤五终于拔出了他的剑。

纪空手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就像吊在了半空中,而心之下是万丈深渊……

他从来就没有感受到心是那样的失落,也从来没有领略过无奈的心情,但此时此刻,失落与无奈充斥了他整个心间,紧绷的神经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他甚至在这一刹那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能继续前行,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他此刻体内的力量只能支撑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进,根本无力去拔刀还击,只要凤五的剑一出手,他就死定了。

如此紧张的时刻,纪空手第一次感受到了任人宰割的滋味。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是依然用他不变的节奏向前迈进。

走到第七步时,他的心陡然一跳,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剑破虚空发出的一声锐啸。

他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甚至在体会着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后一刻的心情。

“呼……”剑声如此的短促而惊人,一响即过,甚至盖过了天空中同时响起的惊雷。

纪空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也听到了自己心脉的搏动。他明明听到了剑破虚空的声音,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没有感受到那剑中的杀气。

他没有感受到剑中的杀气,并非是因为凤五的这一剑没有杀气。凤五出手,不仅快,而且带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哗啦……”纪空手听到身后传出竹林齐整截断的爆响,齐刷刷地倒下一片,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整个人近乎虚脱,因为他明白,自己又从生死的边缘捡了一条命。

“我不杀你,并不是因为你。”身后传来凤五冷冷的声音。

“我明白,你是为了你女儿,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纪空手舒缓了一口气,语带双关地道。

然后他没有犹豫,强提一口真气,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之外的天空已是通红一片,到处都是人声与火把,纪空手不敢有半点松懈,勉力前行,虽然凤五放了他一马,但他根本就没有脱离险境。

不过他一入竹林,无疑可以为他争取到一点宝贵的时间。他的表现已经为他赢得了敌人的尊敬,没有人敢毫无忌惮地小视于他。

出了竹林,穿过一道假山,便是一座古亭。这一路静寂异常,雨已停,风渐急,只要越过古亭,便是偌大的一家庭院。纪空手相信自己只要混迹于人群之中,敌人未必就能在一两日内寻到自己,而有了这点时间,完全可以调养自己的伤势,重新恢复当初的战斗力。

这已是一片金黄的秋天,本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可是纪空手却感到了一种失落,他的脚步很沉很沉,发现自己虽然与古亭相距不过十步之远,却未必就能走得过去。

这只因为他忽然感到了古亭之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杀气,几条人影各执兵刃,封锁了他前进的路线。

他只有止步。

他看不到这几个人的脸,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凭自己此刻的伤疲之躯,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他却笑了,是一种近乎无奈的笑意。他明白自己已经完了,生命即将走入尽头,可是他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他就这么静静地立着,如一座不动的大山,身上透发出了一丝淡淡的杀机,没有抽刀,也没有迈步,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头,似乎在提聚着体内残存的真气。

谁都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一刻的纪空手,挺拔如山,生机盎然,谁也不敢肯定他身上的伤势是否让他的身体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

他的背上还有三支箭,深深地插入他的肌体内,鲜血已湿透了他背部的衣衫,因为视觉的关系,这几个人没有看见,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

一个人连插在背上的箭都无力拔去,这似乎说明他已经到了力竭的时候。

可惜纪空手面前的敌人都没有看到,所以他们都在想着同样的一个问题:“纪空手真的受伤了吗?他是否还能抵挡得了我们的攻击?”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他们只需出手一试,就可水落石出,可是问题在于,他们未必有这个勇气。

这就是纪空手,纵然他要倒下,其气势也足以让他的敌人感到可怕。

风冷,露重,竹影重重。

纪空手缓缓地向前踏了一步,他并不想主动出击,也无力出击,但他在踏出这一步的时候,依然让他面前的敌人感到了一种心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在他们的感觉中,纪空手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一个值得别人尊重的人,通常都是因为他拥有让人尊重的实力。江湖本就是一个依靠实力说话的地方,你是强者,自然可以受到别人的尊重,是以,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不敢出手的原因,还在于纪空手的眼睛,虽然是在暗沉的夜色之下,但他们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纪空手眼中的那股寒意。

他的目光如宁静的深潭,空洞深邃,不起半点波澜,在至静中阐释着一种对生命的无情与冷酷,目光所到之处,泛动着让人心寒的悸动。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不经意的一丝笑意,似乎已经对自己生命的存在满不在乎。他此刻所要做的一切,已经不再为自己的生命而战,他只想在临死的一刻,让敌人付出应有的代价,留下自己生命中最后的辉煌。

这让对手感到了恐惧,不仅如此,远处传来的嘈杂声愈来愈近,他们不想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如果在大批人手到来之前他们仍然不敢对一个几无还手之力的人动手,传将出去,他们就再也无法立足于这个江湖。是以,他们必须出击!

于是他们相视了一眼,在互相鼓动之下,以他们最拿手的方式逼向了纪空手。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力。

这几个人都是剑道的高手,一齐出手,空中骤然响起数声锐啸,剑芒闪烁间,如挂在虚空中的数道匹练,攻向了纪空手的面门。

对于敌人,他们从来都是无情的,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合乎武道的精神。自从加入问天楼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受到了卫三公子的教诲,那就是只要是有人敢于与问天楼为敌,就要毫不留情地将之击杀、毁灭,让他永远不得翻身!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无情,这是卫三公子经历江湖数十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也是放之四海皆可行的行为规则。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实性,是以他们出手的时候根本就不存在怜悯,只想将纪空手尽快摧毁。

纪空手的眉锋跳了一下,陡然间大吼一声,整张脸极度扭曲变形,他变得极是恐怖,但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他的拳头已出,带出的竟然是如龙卷风般狂涌虚空的惊人力道。

这无疑是他拼尽全力的一击,也是他体内最后力量的宣泄。他在短时间内将体内的真气提聚掌心,就是为了此刻这惊天动地的爆发。

“呼……轰……”拳头如惊雷跃出,跳入虚空,在高速中骤然爆炸,一时间枝断、石裂、草飞、风涌,使得整个虚空在刹那间变得风起云涌,喧嚣动乱,狂如飓风袭卷大地,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凄号。而每一寸空间都充盈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似要将这空间的一切尽数毁灭。

惨号、惊呼、剑断、人飞,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幅恐怖的画面,敌人在这巨力的撕扯下或死或伤,生命在这一刻因为脆弱而显得毫无意义。纪空手只觉得背上的伤痛极度难忍,大力爆发下,箭矢已迸裂而去,血如泉涌,力道已尽,让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要离他而去,处于一种虚脱的状态。

“也许这就是你们要我死的代价!”纪空手望着那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欣慰之下,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心是那么疲累,就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休止的搏斗,他根本不知道将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他只想好好地躺下来,去享受这静寂的夜空,去感觉徐徐而来的清风,更要体会这静态下的轻松与惬意。

天地已是一片静寂,只有这风,送来了无数的脚步与人声,大批的敌人终于赶至,这场实力悬殊的逃亡也该到了尾声。

纪空手看到了卫三公子,看到了刘邦,还有韩信、凤五,还有许多他熟悉的面孔。这些人的表情既有惊诧,亦有憎恨;既有遗憾,亦有欣然……五光十色的表情,构成了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面。这一切在纪空手的眼中,看似很近,又觉遥远,甚至变成了一种虚无的东西。

纪空手心里明白,走到这一步,他的人生已是到了一个结局的时候。他的伤势之重,已到了油枯灯灭之境,此刻只要是一个常人攻击过来就可以掌握他的生命,何况这些人无一不是高手。

死亡,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般这么真实地来到纪空手的眼前,纪空手也许想过自己未来的命运,但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会在这个时候结束。

地上碎裂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浓重血腥熏染了这片空间,使得空气中存着一种阴森似的凄寒。纪空手努力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他脸上泛出的那一丝笑意,才让人感觉到他的生命依然存在。

他不想倒下,也不会倒下,虽然他的体内没有一丝力气,但坚强的信念与不屈的精神支撑着他的身体,使得他依然挺拔如山,风骨犹存。

这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保持着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丝毫没有感觉到一点胜利者的喜悦,反而感到了这空气中带出的一股无形压力。虽然他们心里都明白纪空手已无还手之力,也再不能对他们构成任何威胁,可是他们却在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恐惧。

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奇怪,而更让人奇怪的是,纪空手脸上的笑意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洒脱,仿佛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去奔赴一场盛会。

卫三公子走前几步,拍了拍掌,道:“你是我看到的唯一不怕死的人,这证明了我的眼力不错,可遗憾的是,你选择的对手是我,那么就注定了你只能是这样的下场!这是经过了无数次实战之后得到的证明。”

纪空手眼中似乎多了一丝嘲弄的味道,他已无力开口。此刻他能站在这里,全凭一口气支撑着,所以他就只有保持沉默。

“也许你不服气,也许你觉得不公平,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胜者为王败者寇,谁又去管是否公平?是否合理?只要我赢了,我说公平就是公平,我说合理就是合理,死人是不会与我来争论这些的。”卫三公子笑了笑,“不过你的确聪明,就算是死也给我留下了一个非常大的麻烦,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一生走过不知多少沟沟壑壑,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能够活到今天,绝非侥幸。虽然你留下的绝对是一个大麻烦,但我还是可以逢凶化吉。”

纪空手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摇了一下,已无力再摇第二下,但却表示自己对卫三公子的话不以为然。

卫三公子的心里的确有几分恼怒,事实上连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美好愿望。如果说项羽真的得到了刘邦与问天楼联手的把柄,那么自己这一生的心血无疑是付诸流水,空忙一场了。

他与刘邦对视了一眼,眉间隐生忧虑,都感到了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刘邦迟疑了片刻,突然上前几步,低声道:“这小子似乎有话要说。”

对于刘邦来说,这是他与纪空手沛县一别之后的第一次重逢,昔日的兄弟变成了今日的仇敌,这种心情实在是复杂极了,让人感觉到人生的变数就像风云变幻一般,不可捉摸,虽然他们分离的时间已经很长,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之间并没有陌生的感觉。

这似乎正应了“仇敌之间的想念远不比情人之间的思念要少”这句古话。对刘邦来说,自从他下决心要除掉纪空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总在想着纪空手,不仅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也在揣摩着他的行事作风,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们要相互面对。

此时此刻,当刘邦站到纪空手面前的时候,虽然面对的是如此狼狈的纪空手,但他却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在这一场决战中,他也许赢得了暂时的胜利,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纪空手未必就输了。

他在关注着纪空手的每一个表情,很想看到这个对手面对死亡时的那种恐惧。也许只有这样,他的心里会有少许的快感,至少会让他的心情舒服一点,可是纪空手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虽然这个人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但只要活着,就在无形之中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卫三公子眼芒一凝,盯在了纪空手的喉结上,那块突出的喉结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却根本没有力量带动他嘴部的肌肉。

“真是可怜,想不到一个可以将胡亥、赵高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竟然会沦落到无法说话的地步。”卫三公子冷笑一声。

“也许他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吧?”刘邦凝视着纪空手那看似无神的眼睛,发现这双眼睛里蕴含着一种意味深长的东西,让他有种迫切需要了解的欲望。

“但愿不是要我放他一马吧?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很失望的。”卫三公子明知纪空手绝不会向自己求饶,但他绝不会放过任何打击对手的机会,就算这个对手已经不成为其对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欲知道纪空手到底想说些什么,他们皆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经历过太多的生死场面,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像纪空手这样从容面对生死的人,这激发了他们心中的好奇心。

但凡事总有例外,也有人并不希望纪空手在此时说话,这两个人就是凤五与韩信!

纪空手能够逃到这里来,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他们。要不是他们之间有约定的秘密,纪空手是很难自他们的剑下逃生的。

这本身就会引起卫三公子与刘邦的怀疑,但只要凤五与韩信自己不说,纪空手又顺利逃走,那么怀疑就只是一个怀疑,并不能成为卫三公子与刘邦要对他们动手的借口。

可是纪空手终究没有逃出卫三公子布下的天罗地网,而且还活着,这已经让凤五与韩信大吃一惊。以纪空手与韩信之间的恩怨,如果纪空手在此刻说出事情的真相,那么他们也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凤五与韩信冷汗迭出,手已紧紧地按在了剑柄之上。韩信也想过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但要在卫三公子与刘邦面前杀掉纪空手,他根本就没有一丝把握。

所以他们就只有等待,在提心吊胆中等待下去,这也许是他们可以选择的唯一一个办法。

卫三公子缓缓地走到纪空手的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还想说些什么,对于一个即将要死的人来说,留下几句遗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情于理,看来我都应该成全你。”

说完这句话,卫三公子的拇指与食指轻拈斜弹,形如拈花,就在这不经意间,一缕真气如细长的泉水般注入到纪空手的体内。

纪空手浑身一震,“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如箭喷出,整个人精神陡变,可是他心里明白,这缕真气并不能使自己支撑多久,只是激发了自己体内的一线生机,回光返照罢了。

他轻轻地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气,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缓缓地道:“表面上……你……好像……成……全的……是我……其……实你……是在……成……全你……自己!”

他近乎是挣扎着说出他想说的每一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他的声音却很轻很轻,幸好这竹林之外的空间异常宁静,使得卫三公子不需要运聚内力来听他说话。

“这听起来好像是一个笑话。”卫三公子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指的……是……那个大……麻烦。”纪空手说完这句话,淡淡一笑。

卫三公子心头一惊,与刘邦对视一眼,一挥手,手下的将士俱都退出十丈开外,包括凤五与韩信。

“你难道想用这个来与我做一笔交易?”卫三公子冷哼一声,他的脸上无动于衷,可是心里却在掂量着此事的轻重。他始终认为,任何决定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只有随着情况的变化而变化的决定,才是英明的决定。

“你……错了……”纪空手喘了口气,“你……不是……一个……受……人威……胁的……人。”

“看来还是你了解我。”卫三公子淡淡地道,“不过我从来都是无功不受禄,我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即将死于我手中的人会对我提出善意的建议。”

“我……这个建……议并……非……善意……但……是你们……要想……重……新取得……项……羽的……信任……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纪空手笑了,笑得很邪,似乎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卫三公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与刘邦交流了一下眼神,这才缓缓地道:“愿闻其详。”

他明知纪空手提出来的这个建议一定是自己完不成的建议,可是他已别无选择,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在项羽得到刘邦与问天楼联手的真凭实据之后自己还有翻案的办法。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也会把它当作是救命的宝物。

“慢!”刘邦突然喝道,“此人心计之深,非常人可以揣测,他显然是利用了我们的心理,有所针对地想出了一条诡计,企图对我们不利。依本公之见,这种诡计不听也罢,还是一刀将他杀了,永绝后患。”

卫三公子淡淡笑道:“你还是不太了解这位纪少,他既然敢这么说,当然有他这么说的道理。”

“什么道理?”刘邦沉声问道。

“因为他已经了解了我的性格,为了复国大计,为了一生的理想,我是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的。”卫三公子的眼中陡然一亮,似乎隐约猜到了纪空手想要说的话。

“阀主何以会这么说呢?”刘邦话一出口,顿时也明白了这个唯一可以取信项羽的计划,冷汗布满额头,低声道,“这事绝不可以。”

“但这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卫三公子的脸上别无表情,声音中带出近乎冷酷的无情。

两人在一瞬间将目光相对,透过虚空,似乎以一种复杂的心理去感受对方的心态。他们已经猜出了纪空手想要说的话,却为这个计划的残酷而感到心惊。

他们不得不承认,纪空手似乎算到了今日决战的每一个步骤,在一点一点地将他们引入自己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中。虽然他也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但可以这么说,他成为了这一战最终的胜者,因为他凭着自己的智慧完成了一个足以轰动江湖一时的计划。

他的眼神中带着嘲讽的味道,看着面前这两位不可一世的人物,心中多出了一丝欣慰。他没有开口,因为卫三公子与刘邦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他们已明白了他想要说的一切,而且他一点都不担心卫三公子不会依计而行。在他看来,卫三公子绝对是一个无情的人,不仅对敌人,也对自己无情。

肃杀的秋风穿过竹林,带着一丝呜咽,纪空手笑了笑,心中没有将死的恐惧,却感到了一种沉默无形的杀气。

他看到刘邦战栗的大手已经紧紧按在了剑柄上,他明白,只要刘邦的剑一出,他就死定了。

“谢谢你!”卫三公子突然对纪空手躬下了腰,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已决……定!”纪空手并不为卫三公子的举止感到惊讶,但他的心中却一点得意也没有。忽然间,他想到了张良,想到了张良所说的每一句话,还想到了张良对卫三公子与刘邦的评价。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与卫三公子、刘邦相比,自己绝对不是一块可以争霸天下的材料,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自己做不到对世间万物真正的无情!

他的眼光流连在刘邦的脸上,很想看到刘邦此时此刻的反应。可是他失望了,虽然他心里清楚在卫三公子与刘邦之间一定存在着非常亲密的关系,但刘邦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悲愤之情,就是眼睛也变得空洞无神,仿佛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值得他去留恋牵挂的。

卫三公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大步而去。

刘邦沉默不语,只是斜过头来,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卫三公子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半晌过后,方才轻叹一声,脸上竟然多出了两行热泪。

“你真的该死!”刘邦轻轻地嘀咕了一句。

“我……既然……敢来……就……已不畏……生死……不过……我……还是……算错了……一着……就……是没有……想到……像你这……样……的人……居……然眼中……有……泪。”纪空手非常平静地说道,他已感觉到卫三公子注入自己体内的那缕真气正如抽丝般离体而去,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人在虚空,缥渺不定。

“你也许是今生唯一可看见我落泪的人,这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你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刘邦衣袖一挥,泪水尽去,冷峻的脸上根本就没有泪水流过的痕迹,淡淡地道,“你不要怪我,怪只怪你太聪明了,又知道了太多的事情,虽然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但是为了我一生的抱负,我只有忍痛割爱了。”

他缓缓地拔出剑来,剑气顿时充斥了整个空间,令人窒息的压力迫得纪空手几乎难以呼吸,但是纪空手的脸色依然未变,只是淡淡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山……难……容二……虎……你我……注定了……只……能有……一人……活在……这……个世……上……可惜……的是……要死……的人……竟然……是我。”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从一个强者变成一个被人掌握命运的弱者,这似乎是纪空手的悲哀,虽然他的心里并不甘心,可是他无怨,亦无悔,因为他可以问心无愧。

“哧……”剑锋划破了虚空,如一只缓缓爬行的蜗牛般一点一点地向纪空手的咽喉挺进,那涌动的气流若旋风飞舞,紧紧地将纪空手的身体包裹在内。

纪空手看不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在一刹那间,他的灵魂仿佛冲上了云天,飘悠着向那深邃无穷的天外而去。那一幕幕的往事,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如云烟般淡出记忆。在他的潜意识里,却有一个声音在深情地低吟:“对不起,红颜,我失约于今生,但愿我们来世能再续这未了的情缘。”

他的人,他的心,仿佛一下子坠入到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一道剑锋穿破虚空时发出的无情锐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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