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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剑东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冥雪宗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剑东来”凤孤秦。

在上一代的冥雪宗子弟中,出了不少名扬天下的绝顶好手,除了“一剑东来”凤孤秦之外,还有“双剑合璧”凤栖山,“三杀剑神”凤不败,“剑灭四方”凤阳。他们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历练江湖以来,几乎从来不败,可是就在他们声名最盛之时,却突然归隐江湖,从此再无消息。

这是当时江湖中的三大谜团之一,谁也无法解答真正的谜底,谁又曾想到,当年曾经叱咤风云的凤孤秦,竟然混迹于王府之中做了一名厨子。

早在数十年前,冥雪宗的掌门正是凤五之父凤阳,他凭借着极高的天赋,对冥雪宗武学加以创新,在短短十年之间造就出了如凤孤秦、凤栖山、凤不败等一大批剑术高手,其实力足可与五阀抗衡,但是凤阳不仅智计过人,而且卓识远见,深知凤家隶属于卫国四大家族,一旦风头盖过问天楼,就难免会有灭门之灾,同时他也意识到在不久的将来天下必定大乱,与其锋芒毕露,倒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机会放手一搏,于是就出现了一大批冥雪宗高手突然消失于江湖之谜。

但凤阳胸怀大志,当然不会一味地消极等待,而是采取主动出击的方式,派出大批高手以另外的身份重新踏入江湖,凤孤秦便是学了三年厨艺之后,由凤五引见,重归问天楼,数年之中不露半点锋芒,使得无人识得这位精于烹饪的大厨竟是昔日杀人无数的“一剑东来”。

当韩信以一个无赖成为雄霸一方的淮阴侯后,凤阳明白,自己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且不说韩信对凤影的痴情,单是韩信身为冥雪宗弟子的身份,就有利于凤阳的幕后操纵,是以,他终于决定,全力襄助韩信争霸天下。

于是,凤孤秦受命行动,打探凤影的下落,却不料在无意之中,竟然识破了当世之中最大的一个秘密。

他本来有机会逃走,但终究还是放弃了。这只因为他曾听凤阳评断江湖大豪,说道:“纪空手敢与赵高、卫三公子这等绝顶高手一战,且不落下风,并非说他的武功有多高,而此子行事,全用头脑,诸君日后遇上,当避之,不可与之一战!”他听了过后甚不服气,早存心要与纪空手一决高下。

一旦交手,他才明白凤阳的评断并没有抬高纪空手,且不说纪空手一刀破了他的伞中剑,光是那份临战时的冷静,凤孤秦就自叹弗如。

然而此时再退,已然迟了,就在凤孤秦欲退之际,他看到了纪空手手中的飞刀在一振之下,沿刀身蹿出一道道五彩斑斓的电流,“咝咝”作响,如火舌般吞吐不定,刀锋所向,漫出一片无尽的杀机。

退不能退,那就只有一战。

凤孤秦本是一个孤傲之士,身处绝境,反而激发了他胸中的熊熊战意,暗暗地提聚了一口真气,全身的劲气已蓄到了掌心之中。

时不待我,凤孤秦已决心放手一搏,无论这一击胜负如何,他都作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比起凤影的下落来,纪空手真实的身份更为重要,凤孤秦知道只要自己能够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就是天大的功劳,适才的那种争强之心顿时淡了许多。

两人的眼芒在不经意间一触即分,虽然时间短暂,但杀人之心已昭然若揭,任谁都意识到了这一战的凶险。

伞动,在飞速中旋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黑洞,那伞尖上的剑锋发出一道道暗淡的光芒,仿若蹿行于黑洞之间的隐星的轨迹,透出一股玄奥莫测的气息。

平静如镜的鱼池中震荡出一道道细细的水纹,有始无终,不止不休,“哗啦啦……”几条尺长的大鱼蹦出水面,溅起偌大的水花,好似地震前的预兆。

一滴水珠从空中落下,正好滴在了凤孤秦的眉眼之间,他的眉锋一跳,人、伞、剑浑然一体,以一种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向前飞进。

纪空手双指一并,指尖捏住刀锋,竟然以刀柄向敌。

这一招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凤孤秦身在局中,更是惊诧莫名。

但纪空手要的就是凤孤秦惊诧的这一瞬间,时间虽短促,但对纪空手这等一流的高手来说,已经足够。

“呼……”他的刀已然脱手,以一种螺旋的方式迅速罩向凤孤秦的退路,同一时间,他的指尖并拢,紧握成拳,如奔雷般击向黑洞的中心。

拳带劲风,所经之处,已响起隆隆风雷之声,眼见距黑洞的边沿不过三尺,但见拳头一振,幻生出千百道拳影,铺天盖地掩杀而去。风动,云动,风云在这一刻聚散变幻。

凤孤秦心中顿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讶异,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骇,他已尽全力出击,却想不到纪空手只以一拳一刀,就断了他的退路,甚至生路。

“呀……”他当然不甘心就此待毙,猛催劲力,手中的铁伞犹如一架置身于飓风之中的风车,急剧旋转不停,而剑锋一闪一没,对准那一拳迎击而去。

“轰……”爆炸声隆隆不绝,气流乱撞中,冲向池水,激起数丈巨浪,凤孤秦只感到胸口遭劲气重重一击,气血为之翻涌,“噔噔噔……”连退了十数步。

纪空手身形一闪,大喝道:“你受死吧!”整个人纵上半空,拖起一地风云,飞扑而去。

“吾命休矣!”凤孤秦周身气血已然散乱,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提聚,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紧绕其身,已经没有生还之念。

然而就在这时,“哇……”的一声,纪空手人在半空,突然喷出一道乌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坠向地面。

这突出其来的变故顿时让张良颜色骤变。

凤孤秦绝处逢生,已经无法辨明真伪,失魂落魄之下,猛提一口真气,向后飞退。

张良心知一旦让凤孤秦逃出汉王府,大汉军就会在顷刻之间变成乱军,其后果不堪设想,然而他苦于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孤秦向高墙掠去。

书到用时方恨少,对于武功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凤孤秦只退了十数步,却陡然停下。

因为他突然看到高墙之上站立着一条人影,双手背负,衣袂飘飘,抬头仰望苍穹,竟有一种仙者般的飘逸。

这条人影来得如此突然,让凤孤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此刻置身幻境,因为他已看到了来人手中的那柄三尺青锋。

寒芒森森的三尺青锋,仿若一道不可逾越的山梁,横亘在这天地之间。

张良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他相信,龙赓的出现,将是凤孤秦末日的来临。

凤孤秦禁不住退了一步,当他再度打量对手之时,却见一双明亮而深沉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那如利刃般的眼芒已穿越虚空,直插入他内心的深处。

“冥雪宗门下,用剑的好手不少,你算得上是一位!”龙赓的声音极冷,冷若寒冰,冷漠中透出一股王者的傲气。

“你是谁?口气不小,我的剑法是否高明,用不着你来评判!”凤孤秦自知自己退了一步之后,气势上已落下风,是以口气极硬,企图扳回一点气势。

“你无须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是一个该死的人就已经足够了!”龙赓淡淡一笑,并不理会凤孤秦强硬的态度,“在这个世上,有三种人该死,第一种人就是在公输盘面前拉锯弄斧者;第二种,就是在孔丘面前卖弄学问者;而这第三种人,就是在我面前使剑者,你很不幸,首先是你使的是剑,接着又遇上了我,所以,明年的此时,将是你的祭日!”

他的话还未说完,剑锋已发出一道龙吟般的颤音,萦绕空中,久久不灭。

其声既起,其势已显锋芒,当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整个人和手中的剑浑如一个完美的整体,居高临下,俯冲而来。

凤孤秦一见龙赓出手,就知道对方的剑术几达出神入化的地步,即使自己不受创在先,也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不过,他自信自己在剑道上浸淫数十年,要坚持一炷香的工夫并非难事,只要等到有人出现,自己未必就没有机会。

他打的算盘的确不错,因为他清楚在这汉王府中,许多护卫都是隶属于问天楼的高手,一旦他们明白此刘邦已非彼刘邦时,纵然不能立马反戈一击,场面也势必混乱,到那时,自己就可趁机逃走。

他的这个念头刚从心中冒起,蓦觉眼前的虚空一片空荡荡的,龙赓与他的剑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孤秦的心中不由大骇,他的眼芒一直锁定龙赓直逼而来的身形,眼睛连眨都未曾眨一下,对方的身影又怎能从自己的眼皮底下凭空消失?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神话。

他不由得又退一步,就只退了一步,他却仿佛从天堂步入了地狱。

地狱?也许这是一段比地狱更可怕的空间,万千魅影充斥其中,不断地撕扯、裂变,整个空间暗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丝毫的光线,让人置身其中,犹如行尸走肉,感知上出现了短暂的麻木。

凤孤秦顿感一股恐惧漫卷全身,正因为他使剑,他才清楚在自己的头顶之上正有一团密不透风的剑气如天网般罩盖下来,剑气充满了整个虚空,致使光线全无,仿佛掉入了深不可测的洞窟一般。

他出于本能地撑起了手中的铁伞,却听得“咔咔……”连串响声,重如山岳的剑气竟将精钢所制的伞骨压得弯曲变形,引得他的心速跳动出现了一丝间断性的悸颤。

“呀……”极度的恐惧最终激起了他身体的全部潜能,如山洪爆发的劲气直贯剑柄,人与剑浑成一体,冲天而起。

杀气漫卷虚空,乱石与枯叶齐飞,两条人影隐身于一个虚无的黑洞里,只得金戈交击之声隐隐传出,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高手决战,只争一瞬。就在张良还在惊诧莫名之时,他陡然看到这黯然冰封的空间破出一条缺口,一道耀眼如光的光柱仿若黑夜划过的流星般乍现空中,光柱的边沿上泛起一片淡淡的血红,如残虹般凄美,如花般生动……

一条人影如陨石般坠落,“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另一条人影稳稳地落在三丈之外,衣袂飘飘,无风自动,但他的脸上,却有一种杀人之后的落寞。

一切喧嚣俱灭,还于天地间的,依然是一片静寂。

“锵”的一声,龙赓还剑入鞘,踏前几步,将纪空手扶起。

纪空手的脸上一片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渍,眼见龙赓一脸焦急之色,微喘一口气:“我……原不……想对你……说那……两个……字……但若……非你……先生……毕生的……追求……与我……这……数年……来的……努力……就将……毁……于一旦……所……以……我……谢谢你……”

龙赓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感动,摇了摇头:“只怪我来迟了一步!”

纪空手喘了口气,道:“这……不怪……你……要怪……就只……能……怪我……太自信……了!”

龙赓明白纪空手想说什么,正因为纪空手过于自信,才会轻敌,但凤孤秦绝非等闲之辈,内力之精深,在江湖上少有人及,是以,两人交手时,凤孤秦的内力反震回来,引发了纪空手原有的经脉之伤。

纵观纪空手步入江湖的这几年,凭借着他超乎常人的智慧,他总是能够在绝境中化险为夷,身经数十战而能不败,但正是由于他一向顺风顺水,反而在他的身上种下了绝大的隐患。

他的旧疾来自于项羽的流云道真气,当年他身受心脉之伤,虽有补天石异力护体,又经洞殿奇石的疗治,但终究未能将流云道真气悉数排除体外,以至于心脉之伤未能痊愈,随后的几年中,他一直奔走四方,根本没有机会静心调养,仗着补天石异力的神奇,才使得伤情不现恶化之势,渐渐稳定下来。

然而子婴墓前的一战,拳圣惊人的拳劲渗入他的心脉之中,重新激发了留在他体内的那一丝流云道真气,使得他的心脉之伤有复发的迹象,再加上今夜凤孤秦以内力反震,终使旧伤复发。

龙赓没有说话,双指搭在纪空手的脉博之上,一脸肃然。

张良早已站在他的身后,满怀关切之情,轻声问道:“龙兄,公子的伤情如何?”

龙赓没有马上作答,只是将真气贯入指尖,沿纪空手手上的经脉而入,直达心脉。

纪空手浑身一震,心知龙赓是想以内力强行压制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异力,这种疗伤的方式不仅大耗龙赓的元神,而且治标不治本,终归不是解决之道。

“龙……兄……万……万不……可!”纪空手几欲挣扎,却感到龙赓的手指似有一股强大的磁力,紧紧地黏在自己的脉博之上,一股暖融融的气流以一种平和的方式推进,顿令自己浑身舒泰。

眼见纪空手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龙赓这才舒缓了一口长气,回过头来道:“公子暂时无事,只是再也不能与高手相搏,否则牵动旧疾,只怕性命有碍!”

纪空手万没想到自己的伤情竟会如此严重,想到日后不能妄动真气,如同废人一般,心中顿时沮丧到了极点。

龙赓淡淡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当今天下的形势,公子单凭一个‘智’字已足可争得天下,又何必计较自己是否有武功呢?更何况,公子之伤,重在静心调养,过个一年半载,或许能够痊愈也未可知!”

他虽然说得委婉,但作为一名武者,他能够体会到纪空手此刻的心境,毕竟对于纪空手而言,从一个超一流的绝顶高手突然变成一个废人,这种落差之大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得了的,龙赓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宽慰开导。

纪空手缓缓地抬起头来,突然笑了起来,那笑中分明带着一丝苦涩,也许正代表了他此时的心情:“我的确是有几分失落,就因为我曾经拥有过可以傲视天下的武功,所以一旦失去,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不过细想起来,我不过是淮阴城的一个无赖,只因机缘巧合,才让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想来也该知足了!”

“公子若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张良一直注意着纪空手的神情,生怕有所反常,听了纪空手这一番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人生一世,祸福无常,得与失之间,未必就有定数!”纪空手缓缓而道,他的心性本就恬淡,对“名利”二字看得并非太重,心态渐渐平和下来,已然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楚汉之争的大事上来。

“西楚军偷袭武关未成,当然不会就此罢休,退后数十里也许只是一个幌子,项羽的用意只怕还在宁秦!”纪空手武功一失,心脑变得愈发清醒,一句话点中了敌人的企图所在。

张良与龙赓相望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想到纪空手竟能在顷刻间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端的不失大家气度,无不心生钦服之情。

纪空手缓缓而道:“我们此刻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除了要对付项羽之外,随着凤孤秦的出现,我们还要时刻提防内奸与暗敌,而勘探百叶庙一事也是迫在眉睫,这三件事情只要有一件处理不当,就可能导致功亏一篑,是以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公子说得极是。”张良点点头道,“宁秦有周勃的五万大军把守,以周勃的才能,相信宁秦不会有失,我所担心的是这凤孤秦既是冥雪宗弟子,必然与韩信有一定的瓜葛,他们此来咸阳的目的只怕是为了解救凤影!”

“凤影既是我们手中制约韩信的一枚棋子,我自然十分看重她!”纪空手淡淡而道,“不管这一次韩信是否亲自前来,他都必将空手而回,因为无论他多么聪明,都绝对想不到凤影此刻已不在咸阳,亦不在南郑,而是在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说得如此神秘,如此自信,就连张良与龙赓都被他的这一番话勾起了好奇之心,但他们深知纪空手言下无虚,又不喜别人刨根问底,是以两人谁也没有追问下去。

纪空手抬头仰望苍穹,眼中流露出一丝隐忧,低语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一个人,不是项羽,也不是韩信,而是范增,范增不死,西楚难灭,唯有杀掉范增,才算是去了我的一块心病!”

他说话之时,脸上横生一股不可抑制的杀意,就连张良和龙赓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这几个月来,范增的心头也多了一块心病。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卓小圆那丰满诱人的倩影,更难以忘却那一双盈盈如秋水般的眼波,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不再有什么兴趣,想不到每次当自己见到卓小圆的时候,依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一种生理上的勃动。

“这女人当真是天生的尤物!”范增一想到卓小圆胸前那两团颤巍巍的肉峰,就忍不住直吞口水,在心里这么叫道。

范增无疑是当世少有的智者,还在少年时候,他就已是名扬楚国的学者,盛名之下归隐山林,一隐就是数十年,直到老年才出山帮助项梁打拼天下,按理说他修身养性数十年,静心功夫已修至极致,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晕头转向,可偏偏就是这个卓小圆,却成了他神魂颠倒,不能割舍的一个痛。

他此刻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项羽尊称为亚父,应该算得上是权柄在握的大人物,在他的身边,并不缺少各式各样的女人,无论是姿色,还是风情,无一逊色于卓小圆,可是范增却始终对卓小圆情有独钟,莫非这就是一段情孽。

卓小圆是项羽的女人,贵为王妃,根本不是他范增能够染指得了的,是以,他唯有将这段感情深埋于心中,然而愈是这样,他愈是渴望有朝一日能一亲芳泽,将这千娇百媚的女人拥入怀中,男人岂非都是如此!

“嘚嘚……”范增的车驾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行进在长街之上,此时已是两更天时,长街上异常静寂,是以这辚辚车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他是从酒席上下来的,一接到项羽的密令,不敢有半点耽搁,就匆匆赶往项羽在这座小城中设立的大军行营,一路上还犹自揣摩:“大王此时召见我,除了军情之外,恐怕不会有别的事情,偷袭宁秦的军队已然集结完毕,再过三日就要出发了,他急急将老夫找去,难道情况又起了新的变化?”

他深知项羽此人性格乖戾,喜怒无常,自大秦灭亡,西楚建立以来,他愈发觉得项羽的脾气大了许多,比起自己出山时的那两年来,愈发不容易伺候,有几次他都准备归隐山林,拂袖而去,但想想凭自己的才情,却要庸庸碌碌地度过此生,未免心有不甘,于是这才忍气吞声,尽心辅佐,希望能借项羽之势留名青史。

他不喜欢去见项羽,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又希望自己此行能够见到卓小圆,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了他一段时日,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头痛欲裂。

“相爷,到地头了,请下车吧!”驾车的人叫项诚,是项羽身边最忠实的流云斋卫队中的一个小头目,范增与他见过几面,是以并不陌生。

“大王身在何处?”范增撩开车帘,缓缓下来,顺便观望了一眼四周的动静。

项羽的大军行营设在小城一家富户的宅院里,规模宏大,布置豪华,占地足有百亩之多,到处都是楼台亭榭,花园阁楼,细算下来,光是房屋已有百数,范增来过几次,对出入的路径至今还是一脸糊涂。

不过幸好有项诚带路,穿过几幢小院,行过一段长廊,到了一个依稀亮着几处灯火的小院,项诚止步道:“相爷,大王就在院里,请吧!”

范增眼见这一路过来戒备森严,遇上不下十批巡逻卫队,正暗自叹服项羽在统军治兵上很有一套,听得项诚说话,微一点头,道:“有劳你了!”

他正要带着自己那几个亲信随从进去,项诚一脸肃然,伸手拦住:“这里乃是大王与虞妃下榻休息的别院,任何人未得传召,擅自闯入,都将格杀勿论!”

范增的心里不由跳了一下,摆了摆手,独自一人步入院中。

这小院不大,却十分别致,从一些花树的布置中可见主人的独具匠心和雅趣,只是整个小院十分静寂,让人平生一种静得发慌的感觉。

范增顿有一种失落感,此时夜深人静,想来卓小圆已然安然入眠,自己想见她一面的愿望终究还是落了空。

人到老了还这么痴情,这一点连范增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失笑起来。

“谁?谁在外面?”一间透着朦胧灯光的房中突然传出一个柔柔的声音。

范增的心跳骤然加剧,略带酒意的老脸变得通红起来,因为这个声音他曾在梦里有过千百回的回味,除了卓小圆,还会有谁能让他一听声音就能焕发青春的活力?

“在……在……在下范增……”范增似乎因为这个意外而显得有些激动,舌头都打起了卷儿,略定了定神才道,“受大王之命,深夜到此,如果因为微臣之故扰了虞妃清梦,还请虞妃恕罪!”

“啊!是先生来了,请稍待!”卓小圆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惊喜,而她直叫先生,而不是像平时那般尊称亚父,让范增好不容易平静的心里又起了一丝涟漪。

他早已不再是一个年青人了,也早过了自作多情的年龄,他自问自己在二十年前,也是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名士,可如今,他只能以老朽自居,但不知为什么,他每次见到卓小圆时,总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异样的色彩,更能从卓小圆的眸子深处读到丰富的感情。

“她难道爱上了我这个老朽之人吗?”范增这么想到,也正是有了这种想法,使得自己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场不该发生的游戏之中。

他静静地站在窗外不远处的一株古树之下,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房里隐约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

范增的心里一动,陡然明白了卓小圆迟迟没有出来相迎的原因,敢情她此刻正在房中焚香沐浴。

他的鼻子已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香气清雅脱俗,犹如处子幽香,他的心为之一荡。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挪移了几步,却又倏然停下,毕竟房中的女人是项羽最心爱的宠妃,他不得不有所顾忌,一旦有人发现自己偷窥的行径,那么自己这张老脸就无地自容了。

理智使他停下了脚步,但他的心里陡然生起一股莫名的骚动,浑身感到一种不可抑制的躁热,当他的耳中听到房里传出不断撩拨他的水响之音时,他禁不住在心里劝着自己:“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看看又有何妨?”

这个念头乍一出现在他的心头,他的脑海里顿时显现出一幕绮丽香艳的幻境:一道薄薄的青纱之后,美人睡卧浴盆之中,雾气弥漫,朦胧可见美人半露水面的新剥鸡头……

“咕……”范增吞了一大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躁,浑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他做贼似的向四周观望了一阵,终于蹑手蹑脚地向窗前潜去。

当他探头起来,顺着窗棂中一道缝隙窥视时,只觉胯下一热,阳物坚挺至极,达到了这十余年来从未达到的硬度。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对窗口的卓小圆竟然是新浴出来,浑身上下不着一缕,他更没有想到,赤身裸体的卓小圆会是这般的美丽,成熟的胴体充满着一股诱人的肉欲之美……

这的确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整个身段带着一种迷人曲线,尽现女人独有的妩媚与风情,她新浴的小脸透着淡淡的红,未描的眉眼泛出盈盈秋波,一颦一笑,尽显大自然般的清新,一举一动,浑身流泻着说不尽的风流……

最撩人的是顺着她那嫩滑洁白的颈项,便看到了那一双丰满傲立的双峰,那小小的乳头之上泛出胭脂般的红晕,如血般勾起每一个男人心中的兽欲,而那平滑的小腹上,被她的小手半遮半露,芳草隐现,红杏浅露……

范增连连吞了几大口口水,蓦然间竟起了一种兽性的冲动,仿佛自己一下子回到血气方刚的少年时代,就在他正准备推窗而入时,猛然间,他看到窗户边的墙壁上竟多出了一条人影。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头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只感到自己的背上飞泻着一股惊人的杀气,其势之强,足可以在顷刻间将自己毁灭。

拥有这种霸杀之气者,普天之下,绝不会超过三个人,项羽正是其中之一。

范增当然明白这一点,是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如一块沉石般坠落,直到无底的深渊,刚才如火般的情欲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彻寒的冰凉。

“扑通……”范增不敢回头,却跪了下来,牙齿打战:“大……大……大王,微……微……微臣罪该……该……万死……”

项羽的脸上已是一片铁青,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显见是愤怒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刚从军营中巡视回来,竟然看见自己最敬重的谋臣在偷窥自己的爱妃。

就算是寻常百姓,遇上了这种事也绝无容人之量,何况是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项羽没有说话,但他的大手已经缓缓地伸向了腰间的剑柄……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卓小圆,她惊呼一声,穿上衣裳匆匆出来,一见项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钻进项羽的怀中。

这无异于是火上浇油,项羽“锵”的一声,长剑一出,直抵范增背心。

范增只感到一股森寒的剑气如万千针芒般刺入自己的肌肤之中,如山般的压力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里明白,只要项羽一催内力,自己今夜断无生还之理。

然而强烈的求生愿望又让他不甘心这么死去,他虽然不知道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却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别人已然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他料算得不错,他的确是掉了别人事先设计好的陷阱之中,而这个陷阱的布局者,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卓小圆。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计划,它的成功就在于抓住了大多数男人喜欢自作多情的心理,从而一步步陷入死局。

幻狐门最擅长的一门绝技,就是眉目传情,是以当纪空手以刘邦名义向卓小圆传来秘信之后,卓小圆考虑再三,决定向范增实施美人计,以达到自己借刀杀人的目的。

对一个年逾六十的男人施以色诱,这难度端的不小,但卓小圆却十分自信,她自入幻狐门后,就抱定一个宗旨,但凡男女都有七情六欲,只要对症下药,投其所好,纵是柳下惠这样的君子,也必是我卓小圆的裙下之臣!

她只用了短短数月的时间,就以自己独特的情挑撩拨得范增想入非非,为了整个计划能够得以顺利实施,她又不惜以色相将项诚收为己用,当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的行动便开始了。

——首先,她算准了项羽一天的行程,然后让项诚以项羽的名义请范增进入别院。

——当范增一到,她马上焚香沐浴。范增色心既动,就难免生出偷窥之心,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一旦让项羽撞上,以他的禀性,绝不容许另一个男人冒犯他最心爱的女人,即使是用目光,他也认为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

但是,这个计划看似完美得无懈可击,其实还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卓小圆担心即使自己的情挑已使范增心猿意马,但以范增的老成持重和静心功夫,未必就能让范增完全丧失理智,所幸的是,她幻狐门中有一种秘传的催情药香,名唤“洞房花烛”,无色无味,融入檀香之中,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儿,最是厉害不过,饶是范增这等聪明之人,最终也难逃此劫。

这么说来,范增岂非死定了?

卓小圆知道范增在项羽心中的地位,也了解范增与项家的渊源,杀不杀范增,其实就在项羽一念之间,但卓小圆无疑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深知此时无声胜有声,用任何语言都不如自己的哭更能撩拨项羽的杀心,所以,她这一哭,顿时将自己扮成一个无辜的弱者,反而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

看着背跪请罪的范增,项羽虽然已经拔剑,却迟迟没有落下,这绝非他心怀仁慈,换作另一个人,他早就一剑杀了,独独是这个范增,由不得他不三思而行。

当年起事之初,万事艰难,项羽之叔项梁带着项羽数度登门,请求范增出山襄助,范增都婉言相辞,直到最后一次在范府的草堂之中,项梁再三恳请,范增才实言相告:“老夫少年成名,却一直归隐乡里,其实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如今暴秦将亡,诸侯并起,正是英雄建功立业的乱世,老夫早已有心出山。然而,良禽择木而栖,老夫亦想投身明主,尽心报效,留名青史,善终一生,今观你叔侄二人面相,恕我直言,都非有海纳百川之肚量,万一日后老夫有何过错,未必就能善始善终,与其如此,老夫不如留在这草堂之中,了此残生岂不更好!”

项梁求贤若渴,又深知范增的才情之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善谋之臣,当即跪下道:“先生有此顾忌,乃人之常情,今日我项梁对天发誓,先生若能为我所用,今生今世,绝不伤先生一根汗毛!”

当年项羽在场,这些话到了今时今日,还历历在耳,犹似发生在昨天一般,更让项羽不忍下手的是,这些年来,西楚军南征北战,打了不少大战恶战,却从来不败,这其中无一不是范增一人在幕后精心策划,呕心沥血,尽心尽职,可谓是项羽最为器重的左臂右膀,倘若自己因为一个女人而杀之,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自己?

项羽的剑犹自在手,但他的剑气已不如先前那般咄咄逼人,范增是何等样人,骤见生机再现,顿时痛哭流涕道:“微臣一生谨慎,自重名节,想不到人到老了,反而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真是罪该万死,但还请大王看在微臣追随项公与大王以来一直忠心耿耿,尽心尽职的分上,剑下留情!”

他只认罪,却不辩白,卓小圆初时还有几分担心自己的阴谋暴露,细想之下,顿时明白了范增的用心。

男女间的太多事情,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此刻项羽正在气头之上,倘若范增辩白,只能是火上添油,弄不好反倒引来杀身之祸,范增聪明一世,当然不会在这一点上犯糊涂。

卓小圆机关算尽,想的就是借刀杀人,当然不想就此罢休,但范增的老谋深算和应变之快出乎了她的意料,仓促之间,一时也想不到应对之法。

项羽听着范增略带哭声的嗓音,看到的又是满头白发,心中不由一软,冷然道:“本王的确是想一剑杀了你,冒犯本王的爱妃,比冒犯本王更甚,要是天下人知道本王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又将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本王呢?”

范增连连叩头,一脸惭愧之色:“是微臣为老不尊,以至于让大王蒙耻!”

“你知道就好!”项羽冷哼一声,“不过念在你这些年来的功劳上,本王也不是无情之人,何况当年还有叔父对你的承诺,本王就免你一死!”

“谢大王恩典!微臣只有将功补过,尽心为大王效命才可以报答大王的不杀之恩!”范增乍闻生机,连声道谢,整个人仿佛舒缓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

“不过……”项羽的声音极冷,话锋一转,令范增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本王已不想再见到你,三日之内,限你离开此地,否则,别怪本王不念旧情!”

范增只觉头脑一晕,差点昏了过去。

他少年归隐,数十年来就等着一个能够留名青史的机会,如今暴秦已灭,西楚立国,眼见自己数年的努力终于可以得到一些回报的时候,却因为一个女人,而误了自己一生的名节,这不仅让他感到惭愧,更感到痛心。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项羽如黑洞般的眼睛,明白自己大势已去,想到自己曾经是那么的风光无限,如今却像一只落水狗般可怜,他已欲哭无泪。

当卓小圆的螓首微抬之时,两人的目光在刹那间交错,范增的心陡然一沉,多出了几分莫名的苦涩。

因为,他所看到卓小圆的眼神之中,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蔑视。

这种蔑视的眼神如利刃般刺入他的心中,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范增被逐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纪空手的耳中,纪空手坐在小楼上的栏杆前,仰望着蓝天上的朵朵白云,轻轻地说了一句:“项羽自断其臂,可见天要灭楚!”

龙赓微微一笑:“公子兵不血刃,只用一封书函就废了范增,这一着棋可谓是妙不可言,看来刘邦早就预见会有今天,是以,精心埋下伏笔,但他千算万算,最终还是为公子作嫁衣!”

纪空手淡淡而道:“单凭一个卓小圆,只怕还没有这个能耐,你如果细想一下,就应该明白以项羽的行事作风,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而驱逐自己的倚重谋臣,何况此时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项羽岂能不知其中的得失利害!”

龙赓不由一怔,显然没有将问题看得如此之深,道:“但是不管怎么说,范增的确是因为卓小圆的缘故才被驱逐的,这可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这一点不错!”纪空手的脸色依然还有几分苍白,显见心脉之伤未愈,身体还有几分虚弱,“但卓小圆一事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让项羽下决心驱逐范增的,是流传于楚地的一些谣言!”

“谣言?谣言止于智者,项羽纵算不是智者,也不会因一些空穴来风的事情而自断其臂吧?”龙赓虽然与项羽从未谋面,但他深信,一个身为五阀阀主之一又是数十万大军统帅之人,绝非寻常人物可比。

“有些谣言的确止于智者,但有些谣言只要你能对症下药,就连智者也会信以为真!”纪空手笑了一笑,道,“子房,是不是?”

张良缓缓地站了起来:“是的!的确如此!只不过要造这种谣言,通常都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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