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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

人生路上,总会有那么几场疾风骤雨,就像是老天爷在提醒世人,你们是在寄人篱下,要乖乖低头。

比如陈平安在泥瓶巷自家门口遇上了个蔡金简,在蛟龙沟遇上法袍金醴的原先主人,误入藕花深处,就迎来了一场宗师联手的围剿。

就看熬不熬得过去了。

熬过去,雨后天晴,熬不过去,最多也就只能像武夫那般,嚷着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钟魁今天就是如此。

今天之前,大伏书院钟魁的修行,太好太快,太让人惊艳,在大道上一骑绝尘,让桐叶洲所有儒生难以望其项背。

可是今天,白猿现世。

生死大敌。

比起钟魁先生,大伏书院的山主,去拦截那头隐匿扶乩宗附近的大妖,其实更加险峻。

这是有违山主初衷的。

钟魁当下处境,堪称必死之地。

白猿眼神漠然,看着这个被视为有望成为某座学宫大祭酒的年轻书生。

钟魁深呼吸一口气。

即便不曾破开仙人境瓶颈,即便不是先天以体魄强韧著称于世的妖族。

眼前那头背着一把古剑的白猿,也还是一位实打实的玉璞境剑修。

如果说练气士是天底下最叛逆的窃贼,胆敢叫板那天道循环的生死定数,那么剑修,无疑又是练气士中最不讲理的存在。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白猿出鞘第一剑,就将那块大伏书院赠予每位君子的护身玉佩,给打得化作齑粉。

一君子一大妖之间,蕴含儒家圣贤文章真意的玉佩粉碎后,数以百计的金色文字缓缓消逝人间,像是落了一场金色的小雨。

钟魁刹那之间就退至数十丈外的一处井狱边沿,双袖鼓荡,秋风肃杀,小小两只青衫袖口内,充斥着沙场秋点兵的雄浑气势。

太平山的这口井狱,是一口巨大水井模样的建筑,井壁开凿有一条不断向下的栈道阶梯,旋转向下,阴气森寒,就像一座直达阴冥的无底洞。

下五境修士甚至只要靠近井狱附近,就会被井狱积攒无数年的煞气,扰乱气机、侵蚀体魄。

太平山入门道士专门有一场苦修,就是在井狱附近坐忘吐纳,打熬体魄,苦不堪言。

女冠黄庭之所以被视为惊才绝艳的修道美玉,就在于她初次跟随同门师兄师姐靠近井狱,在所有人都在苦苦支撑不被煞气倒灌气府之际,她浑然不觉异样,偷偷摸摸走到了井狱边缘的入口处,如果不是当时那位负责盯着晚辈修行的太平山老道士,赶紧过去拎着小女孩的后领,说不定黄庭在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步入井狱。

在那之后,黄庭跟太平山长辈斗智斗勇,总算在十一岁的时候,成功摸进了井狱,结果差点死在井狱深处,下不去,出不得,晕厥过去。

最后她是被一位黑衣白猿,丢出了井狱。

老猿缓缓前行,闲庭信步,来到了隔着一口井狱的边沿。

那把出鞘古剑,剑气太重,已经完全看不清剑身真容,一剑破碎那块等同于上品法宝的玉佩后,飞剑甚至此刻已经不在太平山上,依稀可见远方有白虹飞掠,风驰电掣,就像一条纤细白蛇游曳在一大块黑幕上。

如此一来,原本即将被牵动的太平山护山大阵,瞬间停止了运转,而且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絮乱。

钟魁竟是无法成功驱使大阵镇压此妖。

祖师爷在去藕花福地接回黄庭的路上,宗主去了扶乩宗堵截那头十二境大妖,住持太平山事务的元婴地仙在下山之前,就将护山大阵的中枢控制,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钟魁这位外人,不为大伏书院君子身份,只是信得过钟魁而已。其实这种行为,大有僭越嫌疑,而且极有可能泄露太平山的内幕天机,可是太平山上上下下,毫无异议。

曾有圣人言太平山道士,素有古风侠气。

确实当得起这份赞誉。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头白猿,不愧是当了为太平山护法三千年的镇山供奉,竟然能够让大阵暂时停歇。

钟魁神色凝重,在心中默念一篇圣贤文章。

他双袖中的秋风,品相比那求而不得的翻书风,还要高。

当初钟魁尚未及冠,早早跻身书院贤人之后,由于一年到头放浪不羁,在大伏书院很是“声名狼藉”,不被许多性情古板的老夫子喜欢,如果不是山主近乎宠溺的庇护,早就给摘掉了贤人头衔,成为书院的贤人和君子,可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每过几年都有一场大考,钟魁当初大醉酩酊,昏睡了三天三夜,竟是直接缺考,大伏书院上了岁数的那拨教书匠们,或是看不惯钟魁的随心所欲,或是愤怒他的挥霍才华,或是怀有天降大任、必苦其心志的初衷,所有贤人君子联名上书,要求山主剥夺钟魁的贤人身份。

结果那天正值冬日大雪,钟魁光脚行走于雪中,朗声口诵某位圣人的一篇道德文章,并且以仰头问天之狂徒姿态,向那位圣人询问文章中的疑惑,最后钟魁自问自答,神色颇为自得。

在钟魁停步之时,寒冬时节,竟有一阵秋风,携带了那位圣人亲口赞誉声的“善”字,响彻大伏书院。

秋风入袖。

钟魁当天就跻身君子,无人胆敢质疑。

相传圣人造字,鬼哭神泣。

文字确实是有其力量的,最少对于书院弟子而言,尤为如此。

最巅峰的显化,即是那些“斯文正宗”文庙中圣人拥有的本命字,这些大圣人多是高立神台无数年,受世人顶礼膜拜,文脉不断,香火永存。

可即便是那座“正宗”文庙的圣人,不提居中的至圣先师与陪祀左右的那五位,当然如今就只剩下四位了,其余圣人,只拥有一个本命字。

天下唯有一人例外。

山崖书院齐静春。

春,静,皆是这位读书人的本命字,而且两个字,极大。

然后才是一般儒家书院山主、君子的口含天宪,一肚子浩然正气,引来天地共鸣。

之后是贤人之流口诵诗篇,引来罡风,能够让人形销骨立,教那鬼魅阴物魂飞魄散。

只背着一把剑鞘的白猿遥遥站在井口对面,没有说话,它只是伸出三根手指。

大概是说杀你钟魁,只需三剑而已?

钟魁不言不语,不作任何口舌之争。

那枚象征君子身份的玉佩,早已将此地情形穿回书院。

钟魁的四面八方,像是出现了一条条雪白瀑布,那些白色的水流,由一个个光芒璀璨的蝇头小字组成。

仿佛太平山井狱旁,竖起了一张张巨大的典籍书页。

以至于从井狱散发出来的煞气,被强行压往下方,镇压其中的妖魔鬼魅,一个个凶性大发,嘶吼起来。

井狱底下无数条铁链震荡的剧烈声响,如雷鸣炸开。

白猿环顾四周,太平山其实有两座护山大阵,分里外、明暗两种,先前那座是桐叶洲皆知的护山阵,一旦启动,会有一把镜子如明月升空,光线照耀太平山,让任何妖魅无处遁形,身处那份光明其中,不但境界修为会被压制,尤其是妖物和鬼物,更是被天生压胜,道行浅薄一些,比如那地仙之下,一照面就会瞬间消亡。

但是白猿真正忌讳的,不在这座已经被动了手脚的阵法,而是太平山真正的杀手锏。

已经足够震慑半洲之地的明月镜,它的真正用处,外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它的存在,只是方便太平山找出对手,仅此而已!

对于桐叶洲谁才是桐叶宗、玉圭宗之后的第三大宗门。

千年以来,桐叶洲修士都说是宗主道侣皆是上五境的扶乩宗,可是不管外人如何示好吹捧、诚心认可,扶乩宗从不承认自己是桐叶洲第三,关于这个争论,扶乩宗宗主只有一次顾左右而言他的相关言论,笑言若是扶乩宗搬到了北边那个小地方,宝瓶洲,就算是争第一又有何难?

在太平山外游荡不定的那抹白虹,再度破开一层无形的山水气运,激荡而至,从天而降,直直落向钟魁的头顶。

一张张瀑布似的书页,倾斜着倒流而上,在钟魁四周和头顶形成一座半圆形雪白大阵。

那长剑剑尖,与瀑布撞击后,迸发出无数电光火花。

长剑下坠速度已经被阻滞几分,可瀑布蕴含的天地正气不断急剧消散。

哪怕只是星星点点的火花溅射出去,就让太平山井狱附近的参天古树、观景凉亭和仙师修行洞府,毁坏得满目疮痍,无数飞禽走兽,哀嚎逃窜。

钟魁不理会迟早要破开瀑布水流的那把古剑,反而死死盯住那个岿然不动的大妖。

白猿神色自若,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分明是在拭目以待,想要看一看这位属于必杀之人的书院君子,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

钟魁头顶上方那一剑,只是它的第二剑。

妖族修行,先天不易,想要成为剑修,更是难度极大,所以跻身上五境的剑修大妖,无一例外,都会是蛮荒天下当之无愧的一方雄主。中五境的剑修妖族,在蛮荒天地,拥有种种殊荣待遇,几乎等同于浩然天下的书院弟子。哪怕是名正言顺的复仇或是攻伐,中五境剑修都可以免死一次,不守规矩,肆意斩杀剑修之人,无论身份有多高,一经发现,就会得到重责。

浩然天下的练气士,可能还不太清楚一名剑修大妖的可怕,毕竟虽然妖魅精怪数目众多,可是真正的大妖稀少,可是剑气长城那边,一头剑修大妖的棘手程度,已经用无数人族剑修的慷慨赴死,领教过它们的恐怖杀力和血腥手段。

阿良为何强大,为何在剑气长城拥有无数的仰慕者、拥护者,就在于阿良在剑气长城砥砺百年剑道,面对同境界的上五境剑修大妖,从来无敌,不但无一败绩,还有追杀对方数万里,甚至是当场阵斩的记录。

所以关于阿良飞升离开浩然天下,去跟道老二在那化外天魔横行无忌的奇怪地方,打得天翻地覆,浩然天下的练气士都觉得阿良会是虽败犹荣,反而是蛮荒天下的妖族,绝大部分都坚信那个死一万次都不够的剑客阿良,会打得那位“真无敌”变成了真有敌。

妖族敬重且崇拜最强者,即便对自称剑客的那个阿良恨之入骨,但是当有一位巅峰大妖提出阿良战死后,可在蛮荒天下的葬身之处,以剑做碑。

整座蛮荒天下,一个浩然天下视为“没有一句读书声”的蛮夷之地,竟然对此提议,视为理所当然。

留在太平山上的百余位道士,没有袖手旁观,几乎都是山门中辈分最低的道士,许多还是脸色惨白却眼神坚毅的小道童。

钟魁却厉色道:“退回去!别送死!”

那些道人中的一位金丹境界老修士,虽然已经认出了老猿的身份,仍是一句话堵死了钟魁所有读书人的道理,“我太平山道士,斩妖除魔,没有死在人后的道理。”

白猿看也不看那位金丹修士,随手一拳,拳罡就将一名世俗眼中的金丹地仙,打得身躯碎裂,金丹崩坏。

以善意报答善意,虽死无悔。

太平山道士是如此。

钟魁更是如此。

一挥双袖,袖中两阵秋风,将那些太平山道士悉数裹挟其中,一个个抛向远处。

白猿对此视而不见,任由钟魁将那些道士丢出战场之外。

一个钟魁,抵得上一座太平山。

白猿心念一动。

那把出鞘古剑加速下降。

钟魁双指悄然捻住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箓。

圣人文稿,以篆刻有“下笔有神”的小雪锥,画以君子钟魁独创的镇剑符!

长剑破开瀑布的刹那之间,钟魁头顶浮现那张青色镇剑符。

那把古剑如同谪仙人坠入一座洞天福地,竟然彻底消失。

就连将其炼化千年的白猿都感应不到。

太平山两大护山阵,如明月升天的光明镜,用以照妖寻魔,哪怕是玉璞境修士,都可以将其禁锢片刻,而真正的杀招,就会紧随其后,正是太平山那位修为通神的开山祖师,穷尽人力物力财力,铸造出来的四把仿造上古仙剑,虽是仿造,却每一把皆是半仙兵的品秩,四剑结阵之后,更是威力通天,可以媲美一件名副其实的杀伐仙兵。

但是这头白猿所背之剑,恰好就是四剑之一。

作为镇山供奉,三千年之间,不仅仅是追回捕杀那些“逃离”井狱的妖魔巨擘,还有无数次潜行下山的杀敌,立功无数。

最终在千年之前,那一代太平山宗主力排众议,将其中一把古剑赐给已经“功无可封”的白猿。

白猿虽然无法完全掌控四剑大阵,可是一时半刻的钻空子,太简单了,若是寻常地仙在紧急情况下,被迫仓促住持大阵,白猿都有把握让四剑临阵倒戈。

没有了既是佩剑又是本命物的那把古剑。

白猿微微眯眼,扯了扯嘴角,动作细微,却充满了冲天的蛮横血腥气息。

钟魁一手负后,一手持小雪锥,如同站在书案前,开始书写下第一个字。

圣。

第二个字,人。

第三个字,有。

第四个字,云。

下笔极快。

小雪锥笔下每一个字都悬停在钟魁身前,气势浩大。

太平山上,风卷云涌。

白猿轻轻摇头。

一闪而逝。

白猿以双手拖刀之姿,掠过井狱的大半座井口,直扑钟魁。

横扫而去。

再不给这位书院年轻君子任何希望。

倒不是说钟魁写完完整篇章后,白猿就无法应对。

毕竟它出关之时,其实就已是仙人境的剑修。

它处心积虑,压了境界足足五百年。

除非元婴境界的钟魁是那道祖佛祖转世,否则中间隔着一个玉璞境,还涉及到中五境和上五境之间的天堑,钟魁如何能活?

若是钟魁能够同时驾驭两座太平山护山阵法,则两说。

只可惜这两座大阵,除非是宗主和那位祖师爷亲临住持,否则都会被白猿视同无物。

不过它如果再在太平山滞留片刻,就会很麻烦,真正的天大麻烦。

当白猿轻轻飘落在钟魁原先站立的位置上,十数丈外,钟魁被拦腰斩断,两截身躯旁边,鲜血淋漓。

四个金字,一支小雪锥,俱已销毁。

一颗堂皇正气的金丹早已不存,一尊品秩极高的元婴更是消散。

这就是一名十二境剑修倾力而为的下场。

白猿伸手一抓,从虚空处扯出一张已经出现裂纹的青色符箓,双指一搓,握住那把挣脱牢笼的古剑,放回背后剑鞘。

白猿瞥了眼一扫之后、神仙也救不得的青衫书生,终于沙哑开口,这是它第一次说话,缓缓道:“也算慷慨就义。”

它仰头远望,一跺脚,整座太平山随之一震,身形跃起,到了太平山之巅,一个转折,往南方疾速飞掠而去。

山头震颤之后,井狱底层好像没了拘束,弥漫整座井口的冲天煞气轰然而起。

被镇压在井狱中无数年的妖魔,在经历过短暂的震惊、茫然后,发出无数大笑声。那些想着要将太平山屠戮一空的妖魔邪祟,正要冲出井狱,这股气势惊人的妖邪气焰,突然出现凝滞,开始犹豫不决。

原来。

太平山北方远处,出现一粒光点。

然后是雷声滚滚,连绵不绝,一座座云海被搅碎得稀烂。

山头又是一震,一位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的道袍老者落在钟魁尸体旁,满脸悲愤和愧疚。

一尊金身法相拔地而起,几乎要与高耸入云的太平山等高,高高举起一臂,山头升起一轮圆月玉盘,被伟岸如山岳的老道士握在手中,往南方照去。

同时一手抖袖,从太平山东南西三个方向,升起三道剑光,最终一一悬停在金身法相身侧。

这位道人,正是太平山当代宗主的祖师伯。

当年师兄执意要将仙剑之一赏赐给白猿,他是最为反对的一个,为此师兄弟二人还形同陌路。

更有甚者,有个与他们师兄弟辈分相当的外人,还公然讥讽他是嫉妒一头畜生的福缘。

这位太平山的仙人境祖师爷,手持那好像可与天上明月争辉一二的明月光明镜,巡视片刻,终于仍是照见了那头已在千万里之外的远遁白猿,

一尊金身法相声音响如炸雷,“忘恩负义的老畜生!贫道要将你碎尸万段!”

言出法随。

三把太平山镇山仙剑,三抹照耀得方圆千里亮如白昼的光彩,划破长空,追向那头逞凶后拼命往南逃命的白猿。

背剑白猿委实果决,伸手取出背后四剑之一,驾驭它冲向其中一道碧绿光彩。

它只求太平山那三剑,出现略微一停顿即可。

那太平山祖师爷更是狠辣,竟然由得两把祖传古剑玉石俱焚,在空中炸出一团惊世骇俗的光芒,这位老道士仍然毫不犹豫地控制其余两剑,一剑直直穿透无论如何改变路线都避之不及的白猿,可白猿仍是没有让那剑直接刺透头颅,而是由它从背心处一穿而过。

这逼迫白猿不得已显出数百丈法相,双脚重重踩踏山河,双手死死攥住了第二把古剑。

巨猿双手血肉模糊,巨大身形不断向后倒滑出去,最终握不住那古剑,挣脱束缚,钉入它心口,透体而出。

身受两次重创的巨大白猿,再也维持不住法相,恢复成等人高的模样,已经伤了大道根本的它,拼尽全力继续向南远遁。

在巨猿形态消失之前,它狞笑道:“你难道就不救一救那钟魁?!你还有一线机会,你到底是救人还是杀妖,杀妖就要杀人,哈哈……”

在这头大妖狂奔出数百里之后,又被那两把因为距离太平山太过遥远、终于显露真身的古剑,两次刺透身躯。

老道士喟叹一声,他原本已经拼着强行更改、衰减太平山的山水气运,也要强行搬动整座太平山的“法相”向前数百里,就为了维持住仅剩两把仙剑的威势,但是一旦如此作为,山腰处井狱旁边的书生,恐怕真要连一线生机都失去了,毕竟方才他使出金身法相后,真身始终留在原地,帮助钟魁凝聚仅剩的魂魄,试图逆转乾坤,使其“还阳活人”,这本就是逆天行事,会惹来冥府酆都的震怒,只要太平山气运一动,说不定酆都就要趁机而入,直接夺走钟魁所剩不多的残留阴魂。

故而那头老畜生才会有杀妖就是杀人一说。

没有彻底打碎钟魁元神,恐怕也是那头白猿的算计之一。

井狱附近,老道士身前,出现了一道飘摇不定的阴魂,正是脸色雪白的青衫书生,君子钟魁。

老道士沉声道:“是我太平山对不住你,钟先生。贫道无颜面对大伏书院。”

以仙人境老道士的辈分,无论是在太平山师门,还是整座桐叶洲,都是屹立在最山巅的云中神仙。老者称呼年轻人钟魁一声先生,可谓莫大的认可。

只是人已死,只有一缕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天地间的孱弱阴魂,又有何益?

但是这位太平的祖师爷,所作所为,委实当得起道家“真人”二字。

钟魁的阴魂微笑摇头,嘴唇微动,并无话语在浩然天下,但老道人自然知晓话语内容,“老真人不用愧疚,是我自己该有此劫难,逃不过去的,不是在这太平山,也会是在大伏书院,在桐叶洲的任何地方。”

井狱旁边,还有一位年轻女冠。

她嘴唇抿起,有血丝渗出。

正是原本还需要留在藕花福地一甲子的黄庭,或者说是镜心斋的樊莞尔、童青青。

整个太平山,她比谁都更加愤怒。

那头背剑白猿,曾是她修行路上的机缘之一,传授了她一手山门不曾记载的背剑术,铭刻在心,甚至一起带往了藕花福地,所以那座江湖上,才有“背不背剑,是两个樊莞尔”的说法。

老猿曾经一次次带着她走入井狱深处,砥砺剑心,助她修行。

她要亲手宰了它,再问它一句,背叛太平山,可曾后悔!

至于为何选择背叛,黄庭都不会问,不愿意问!

钟魁真身一死,太平山之巅,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隐约有一尊头顶帝王冠冕的巨大身形,冷冷俯瞰太平山。

钟魁阴魂抬头一看,惨淡而笑。

老道士原本想要收起金身法相,二话不说,金身法相微微屈膝,然后高高跃起,双手将那漩涡给直接打碎了。

只是老道士的金身法相也随之崩塌而碎。

代价之大,无法想象。

钟魁刚要说话。

老道士摆摆手,洒然笑道:“修行一事,境界什么的,算个屁,归根到底,还要让自己觉得……爽!”

说完之后,老道士便有些神色落寞。

这位钟先生,不谈什么准圣人、大祭酒潜质之类的大好前程,只说这般性情,一个读书人,有如此君子之风,就万万不该如此夭折的。

黄庭转头吐出一口血水,对老道士说道:“祖师爷,我要下山!”

老道士点了点头,“白猿死前,你黄庭都不得归山,要么提着它的头颅回来,要么就干脆死在外边好了。那两把镇山古剑,你可以借用一甲子,之后就凭自己本事追杀白猿。”

黄庭沉声道:“太平山黄庭,领祖师法旨!”

年轻女冠化作一抹流虹,往南而去。

太平山祖师爷,到底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物,再者心中愧疚不已,便沉默不语。

钟魁内心深处亦有一份愧疚。

老道士突然眼神讶异。

只见井狱附近有两缕清风,向钟魁阴魂缓缓飘荡而来,萦绕四周。

不但如此,还有一支小毛笔,晶莹剔透,并非实物,浮现在钟魁身前。

更有一件古代官袍模样的鲜红衣衫,从那座漩涡消散的地方,飘摇晃荡而下。

钟魁看着那支小雪锥,犹豫了一下,轻轻握在手中。

鲜红官袍披在钟魁身上。

两缕秋风涌入官袍大袖内。

与此同时。

井狱之下,那些一个个老实得像是市井鸡犬的妖魔鬼怪,不但乖乖缩回了牢狱原地,而且突然之间,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钟魁想起了那句谶语。

不再是青衫书生,而是一袭红袍的钟魁阴魂,喃喃道:“钟魁下山之前,世间万鬼无忌。”

他转头望去,对着井狱脱口而出道:“只管磕头。”

井狱之中,便响起了无数的磕头声响。

老道士抚须而笑。

从仙人境跌回玉璞境,看来没白白跌境。

钟魁若有所悟,久久无言。

最后他开口说道:“老真人,我有一事相救。”

老道士点头道:“只要不是要贫道也给你磕头,都成。”

钟魁哑然失笑,最后作揖道:“我虽已是鬼,可太平山真人也。”

老道士微微诧异,随即痛快大笑道:“这马屁,爽也!”

————

这天深夜,陈平安没来由心情烦躁,便来到驿馆屋外的院子里,练习剑术。

可是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蓦然抬头。

远处天幕,出现了一阵细不可查的微妙涟漪。

陈平安后退数步,飞剑初一和十五已经掠出养剑葫。

然后陈平安很快松了口气。

是一袭古怪红袍的君子钟魁,身边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了眼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后,对钟魁轻声道:“你们聊,聊完之后与贫道打声招呼,我需要赶紧带你离开,你目前还无法行走人间太久。”

陈平安心一紧。

钟魁笑道:“什么都先别问,容我给你娓娓道来。”

大略说完了那场太平山之战,钟魁仿佛就只是个局外人,说得一点都不惊心动魄,枯燥乏味得很,而且还满脸笑容,什么打不过那头白猿大妖,技不如人,给人两剑一刀打杀了,成了个孤魂野鬼,以后做不得书院君子了……娓娓道来个屁。

陈平安怒道:“就这样?死了?!”

他指着钟魁的鼻子,“就这样从人变成了鬼?你不是书院君子吗?不是可以阴神阳神出窍吗?”

说到最后,陈平安嗓音越来越低,神色恍惚,轻声问道:“怎么就死了呢?”

说到这里后,陈平安已经再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走马观灯,最终停留在一幕画面上。

有个浪荡不羁的读书人,蹲在埋河水面上,觉得女鬼漂亮,便拔着女鬼的头发,想要见她一见。

怎么自己心目中的读书人,都死了?

陈平安下意识去摘下了养剑葫,又默默别回腰间。

那支小雪锥悬停在钟魁身前,分明已经与钟魁阴魂融为一体。

钟魁小心翼翼道:“陈平安,事先说好,真不是我不厚道啊,故意想要黑了你这支小雪锥,要打要骂,你看着办!”

陈平安问道:“君子一言,后边怎么说来着?”

钟魁心虚道:“驷马难追?”

陈平安去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钟魁挠着头坐在了旁边。

陈平安说道:“反正你现在死了,也不是君子了。”

钟魁愈发良心难安。

陈平安抬起头,望着钟魁,缓缓说道:“但是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一定做到,对齐先生是这样,对你钟魁也是这样。”

钟魁有些迷糊,“嗯?”

陈平安红着眼睛,缓缓说道:“说借你就是借你,一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

钟魁默然。

陈平安最后问道:“一千年不够,一万年够不够?”

钟魁轻轻点头。

他站起身,陈平安跟着站起身。

钟魁再次笑容灿烂起来,“桐叶洲,鬼物,钟魁!我有个朋友,姓陈名平安!”

陈平安瞪了他一眼,然后也笑道:“宝瓶洲,剑客,陈平安!我认识一位正人君子,叫钟魁。”

远处。

太平山的那位祖师爷老道,抚须点头,赞赏道:“百年千年之后,今夜相见,就是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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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诛邪志

    诛邪志

    两晋之世,战争频繁不止,百姓命如草芥的乱世,各类妖邪亦大肆横行。驱鬼诛邪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宿命,穿越而来的她更明白,有时人心之恶更胜妖邪。而历经沧桑的她,本已心如死水,却意外地遇到了他,此后生活将......波澜壮阔。自小便有阴阳眼的他,逃不开,也躲不掉与鬼邪相缠,满山拜师傅,结果师傅让鬼给叼了去......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人,还不狠狠傍上,绝不撒手?晋时名士风: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 穿越僵约之僵游天下

    穿越僵约之僵游天下

    又名《僵逍遥》猪脚逍遥一个技术宅,一个喷嚏瞬移到《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世界中,还与将臣相遇,成为二代僵尸,看他的僵尸生涯,有猥琐发育,有霸气护妹,有僵生享受,有欢乐有泪点。嘻嘻,新手上路,还请指教(只是为了纪念童年的回忆,借鉴童年回忆中的各种电影,如有雷同,还请包含,因为确实有些是原著,毕竟同人小说,另外,本故事纯属虚构,不要当真!)
  • 梦境对决

    梦境对决

    这是关于梦的游戏,造梦、入梦、解梦。梦境与现实交织,智慧在梦中碰撞。挖掘其中的本质,找寻其中的规则。解开它,或是将它继续下去。
  • 红飘带狮王

    红飘带狮王

    动物小说之所以比其他类型的小说更有吸引力,是因为这个题材最容易刺破人类文化的外壳和文明社会种种虚伪的表象,可以毫无遮掩地直接表现丑陋与美丽融于一体的原生态的生命。由沈石溪编著的《红飘带狮王》共十八章节,主要内容为群狮草原逐鹿,帕蒂鲁狮群易主,幼狮惨遭屠杀,再见红飘带,努力塑造新雄狮,开创第一块领地,理想的两狮世界,驱逐无鬛公狮等。
  • 异能少女:邪尊,来战!

    异能少女:邪尊,来战!

    14岁前,她是墨王府无心无情的病弱才女,14岁生死劫后,异能少女记忆苏醒!前世你舍我而去,今生我重得家人,发誓定要护他们一生!再不让人伤害他们,也不会再让人拿他们来要挟她!本以为这一生就只想好好守着家人,谁不知一次意外相见,两人命运从此交杂——两个同样变态的妖孽,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一场又一场的交锋,谁会成为最先沦陷的那个?少女一笑,温暖沁人,又有谁能看出那温柔笑靥之下的黑暗绝望?“我愿意用我的心温暖妳的心,伴妳左右,护妳成长。”“我想研究你。”少女亮出一把有着精致雕刻的银色手术刀。某尊一脸出尘,懒懒地抬眸:“很巧,我对妳也充满兴趣。”(1V1宠文,男女主强大,无虐)
  • 流离的萤火爱情

    流离的萤火爱情

    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那双孤傲的眼睛,散发着无数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与哥哥相比似乎更胜一筹,但是他满脸的高傲和不屑,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冰山男依旧惜字如金,没有表情,我开始有些怀疑,老哥是不是认错人啦?呼呼,不理他们啦,走咯“答应我一个要求!”说得这么爽快?是早有预谋吗?可是不应该,总不至于他是策划者吧“要求?行,但是你不可以说…”委屈啊,莫名其妙地要答应冰山男一个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信我!”那是你对我的乞求吗?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误会,他们之间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可爱善良的韩雪柔能够等到幸福钟声响起吗?面对昔日的男友、今时的未婚夫,她该如何抉择?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嘻嘻,我会再接再厉的~~~推荐——http://m.pgsk.com/a/450433/《邪魅总裁:女人,乖乖躺着!》推荐新作温馨治愈系列:听说,爱情回来过。http://m.pgsk.com/a/702512/
  • 两界殊途

    两界殊途

    一百年后,地球不再属于人类,龟缩在星城的人类守望相助,延续文明;另一个时空里,大国林立,魔法昌盛,万术兴盛,极北之地却有虚空裂口横贯千里。我只是个学生,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天基降临,虚空入侵,谁又能置身事外?
  • 华丽高卢:法国皇室

    华丽高卢:法国皇室

    本丛书选择欧洲和亚洲具有典型性的几个皇室家族作为主要故事,以历史文献资料为素材,并通过对相关资料的系统挖掘、整理,以家族历史为主要剧情,以皇族重要人物为主角,由历史学家担当编剧和导演,来表演几出皇族历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