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是梦是真,但不过半日的时间,此地早已物是人非,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心中的感觉颇为奇异。
在拜别老人之后,苏白便自行走向了村落的尽头。
但那里早没了祠堂了,连那间自己曾经待过的小屋都不在了,所剩下的只是一堆荒瘠的土地,在风霜雨雪中苟延残喘。也不知是在祭奠着过去,还是缅怀着曾经。
苏白四周瞅了瞅,见无他人,心中一动,循着感觉走到一处地方,然后俯身下去,将玄气灌注到十指之上,开始如同老鼠打洞般挖掘起来。
在灌注了玄气后,苏白十指早如利剑般锋锐,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就挖出一道三尺宽,丈许深的深洞。而这时的苏白,已经整个人都钻到了地面之下。
终于,双手碰到了一块硬物上,似石非石,似铁非铁,但以自己的玄气之力,竟不能将之奈何分毫。苏白心下大喜,忙将此物和周边的土石分离开来,定睛一看,分明就是那块昨夜刚刚见到的石盘。
原本印刻的符文已经嵌进了泥土污渍,看来有些模糊不清,苏白挥出白蒙蒙的右掌在上方轻轻拂过,这才将石盘的原本面貌展现出来。
这块石盘,对于苏白来说,除了同白兰之谜的关系的外,还有着一个更为重要的意义——若是有一天,自己掌握了占卜之术,说不得就能靠此盘找到馨月。
“馨月,你究竟在哪里?”苏白低声叹道。
“苏白。”回应他的是宁婉晴,但与他的问题无关。
“二弟。”郭庚之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竟然也跟了过来。
闻声,苏白忙跃出深洞,同时将石盘收到了怀中。
“二弟,你可还记得尊女和我们说过的禅宗宗主的事情?”郭庚之走到苏白面前问道。
“记得。”苏白神色一震,恍然道:“大哥是说……”
“没错。”二人依旧很有默契,“我刚刚也问过村中的人了。如果说白兰部落确实是存在于数万年前的话,当时的禅宗宗主确实是我的太师祖。”
“那我们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不通。”郭庚之摇摇头,转目看向苏白身后的一片废墟,紧跟着便是一声长叹。他虽然生性放荡不羁,甚至有些多情好色,但在心底原本也是执情执性之人,不管到底是梦还是真,除了救命之恩外,那白兰尊女终究与自己有了永远摆脱不掉的关系。而这样的关系,郭庚之其实还是很看重的。虽然自己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但任何一个负责的男人,包括郭庚之,碰到这样的事情,都是要做好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的。
然而,当自己想要履行这份责任的时候,那个为之付出的女子却不在了。
也或者,她在数万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想着想着,郭庚之感到自己的逻辑有点混乱起来,头中也有些隐隐作疼,忙摇了摇头,将自己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大哥?”苏白关切的喊道,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郭庚之强笑了下,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璇又开口道:“除了这件事情外,我刚刚还问了另一件事情。蒲磬山原来就在此地附近!再往东数里,便是蒲磬山。”
“就在这附近?这么快?”
“但是村中的老人说蒲磬山中有一头极为厉害的蛮兽,让我们千万不要靠近。”郭庚之缓声说道。
“实力如何?”苏白凝声问道。
“修为不高,但是身含剧毒,按照村中老人的意思,一旦中毒,我身上的解毒丹怕是都无能为力。”郭庚之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转头看向宁婉晴,眼中竟闪过几许奇异的东西。
宁婉晴似乎读到了那目光中的一丁点意思,但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也没有对之加以理会。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宁婉晴当即说道,看样子竟似乎不愿在此地多做停留。
“现在!?”郭庚之微微一怔,顷刻间眼神有些失神,定定的瞅向苏白原本待着的那片地方,流落出些许依依不舍的感觉。
“怎么,你还有事?”宁婉晴淡声问道,似乎意有所指。
宁婉晴自然不会知道郭庚之和白兰尊女那一晚的事情,但女人的感觉毕竟还是相当灵敏的,想必是已经嗅到了一些东西。
“宁姑娘……”苏白也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两万多年……”郭庚之语气有些怅然,面庞对着苏白,但眼睛却不知道飘向了何方,“二弟,难道一切真的只是虚幻?难道那——真的是两万多年前的事情?”
对于郭庚之的问题,苏白又怎会知道答案,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宁婉晴淡淡的暼了两人一眼,便带头向着蒲磬山的方向自行飞掠而去了。
苏白没有立动,抬头向前面望去,万里云层之下,碧树翠林之上,一个秃秃的山顶高高升起——那里,便是蒲磬山了。
那里真的会有倥偬剑法的三四两层吗?得到剑法之后,若是自己实力够强了,就可以找到馨月了吗?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返回太华门探望师娘,不用再惧怕任何人了吗?
太极山南,太华门。
一袭红裙的做少妇打扮的女子正从山门款款走进,前方伫立着一名黄衫女子。黄衫女子双目怔怔的望着对面,泪水浅浅的溢出了眼眶。
“瑶儿,你瘦了好多……”苏琴的话声有些哽咽。
“娘,爹可在门中。”说话的人正是刚刚从太极门归来的乾瑶。
“你爹在。”苏琴向前走了几步,双手托住乾瑶的肩膀,嘴唇微一哆嗦,眼泪紧跟着滑落而下,“瑶儿,四年多了,这四年多来你过的好吗?你知道这四年多来为娘又多担心你吗?”
是啊,已经四年多了,苏琴的心紧紧的揪了四年多,这些年来,苏白一直在外受着自己丈夫的追杀,而女儿却在太极门接受着生死门的考炼,一直生死难知,祸福难料。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宁愿一切还是和四年前一样……但事实不容回头。
如果可以,她可以不把苏白逐出师门吗?女儿可以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吗?
然而,乾瑶的面色却依旧平静如常,竟是没有丝毫激动,眉梢轻轻的一挑,然后看向苏琴冷声道:“担心我?娘,你怕是担心的苏白比我还要多些吧?”
“瑶儿——你——”苏琴没有接着说下去,轻一叹息,璇又徐声道:“先跟我去见你爹爹吧。”
说罢,苏琴转身向前走去,乾瑶跟了上去,却是一直走在苏琴的后面。
快走回到太华主殿的时候,苏琴忽然想到了什么,体内玄气暗运,悄悄的放出一丝探向乾瑶。
“瑶儿,你已经是养性后期了!?”在探查到乾瑶如今的修为境界后,苏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少坤的父亲说过,只要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就能通过生死门的考验,然后便会获得实力的突飞猛进。”说到这里,乾瑶眼中杀气突现,“而我的信念就是复仇,杀夫之仇,不可不报!”
“确实是如此。但瑶儿你可知道,若是你这一执念没有除去,日后在渡心劫时会有很大的危险的。”说话之人竟然是乾太华,人虽然还在殿中,但话声却极为清鸣的响起在殿外二人的耳畔。
“我回门便是为了此事的。”乾瑶听到话声后急步奔入殿中,两眼直直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打算如何处理?”乾太华感知了一下自己女儿身上的气息波动,然后把目光转向刚刚跟入殿中的苏琴。
“他现在在哪里?”面对自己的父亲,乾瑶对苏白的杀意终于不再有掩饰。
“我也不知道。”乾太华将目光悠悠的转向西方,“或许还在西域之地,也或许……”说到这里,乾太华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你延崖师叔已经去找他了。”
“我也去!”乾瑶凝声说道。
“瑶儿……!”苏琴缓缓闭上眼睛,徐徐摇头,却是把眼角的泪滴都甩到了地上,“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想通吗?你小师兄并没有对不起你。”
“可是他杀了少坤!”乾瑶头也不回的厉声回道,随着话声,体内的真气竟是一荡,裙摆跟着轻轻颤动起来。
“虽然我们还没有正式拜堂,但他是我这一生认定的人,不管他是好,还是坏,他就是他,他是我的丈夫……!”乾瑶一时气急,竟也跟着哭了出来,梨花带雨,这才真的回到了一个二十岁许女子应有的样子。
“娘,如果爹爹被人杀了,你可以不去报仇吗!?”
“放肆!”听到这话,乾太华也有些动怒了,皱着眉头呵斥了乾瑶一生。
但在同一刹那,苏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竟怔怔的站在原地,再也没有说出话来。
如果乾太华被人杀了,她会去报仇吗?
两百多年的时间,可以藏出一坛极好的老酒,两百多年的时间,沧海可能变成桑田。两百多年的夫妻,两百多年的感情,两人早已成为了彼此的一部分,但也正因为如此,乾太华的大多数事情她都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几乎一切,她知道乾太华并不是一个好人。甚至是,他的许多所作所为已经触动了身为修士的准则,日后,或许就在不久之后,乾太华可能就会大难临头。
到了那个时候,她能不管吗?即便是十恶不赦,他终究是他的丈夫。
大义灭亲,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儿,世间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瑶儿,你还是在门中待着吧,等着你魏师叔回来。如今的你——怕是依旧不是苏白的对手。”乾太华率先打破了沉寂,缓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