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便是发榜的日子,县衙的布告栏前一大早就人头攒动,站满了应试的武生,还有许多是在第一轮、二轮就淘汰掉的,但他们也对最后的结果颇为关心。
还有一些市井小民混杂其中,凑个热闹,又有货郎、小贩在旁边摆起各种零售小摊,沾沾人气。
朱纯良和郭封侯两人吃了早饭便也来到县衙门口,站在人群之后等待张榜。
“你看,那人不是朱纯良那小子吗?在考场内摆大餐,睡大觉……这种人要是能考中,那真是天理不容!”冷不丁地,有一个考生戳着朱纯良脊梁骨,抿嘴小声说道。
“人家朱纯良在外场技勇测试可是锋芒毕露,独占鳌头,排名第一的!内场考文,成绩再差,也不至于落榜!除非他一个字不动,交了白卷……”另一个考生摇头说道。
“我呸!他可不真的交了白卷!连考官都骂他蠢猪!朽木不可雕也……”又有一个考生仿佛跟朱纯良有多大深仇大恨一般,唾了一口唾沫说道。
“我靠!真有交白卷的?日他仙人板板的,这年头真是阎王爷赶大集——什么鬼货色都有!”
朱纯良连忙捂脸,怕再被更多人认出来,麻痹人怕出名猪怕壮,任何时代人太出名了真是遭人嫉恨啊!
郭封侯站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感觉脸红,低声说道:“朱兄,你这下出名了,出去吹牛够吹一辈子的!”
这时,就有两名书吏手捧一张大红榜,张贴在布告栏上。顿时人群一阵骚动,全都挤过去观看。
“吴天明!我中了……”
“榜上有名,我也中了!总算不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番煎熬……”
有人激动,眼中闪烁泪花。
“唉,名落孙山已……”
“我日他八辈祖宗,又没中!”
“兄台,恭喜高中!来年府试必定大展宏图,前途似锦,高中武秀才啊!”
“啊哈,同喜同喜!兄台今朝虽榜上无名,也无需气馁,圣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来日必然一帆风顺,高中武魁!”
县试虽然是科举最低级的考试,但是却是起步的第一层阶梯,榜单发布,高中之人欢喜激动,彼此弹冠相庆,落第之人,却是愁眉苦脸,甚至口出咒骂愤慨之言。
朱纯良目光从榜首扫过榜尾,寻找自己的名字,居然没有!
淡定!淡定!榜上名字太多,容我再再细细查看遍!
麻痹!还是没有!倒是看到郭封侯的名字挂在了榜尾位置!
“恭喜,郭兄,获取武童生资格!武举之途,踏出了进阶的第一步!”朱纯良咧嘴拱手道贺。
“朱兄,此次不中,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你还年轻,多考几次,也许会中!”郭封侯嘻嘻一笑,拍着朱纯良安慰地说道。
什么叫也许会中?朱纯良翻了一个白眼,安慰人有这么说的吗?这小子真记仇啊,故意借机报复啊!
“哎呀,朱纯良那个蠢猪果然榜上无名!真是痛哉快哉!”一个落榜的武生盯着榜单,仿佛发现一个天大的惊喜,终于找到了一个令自己好受一点的理由。
“是啊,用屁股沟子想想,要是交白卷的傻子都能取中,那岂不是——玉皇大帝倒了门楼子——邪门到顶了!”一个落榜考生如同吃了春药一般,兴奋地说道。
“这种人就应该终身禁考,不得再入考场!”
看着这些人义愤填膺之色,朱纯良只是无声一笑了之。
尼玛呀,自己不中,反而成了这群落榜之人治疗心灵创伤的狗皮膏药了!
正在这时,衙门里走出一对吹鼓手,唢呐锣鼓齐鸣,簇拥着两个书吏走了出来,书吏手中又捧着一张大红榜单,贴在了刚才那张榜单之首。
居然还有一张榜单!
只见榜单上只有三个名字,是本届武科前三名,单独张榜公布,以示殊荣。
“本届武魁,朱纯良!”
“第二名,杜羽!”
“第三名,王兴甲!”
“这……这怎么可能?这种祸害,不但考中了,还是高居武魁!”
“你个仙人板板的,这真是天理不容啊,考官们的狗眼不是被鸡屎糊住了,就是见钱眼开……”
“这世道,真是冷风里蹲茅坑——一团乱吊毛!”
来自落榜考生负面情绪值+20……
来自落榜考生负面情绪值+40……
来自落榜考生负面情绪值+100……
……
系统中闪烁着一长串姓名,负面情绪值迅速增加,这让朱纯良嘴角一抽,这回自己可没有惹你们,找人嫉妒的感觉也很好啊!
客栈内,朱纯良为郭封侯饯行,考完试也就各奔东西了,郭封侯要回乡一边种田侍奉老母,等待武举府试开科。
而朱纯良就简单多了,在这个世界早几年就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唯一亲近之人,就是小山村里朝夕相处的十几家淳朴的本家乡邻,对自己颇多照顾。
二人喝了一顿酒,便在码头话别,相约府试再会。临行时朱纯良赠银五十两,让他买一匹马,练好骑射,真正在武举上奔个好前程,再做一些小本生意,以资家用。
朱纯良令吴镇打点行装,去府城重庆,那里比这小县城富庶十倍百倍,无论作何营生,都不是这里可比。
在码头连人带马搭乘一艘双桅大帆客船,顺着江流行进,大概是下午五点时分,朱纯良站在船舷上,忽见前方一道巍峨城墙濒江矗立,那轮廓至少比之万县大十倍不止,江面上舟船如梭,风帆密集如云。
四面八方的商贾汇聚于此,成千上百搜百艘客船、商船、官船、民船沿江停靠在大小码头,身穿短褐,腿裹绑腿,肤如古铜的脚夫如同搬家的蚁群一般,黑压压一片,来回装卸盐巴、粮食、布匹等货物,个个汗流浃背。
虽然此时重庆只是个府城,但毫无疑问,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水上交通,是长江黄金水道最重要的港口之一,即便是此时的大明,也是西南为数不多的商业中心,这种商业繁荣度,让朱纯良也是惊讶。
朱纯良上了码头,吴镇牵着黄骠马跟在后面,径直往城内走。
“朝天门”
朱纯良驻足仰望临江耸立的雄伟城楼,气势恢宏,这就是重庆古城十七门中最有标志性的建筑,朝天门了。
再往里走,各种店铺林立,愈加繁华。
“这位公子,你行行好,给点救命的吃食吧……”
忽然脚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趴在地上,脸色浮肿,即使是哀求的声音也有气无力,旁边泥水坑还坐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浑身黑乎乎的,浑身馊臭,爬满苍蝇,唯独露出两个圆溜溜的眼睛,一双手正从污泥里抓出一只蛆虫,就要往嘴里送……
朱纯良心中一颤,只觉的肠胃猛然一抽搐,差点吐了出来。再抬眼一眼,只见靠着城墙根,铺了一层死尸一般,横七竖八躺了许多难民,全都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几具尸体倒在路边,不知死了多久,里面有白色蛆虫蠕动,满地乱爬,泛着恶臭。街上路人皆是掩鼻而过,冷漠无视。
作为后世之人,朱纯良的心神被震撼到了!
这副景象完全和当前的市井繁华之象形成强烈对比,天壤之别啊,简直一边人间,一个地狱!
这可是太平盛世,不是明末、清末乱世,人命如狗、饿殍满地、盗贼四起、外族肆虐的悲惨时代,为何会出现这般惨状?
吴镇见此情形,鼻子微微一抽,从马背的行囊中拿出一个纸包糕饼、半只烧鸡递在了那妇人手中,妇人抱着孩子一边撕着鸡肉往孩子嘴里塞,一边千恩万谢。
朱纯良心情沉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就要递过去,却被吴镇伸手拦住了。
“公子,非是小人心狠,给银子你救不了他娘儿俩,一会儿我们前脚走,后脚这银子就会被人抢走……”
吴镇咬了咬牙说道,扫了一眼那些背靠城墙,眼神贪婪的难民,想起做乞丐的遭遇,他对此深有感触。
朱纯良轻叹一声,他救得了一人十人,却救不了所有人。顺手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富士苹果放在那孩童手中,转身走向对面的茶饼铺子。
“店家,这重庆府城为何有这么多难民?哪儿来的?”
朱纯良随意在店内坐下,要了两碗凉茶,仰头扫视着店内的陈设,随口问道。
这是个夫妻店,男的四十多岁,女的却异常年轻,掌柜的一边摆上茶碗,一边叹气道:“公子头一次来府城吗?其实每年入秋的光景,天灾人祸,都有糟灾的流民到府城讨营生,见得惯了!”
“每年都有这么多难民流离失所,饿殍满地?”朱纯良皱了皱眉问道。
“当然不是,今年夏秋之际,连降暴雨,周围好几个县闹了十年不遇的洪灾,江水决口无数,粮田淹没、房屋倒塌,内涝严重,大片粮田颗粒无收,因此今年的流民比往年多了十倍不止……哎呀我们这些士井小民,虽是同情,也是没有办法……”店家摇头说道。
“官府没有开仓放粮,赈灾救济吗?”在朱纯良印象当中,此时官府最应该大有作为才是。
“官府的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仓是开了,粮放了多少不知道,到了灾民手中,更是毛毛雨!而且也就象征性地发了几天粮,后面连糠都没有了……城内乡贤义绅义们倒是捐了一些财物,才少饿死了一些人……”
朱纯良不再言语,低头喝完茶,放下一块碎银子,指着对面城墙根下那对母子,对那店老板夫妇吩咐道:“那对母子这段时间的饭钱放你这里,休要把人饿死了!”
这个时代,不似后世那个整体社会信用崩塌的混蛋世道,人的基本信用和良心都没了,此时只要给了银子,这对店家夫妇也不会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