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蔡妩正孩子们布置好功课,就听门房来报说荀夫人唐氏带女儿荀彤次子荀俣前来拜访。蔡妩赶紧让把人迎进来,转身看郭奕转着双小眼珠,一副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模样,立马出言警告:等会儿荀伯母来了不许捣乱,要记得听你阿姊的话。还有,如果你彤儿姐姐跟你阿姊聊得来,有话说,你不许在一旁打岔。
郭奕老老实实地点头,在蔡妩出门接唐薇的时候扭身冲郭照做了个鬼脸:“阿姊,这算不算来许都后咱们的第一个玩伴儿?”郭照但笑不语,拉着郭奕跟在蔡妩身后出了门。
唐薇来后,两个经年未见只靠通信联络的昔日好友很自然地来了一同的寒暄叙旧。期间不其然提到了高翠,俩人不约而同沉默无声。郭照见此抿抿唇,拉着荀彤仰起一个灿烂热情的笑容:“彤儿姐姐,我带你去家里后花园看看。那墙角生了一束不知道是怎么东西的花,我和奕儿争了几天也没争论出结果,正巧你年岁大,见得多,帮我们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花种?”
荀彤眨着眼睛暗自打量了下郭照,在郭照面色不变的笑容中牵起不到三岁的自家弟弟跟在郭照身后出厅进了后花园。后头郭奕跟着叽叽喳喳捣乱:“荀俣,荀俣,等会儿去哥哥那里,我给你拿个好玩的。”
厅里唐薇见孩子们都出去,脸上带笑的看着蔡妩:“你到底从那里找来这么个义女?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
蔡妩眉目带笑略显骄傲地说:“照儿她挺好的。虽然平日不怎么说话,但其实听贴心的一个丫头,今儿早上吃饭的时候,奉孝不在,倒是她心思细,也帮着我安抚下奕儿。”
唐薇闻言偏下头,很有同感地问道:“奉孝今儿也是没在家里吃?”
“可不是?听杜若说五更不到就跑司空府去了。哪有心思吃饭?”
唐薇轻叹口气:“文若也是。刚搬来许都那会儿早饭就没在家安安稳稳吃过几顿,经常是府衙里凑合一下就算。好不容易安顿完,这会儿听说曹公要去讨伐张绣了。后方辎重粮草事宜肯定是落在文若身上,他这才闲了几天就得又忙活了。”
蔡妩听了抬头看着唐薇,俩难姐难妹一时无言,在厅里大眼瞪小眼的叹息良久。蔡妩是从来没有在此刻那么清晰的意识到后世小说电视的坑人程度。谁说一场战争的发动就只是领导人拍拍脑门就算的?荀彧郭嘉他们现在可是忙活的脚不沾地。
没有凭空得来的战绩。任何一场负责任的战争的战胜都是要经过严密细致的战前准备的。从军资粮草到两军情报,从征战路线到沿途地形,从敌军优劣到我军形式,一桩桩,一件件,牵连数万人生死,容不得一丝马虎。
唐薇和蔡妩见面叙旧互吐苦水前后没半个时辰就被哭哭啼啼跑来的荀俣打断了。荀俣小朋友眼泪汪汪,抽抽搭搭地跟母亲控诉:“娘,郭奕是坏人。我们回家,不要跟他家玩。”
唐薇不明所以,蔡妩脸显尴尬气愤,叫来郭奕一问才知道这个淘气不省事的,趁着荀彤和郭照说话之际,以捉迷藏为名义把荀俣骗到花园旁的空柴房。门一落闩,把不到三岁的小娃娃关在个空荡荡的小屋子里,还美其名曰是锻炼人家男子汉的胆量。等里头荀俣受不住怕,“哇”的一声哭出来,郭奕这人才悻悻地把人放出屋子。
蔡妩一听那个气哟,她以前光知道自己儿子淘气了,可那时人在榆山,他就是再淘气上头有他老子压着,他怎么也翻不出郭嘉手心。这会儿倒好,郭嘉才忙活起来,这边就无法无天,逮着小朋友就开始欺负。
“郭奕,你给我去书房站着面壁去!照儿,看着你弟弟,不到两个时辰,不许他坐下。”等到把唐薇一家送走,蔡妩就压不住火的冲郭奕吼,吼完见着郭奕一副不忿模样不带一丝心软地加上一句:“你要是敢再办出这事,你……你当心你爹回来抽你。”
郭奕眨着眼睛咬咬唇:“爹爹根本不会打我!他现在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说完郭奕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扭身跑出了正厅。
郭照瞧瞧蔡妩,又看看郭奕,拔腿跟着追了出去。
蔡妩却像打了一仗似的颓然坐到席上,脸显疲惫的跟杜若说:“瞧瞧,这还没怎么样的,这孩子就开始怨上他爹了。你家姑爷要真的跟着出征随军,回来以后,他不定干出什么事呢?”
杜若微皱着眉毛:“要不,给公子找个先生吧。这样您也轻松些。”
蔡妩思考下,沉默地点了点头,手撑着脑袋无奈起轻声叹气。杜若无言地走到蔡妩身后,手搭着蔡妩肩膀,不轻不重地揉捏。
而引得许都人人忙乱,搞得郭奕觉得自己父爱缺失的南阳郡,这会儿却不必军师祭酒府的既非狗跳好到哪里去。其中最为代表的就是郡丞蔡威的府邸。
蔡威的侍卫长萧图一脸怒色的抓着从襄阳来传达刘表意思的驿吏,须发皆张,虎目瞪圆,气吼吼地问道:“什么叫受吊不受贺?张济是景升公什么人?他张济打的是南阳穰城是荆州的地吧?死了那是活该,刘公这……这“济以穷来,主人无礼,至于交锋,此非表意,表受吊,不受贺也”这什么意思?”
驿吏被揪着衣襟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回答:“主公……就……就是……这么下达的意思。具体的……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
萧图深吸口气,极力压抑住自己想抓人暴打一顿的冲动,恨恨地放开驿吏的前襟:“滚!”
驿吏被掼的一个踉跄,稳住身子不等整理下衣服,慌不迭地就奔出了大门。
可怜人家一趟信送完啥好处没得,还凭白落了一阵怒火。真真儿比谁都冤枉的很。
萧图见来人消失,转头看着脸色平静地蔡威,愤愤不平的说:“公子,这景胜公到底什么意思?明明张济是率军攻打咱们荆州穰城。咱们那是守城得胜。射杀张济,怎么偏偏公子功劳没有,还凭白得了个无声埋怨?”
蔡威淡笑着看了眼萧图,并没有直接回答。倒是他一边的文进伸手拍了下萧图脑袋:“你忘了景升公给公子安排的什么官职了?郡丞!那是文职!这说明景升公不想公子过多插手军事,不然你以为公子为什么上报时候只说张济身中流矢的?”
萧图眨巴眨巴眼,满是疑惑地说:“不想让公子插手?那他干嘛还把公子调到这个一看就不是太平地方的南阳来?他又不是不知道张济跟荆州早晚……”
萧图话说到一半就被蔡威伸手制止了,蔡威手捏着刘表自襄阳给他的授意信,眸色变幻几下以后淡淡地说:“既然景升公不远让我插手军中之事,那我只治民政就好。正好,我来南阳近一个月,光跟着张济掐架,连南阳风物都没仔细看看。奉正,等会儿吩咐青衿她们一声,就说明儿开始咱不在这呆着了,咱们去南阳各地考察民政。”
萧图一听,眼前一亮兴奋地拍了下手:“公子,你终于决定出去走走了。我还以为你要韬光养晦,深居简出到八十岁呢。”
蔡威闻言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反问:“八十岁?韬光养晦?你家公子今天命犯太岁,深居简出都遭人忌讳,所以索性就不装了。阿图,吩咐你的人做好准备,我们明天起程。我去跟郡守大人打声招呼。”说着就站起身,出门往外。
萧图傻眼:“公子……你这就去啊?你还没说咱们要往哪走呢?”
蔡威转身笑着扬扬刘表的信:“主公这意思明显就是给张绣释放善意,想和张绣结盟共抗许都。也不知道咱们陈大人这郡守还能干多久就要让贤给张绣。不过这到底不归我管,我这做属下的只要记得为主分忧,往北走看看民政就好。”
萧图低头扒着自己手指,愣愣地重复:“往……往北?往北那不是……宛城吗?那地儿不是张绣在屯兵吗?”
正要出门按照蔡威吩咐办事去的文进见到萧图这般模样,不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脸看向已经走远的蔡威:“你懂什么?往北不止里宛城近,而且离豫州也近。公子他这是在外头有委屈,想家了。”
萧图摸着脑门眨眨眼:“想家?那咱们要回去吗?要我说,景升公既然都已经对咱们起了疑忌,那咱们在荆州带着干嘛?不如早走早了事。”
文进一把扯住萧图的衣襟,警惕地看看四周后压着嗓子告诫:“你小点声。以后这种事就是知道周围都是自己人也不能这么轻易嚷嚷出来。当心隔墙有耳。”
萧图很老实地捂住自己嘴,以悄悄话的音量问文进:“我说,公子要往北走,真的就是想颍川了?想离近点有个念想?不大可能吧?而且阿进你察觉没,自从出了魏虎的事,公子整个人就变沉稳了好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文进闻言缓缓放下手,给萧图一个意味不明的淡笑后回答:“不知道。其实公子什么心思我早就揣摩不透了。不过去宛城绝对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单单是替景升公给张绣传达善意去。别忘了,张绣的叔父张济,可是死在咱们公子箭下的。虽然公子给景升公的战报里写的是张济中流矢而亡,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绣若是和景升公真成结盟,那难保有一天他会知道他叔父死亡真相。到时候他万一和公子交恶,那你说景升公在中间会怎么办?”
萧图皱着眉思考一下后试探性地回答:“会帮着张绣打压公子?”
文进摇头。
“把公子发配张绣处置?”
文进还是摇头。
萧图不耐烦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他……总不会把公子杀了吧?”
文进继续断然摇头:“不。景升公什么都不会做。他会冷眼看着。”
萧图不解:“嗯?”
文进耐信的说道:“公子现在是遭他猜忌的一个人,他想重用又不敢重用。张绣现在则是他有过兵锋纠葛的人,他要拉拢却又不得不提防着。这两个人若是关系很好,联合起来,那必然成为景升公心头大患;但这两个人如果关系不好,就会互相牵制,可能还有各自争斗,甚至为了取得争斗优势,向景升公那里忠心靠拢。”顿了顿,文进意味深长地叹口气,语带感慨接着道:“所以景升公受吊不受贺这事,不止是展示给张绣的一种大度,还是他走的一步不易被人察觉的暗棋。只公子那里……呵,他刚从大公子跟二公子那里的党争中脱身逃离出来,这会儿眼见自己又要被卷进一场新党争里,他心里作何感想就不是我们能猜度的了。”
萧图半懂不懂地皱着眉,挠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丧气地摇摇头:“算了,你还是别跟我嘀嘀咕咕地党争来党争去了。反正听了我也不懂,我还是按照公子吩咐去准备北上东西吧。”
文进无所谓地挑挑眉,给萧图一个“本来就没指望你能听懂”的鄙视眼神,然后也不管人家接收到以后的跳脚,只很潇洒地一甩袖子,施施然出门,去给青衿说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