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尽管得到了医生的允许,爸妈还是不让特迪坐起来。
外面寒风刺骨,所有春的气息似乎都从空气中消失了。房间里,窗子被刮得呼呼作响,壁炉里的火在汉娜的拨弄下烧得正旺。
不能下床,特迪也没有觉得太失望,因为哈丽雅特带着颜料盒来看他了。妈妈给了他们几本旧杂志。于是,两人开始给里面的图片涂起了颜色。脱落的书页横七竖八地散落了一床。
过了一会儿,妈妈便丢下他们,去楼下厨房烤蛋糕了。
“真希望我把自己最好看的裙子也带来了,”哈丽雅特说,“那样的话,如果你愿意,我就可以待在这儿吃晚饭了。”
“没带就不能留下来吗?”
“嗯,是呀。”哈丽雅特说,“一吃过晚饭,我就得穿上那条带花边的裙子,去上舞蹈课。”
“哈丽雅特,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把它拿过来呢?那样你或许就能和我一起在楼上吃晚饭了。你不想那样吗?”
“想呀,不过艾丽斯阿姨可能不会让我待到吃晚饭的时候吧。”
“她会的。”特迪说,“一定会的。因为她说过她非常高兴你能过来,让我这么开心。”
“好吧,我回去问问妈妈。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你不会耽搁太久的,对吧?”
“嗯,我不会的。”哈丽雅特保证。接着,她穿上夹克,戴上帽子,就跑下楼去了。
又继续涂涂画画了一会儿,特迪觉得,哈丽雅特似乎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他唤了一声妈妈。听到特迪的叫声,妈妈走到楼梯下,告诉他她现在还没法上去。
于是,特迪开始想念床单精灵和她带给自己的故事。他想,今天,她是不是不来看自己了呢?不过,每次感到孤单时,她总会来。这会儿,他非常肯定,自己又开始觉得孤单了。是的,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孤单。
“呀,”“床单山”后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今天没那么陡,爬起来轻松多了。”他的膝盖上,小精灵渐渐露了出来。先是棕色的兜帽、棕色的披风、棕色的拐杖,然后是整个人。她拿着拐杖坐下来,冲着他点头微笑,说:“早上好啊。”
“早上好。”特迪说,“精灵夫人,我还在想,要是我把膝盖放下来,你会不会不喜欢。但那样的话,就不会有陡峭的山坡了。”
“不要,”精灵说,“我喜欢站得高高的,才好看见周围的情况!只不过,有时候会难爬一点而已。现在,来个故事怎么样?你今天想看吗?”
“嗯,嗯!”特迪喊道,“我当然要看。”
“那么,你选哪块格子?快点儿,我时间并不多。”
“就选那块红色的吧。”特迪说。
“好极了。”说完,精灵开始数数。
她数啊,数啊,那块红色的格子发着光,越变越大。特迪觉得,他好像陷入了一团红光里。透过红光,他听见床单精灵还在不停地数数。此外,还有一个声音,开始很微弱,接着越来越清晰:叮——当!叮——当!叮——当!这让特迪隐隐约约地想起壁炉上那只钟的滴答声。只不过,这个声音听起来更像金属的敲击声。
“四十九!”床单精灵拍着手,大喊了一声。
这下,特迪耳中的声音变得响亮又清晰。原来,是铁锤敲击铁砧的声音。
特迪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山边的一条路上。极目望去,整条路上都是宛如山洞入口的孔洞,里面不断地传出敲打声,还透出一束束耀眼的红光,几乎染红了整个天地。
这一切都让特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特迪走到最近的那个山洞往里张望,发现山体已被挖成一个个用石头拱门相连的铁匠铺。每个铁匠铺里,穿着皮衣的小矮人都在锤打着铁砧上烧得通红的铁片。
特迪个子太高,站在洞口朝里望,他的头几乎都要碰到洞顶了。他披着红色的长披风,长袍底下系着一条闪闪发光的红宝石腰带,手指上还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戒指上的宝石被转向掌心,但它耀眼的光芒还是穿透了指缝。于是,特迪拉过披风盖住手,以免戒指被矮人们发现。因为,自己是火焰之心国王的事,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知道。
过了一会儿,矮人们锤打的铁片得放到火里再次加热了。于是,他们转过身,看见了特迪。
“你们好呀。”他说。
“你好。”矮人们紧紧盯着他,说道。
“你们在那儿打什么呀?”特迪问。
“链环。”矮人们回答。
“链环!”特迪说,“打来干吗?”
“用来做铁链。”矮人们答道。接着,他们又将烧热的铁片拿了出来,放到铁砧上敲起来。叮——当!叮——当!叮——当!他们的铁锤不停地敲着。
特迪看了一会儿,接着就去了下一个铁匠铺。那里的情况也一样——更多的小矮人正在拼命地敲打铁砧,好像这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大事一样。
“你们好呀。”特迪见他们停下来加热铁片,连忙说道。
“你好。”矮人们说。
“你们在那儿打什么呀?”特迪问。
“链环。”矮人们答道。
“打来干吗?”特迪问。
“用来做铁链。”说完,矮人们便起劲儿地干起活来。
特迪走啊,走啊,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铁匠铺。每个铁匠铺里,小矮人们都在起劲儿地打造着链环。
当他来到最后一个铁匠铺时,矮人们刚把一个打造好的链环扔进水里。链环腾起一阵白雾,让特迪几乎都看不见他们了。因为太忙,直到特迪开口说话,他们才注意到他。“快点!快点!”矮人们不停地冲彼此嚷嚷,“时间不多了,她马上就要来了。”
矮人们急急忙忙地从水里抓起链环,把它放回铁砧上,接着又齐齐地往后退了开去。所有的铁匠铺都静了下来,矮人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突然,一片寂静中,特迪听到一阵微弱的叮当声,仿佛是冰锥轻轻碰撞时发出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看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走进了最外面的那间铁匠铺。她的长裙宛如挂在阳光下的垂冰,流光溢彩,闪着各色光芒。火光映满整条裙子,仿佛就要把它点着。她的头发非常黑,上面还戴着一顶王冠。
她走向铁匠铺里的铁砧,把手放了上去。由于离得太远,特迪并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突然,“叮”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接着,站在她旁边的矮人们发出一阵低沉的哀号。然后,她走向下一处铁砧,接着再下一处,再下一处……每到一处,她都会停下来,碰碰放在上面的链环。而随着她的触摸,总会传来“叮”的一声脆响,还有矮人们的哀号。
最后,她来到特迪所在的这个铁匠铺。不过,她并没有看见特迪,因为他已经退到石头拱门背后。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放在矮人们打造的链环上。只听见“叮”的一声,铁做的链环顷刻间变成了碎片。
矮人们顿时哀叫连连,这个戴着王冠的女人却拍着手,愤怒地直跺脚。“一群废物!一群废物!”她喊道,“所有链环都一碰就碎。就算要费尽心思,你们也得把这条铁链做出来!”
她越来越生气,漂亮的脸上阴云密布。接着,她看都没看一眼那些瑟瑟发抖的矮人,就飞快地离开了铁匠铺。
那个拿钳子的矮人用手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来吧,努力干活,现在又得从头开始了。”
“等等,能先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吗?那个戴王冠的女人是谁啊?怎么你们刚做好链环,她轻轻一碰,就把它们都弄碎了?”
“哎!这事说来话长。真令人伤心啊!”拿着钳子的矮人说。
“是呀,说来话长,真令人伤心啊!”其他矮人纷纷附和道。接着,他们又补了一句:“莱哲金,你跟他说吧。”
“好吧,”莱哲金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居住的这座山,只是火焰群山中的一座。这片山脉之所以叫火焰群山,是因为山上的岩石都特别红,山里又满是铁匠铺。曾经,矮人在这里住得非常开心,因为我们有个好国王——火焰之心。他富有又坚强,没人敢对我们发动战争。所以,我们可以平静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不过,火焰之心国王并不满足,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有一天,他动身了,把王国留给奶兄弟治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趁他不在,寒冰女王带上她所有的白矛军,攻打并占领了我们的王国。她知道火焰王国里的铁匠是全世界最好的,所以强迫我们大家拼命干活,为她打造能困住除自己之外其他所有人的魔法锁链。直到那时,她才会放我们去做自己的事。”
“这就是我们所有人都在打造链环的原因。只有打造出一个能经得起她手指一碰的链环,我们才有做成那条铁链的希望。可直到现在,打造出来的链环都在她最轻微的一碰中,变成了碎片。”
“好啦,”他接着说,“我们得开始干活了。有那么多事要做,一天真是太短了!”
“请再等一下,”特迪说,“我想试试。你们能借我把铁锤,让我试试吗?”
“不行,不行。”矮人们连连摇头,大声说,“我们可不能把铁锤和铁砧借出去,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瞧!”特迪取下红宝石腰带,递给他们,说,“如果能让我试试,我就把这个给你们。”
矮人们两眼放光地接过腰带,围着它摸了又摸。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精美的红宝石,就连地心也没有这样的红宝石。最后,他们告诉特迪,作为交换,可以把铁锤借给他用一会儿。“不过,你能拿它来做什么呢?”他们说,“看看你的手,白皙又光滑,完全不像我们的手这样毛发浓密、强壮有力。”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特迪说,“因为,有时候,白皙光滑的手也能做其他人不能做的事。”说着,他拿起了一把矮人们的铁锤。
“你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打造铁链?”矮人们问。
“哦,随便什么都可以,”特迪说,“哪怕只有一根旧钉子,也能开始干活。”
矮人们大笑起来,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旧钉子,放到铁砧上。
特迪举起了铁锤。戒指上的红宝石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炽热的光芒,把他的手烧得火热。他的胳膊是那么强壮,衬得手中的铁锤就像羽毛一样。
他一边敲打、转动着钉子,一边唱着歌。他觉得,火焰似乎也在跟他一起歌唱。那声音微弱却清晰,就像是床单精灵的声音——
“敲啊!转啊!火一定要旺起来,煤一定要烧起来,风箱一定要鼓起来。一把好铁锤呀,敲得又快又响亮。最后,一定能把铁链做出来!”
“叮——当!我们在打造链环。我的铁锤无所畏惧,这条铁链必定结实。雪会融化,冰会破碎,因为魔法锁链已经完成!”
话音一落,特迪扔下铁锤,举起了已经完成的铁链。它细如发丝,轻如空气,却无比结实,任何力量都没法将它打碎。
矮人们一声欢呼,跑上前来,用弯曲的手指抓起铁链。“太奇妙了!太奇妙了!”他们叫道,“这真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打造的铁链。了不起的陌生人,你是谁?没有一个矮人铁匠,能完成你这样的壮举。”
特迪一言不发地举起了手。他把手举得高高的,掌心对着他们,露出戒指上的红宝石。看到红宝石,矮人们再次惊喜地呼喊起来:“是火焰之心国王!他回来重新统治王国了。”
接着,所有矮人,甚至最远的铁匠铺里的矮人都跑了过来,聚集在特迪所在的那个铁匠铺的拱门周围。发现他确实是火焰之心国王后,矮人们都欢呼着跳了起来,快活地把帽子抛向空中。
等他们安静一些之后,特迪便吩咐他们带自己去找寒冰女王。于是,所有矮人带着他出了山洞,沿着山坡,不停地往上爬。终于,他们来到一座宏伟的城堡前。城堡虽用寒冰建成,却被它背后寒冷的北极光映成了红色。
他们踏进走廊,从一排排白矛兵面前走过。那些士兵上前阻拦,矮人们连忙说,他们带来了魔法锁链,前来献给女王。于是,士兵们便放他们过去了。自始至终,特迪一直都把红宝石戒指藏在自己的披风下面。
最后,他们走进一个宏伟的大厅。女王正坐在豪华的寒冰王座上。看到他们,她腾地站了起来。“你们把它带来了吗?你们把它带来了吗?”她急切地喊道,“你们把魔法锁链给我带来了吗?”
“是的,”所有矮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我们把它带来了。”
接着,他们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特迪则继续往前走,登上了台阶。
“它在哪儿?”女王伸出手,问道。
“在这儿。”说着,特迪慢慢地从披风下拿出魔法锁链,猛地扔向她,同时大喊了一声,“接住!”
女王徒劳地挣扎着、呼喊着,但是她越挣扎,锁链就把她缠得越紧,因为这是一条魔法锁链。最后,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喘着气问:“你是谁?”
特迪举起手,摊开掌心,以便让她看到那颗红宝石。“我是火焰之心国王,”他大声说道,“现在,变回原形吧,你这个邪恶的巫婆。”
话音刚落,愁眉苦脸的女王立刻大叫起来。不过,她的叫声已经变成“呱呱”声。一转眼,她就变成了一只黑色渡鸦,张开双翅飞过矮人们的头顶,接着飞出窗外,消失不见了。
特迪转过身,踏出那个宏伟的寒冰大厅,沿着走廊往城堡外面走去,后面跟着安静的矮人们。见到他往外走,白矛士兵们立刻冲上前来,想要抓住他。可一看到红宝石戒指,他们都立刻僵在了原地,有些伸开双臂向前探着身子,有些举着长矛,有些张着嘴巴,全都被冻成冰啦!
再次回到来时的那条山路后,特迪和矮人们回头望了眼城堡。
一阵温暖的南风刮过,北极光已经不见了。城堡开始融化——顶部的尖塔和角楼正在逐渐消融,往下滴着水。所有东西都被笼罩在一片宛如晨晖的温暖红光里。
“现在,”矮人们说,“陛下,您会到自己的王宫里去吗?”
“嗯,”特迪说,“我会的。”
“快点!快点!”床单精灵喊道,“是时候回来了。”
特迪又一次回到家中。屋里摆着印花家具,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得走了,”精灵急匆匆地说,“因为我听到你表妹开门的声音了。她打开侧门,又把它关上了。”
“哦,等等!”特迪喊道,“你不能等一下,让她也看看你吗?”但是,精灵已经消失在“床单山”后,他只能看到她尖尖的帽顶了。接着,帽顶也消失了。房门被猛地推开,哈丽雅特带着一股新鲜空气跑了进来。她脸红扑扑的,穿着那条有花边和粉色缎带的裙子,看上去真是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