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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往事重现

(1)她永远都忘不了姐姐弥尔死在他手里的惨状

“一定要拿那条绿色的,你快点!”巫雪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专心化妆的女生,在电话里焦急地叮嘱弥见。迎新表演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她演出的裙子却被弄开了线。

弥见挂掉电话后就请假回家帮她取裙子,一路上骑着同事的电动车摇摇晃晃,急出一脑门的汗。

“抱歉,这位同学,礼堂外面不允许停车。”

一路狂飙,总算在一个小时内赶到了巫雪的学校,弥见刚把车停在礼堂前面的空地上,一个带着学生会袖章的同学就上前来制止。

“那我……该把车停到哪里?”听到自己被认成这个学校的学生,弥见说话的语气有一些不自然。

男生指了指远处的停车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边已经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自行车和电动车。

“同学,我急着给我妹妹送裙子,要不你帮我把车停过去吧,你停好后把车钥匙放在后备箱里就可以了,谢谢!”她说完就把车钥匙赛到男生的手里,然后拿起袋子往礼堂里狂奔。

“可是我不会骑电动车啊!”

刚跑了不到十步台阶又被男生的这句话弄得停下脚步,弥见回过头冲他狡黠的一笑:“相信自己,你可以的,我今天也是第一次骑。”说完这句话后,她像一阵风一样爬完了所有的阶梯,留下男生瞠目结舌的脸被晾在原地。

穿过拥挤的后台,弥见终于在这个狭小的临时化妆间里找到了心急如焚的巫雪,尽管她脸上的妆很浓,但依然能看出她本就精致的五官。

“应该还来得及吧。”弥见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这条浅绿色的长裙递给巫雪。

“你可算是来了,下下个节目就到我了,”巫雪接过裙子就开始换,看着弥见满头的汗又对她说,“快把额头上的汗擦擦吧,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话也不觉得辛苦了,眼前这个情形让弥见有些恍惚,她以前也和巫雪一样时常会出状况,而总有另一个人像她现在这样会及时帮她处理。

她又一次想起了姐姐弥尔。

“小心一点,别把头发弄乱了。”她帮巫雪提着裙子的下摆,另一只手去捋顺她的头发。

“巫雪,这是你什么人啊?”那个一直坐在巫雪旁边化妆的女生阴阳怪气的问。

巫雪本就不想理她,眼下又着急,背对着那个女生冷冰冰地说:“你管得着嘛。”

“你怎么说话的?”那女生气急败坏,唰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巫雪转过头刚要开口回击,弥见快速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身后,然后面带微笑地对那个女生说:“手指甲涂的够鲜艳了,不用再涂了,不然把指甲油弄到你的白裙子上面就不好了。”

进门后就发现巫雪那条裙子开线的地方有一抹红色的指甲油印迹,弥见的这句话让那个女生一愣,再也无话可说。

“她是跟我一起排舞的大二学姐,这几天一直看我不顺眼,裙子就是她故意弄坏的。”候场的时候,巫雪跟弥见抱怨。

“那你为什么不揭发她?”

“还不是因为……学长——”巫雪话说到一半,眼珠子就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吸引过去,然后她小声在弥见耳边嘀咕,“说曹操曹操到,就是这个人,因为他跟那个学姐关系好,所以我才不想那么计较。”

巫雪口中的学长闻声转过头来,一张冷俊的脸映入弥见的眼帘,他身材修长,穿一件黑色的衬衣,袖口挽到手肘处,肤色白皙。巫雪提起裙子快速跑到他身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学长,你怎么来后台了,待会儿你会看我跳舞吗?”

男生回过头后一眼就看到弥见,一双锐利的眼睛的微微地眯起,有一瞬间的失神。待巫雪过来后,他迅速收回目光冲巫雪微微一笑:“嗯……我会的,绿色的裙子很好看。”

青山,青衫……原先的裙子被弄坏,正好有了理由换成绿色的这条,巫雪想到这里,脸颊有些发烫,低头轻轻地拉扯自己的裙摆。

弥见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生,仔细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走到巫雪身边,近距离的观察男生的脸,与他深邃的目光快要对视的时候,又赶紧移开视线装作看向别的地方。

他的脸能让人过目不忘。

“这位是?”男生开口问巫雪,声音很有质感。

“这个是我……”始终开不了口解释弥见是她的姐姐,巫雪没能把话说完。

“我是巫雪的姐姐,谢弥见。”弥见大方自然地替巫雪说了出来。

男生对弥见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冲她微笑。他的眼睛里好像住着一个谁也进不去的世界,并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但嘴角在笑的时候有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这是他清冷的气质里唯一不让人感到疏离的东西。

弥见觉得这个笑容有一些鬼魅,让她琢磨不透,她下意识地想逃避这张脸。

“这是我学长,孟青山。”巫雪热情地给弥见介绍。

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弥见本能地用力抠住手掌心,脑袋中闪现孟元那张狰狞的脸,心脏漏跳了一拍。再去看男生的眼睛,孟青山幽远的目光像一条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上她的心房。

“你好。”强迫自己的内心迅速恢复平静后,她同样礼貌的跟他打招呼,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微笑僵在嘴角。

这时候舞台上的音乐停止了,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

“该我出场了,学长,你别忘了看我。”巫雪说完就往舞台的方向走,留下弥见和孟青山两人略显尴尬地站在原地。

“巫雪这么漂亮,她姐姐也这么漂亮,你们家族的基因真好。”孟青山抱着双臂看着舞台上蹁跹起舞的巫雪,话音落下才看向弥见。

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衫,头发扎成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眼睛很大,瞳孔里黑色的部分很多,很亮。她白皙的右耳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他盯着这颗痣不由得看出了神。

弥见觉得他话里有话,见他盯着自己看,立刻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淡淡地笑笑当作回应。

“我记得巫雪说过她是独生子女,你是她堂姐还是表姐?”孟青山又发问。

他不像是个多话的人,听到这个问题后,弥见偏过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巫雪的舞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我跟巫雪……没有血缘关系。”

巫雪作为新生代表参与迎新演出是很为班级争光的一件事情,她的表演结束后就被班里一帮小姑娘拉着去庆祝了。弥见看完她的节目准备回去上班,走到停车的地方,发现那个学生会的男生竟站在那里等她。

“你车的后备箱没有钥匙打不开,我不知道该把车钥匙藏在哪里,只好在这里等着你出来。”

忘了这是同事的车而自己根本不知道后备箱是锁起来的,看着这个男生如此负责的样子,弥见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抱歉啊,辛苦你了。你工作早该结束了吧,天气这么热,要不要我载你一程?”礼堂在学校的最西边,与宿舍楼和教学楼都相隔很远,弥见想着总得要回报他一下。

“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自己走路回去吧,你新手上路,我可不敢奉陪,拜拜!”男生说完便自行离开。

弥见可没觉得自己车技不好,骑着车飞速地从男生身边闪过,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还挥了挥手对他说了声“多谢”。

站在不远处的孟青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弥见离开后台后他也跟着走出来,看着她去取车,又看到她在阳光下冲着那个带袖章的男同学挥手。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遇到她,她说出那句“没有血缘关系”后脸上出现一种落寞的神情,他从她黯然失色的眼睛里看到了往事的痕迹,那一刻她是伤感的。可她再一次看向舞台上的巫雪时,洋溢在脸上的幸福感又是那么的真实。

现在的她应该是挺快乐的,或许早已从三年前的伤痛中解脱出来了。孟青山看着她骑车的背影消失在马路的转角,拿出手机坐到台阶上给巫雪发送了一条短信。

“你对你这个组合家庭的妹妹还真挺上心的,你也就比她大个两三岁,搞得却像她妈一样。我也想摊上个这么好的姐姐啊!”弥见回到单位后,新来的前台小姑娘凑上来打趣她。

她换上工作制服,梳着头发对小姑娘说:“来,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把你当我的好妹妹疼。”

“唉,说真的,去他们学校里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帅哥?”小姑娘想要八卦。

孟青山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收起笑容放下梳子,然后边往办公室里走边说:“没注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这张脸都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大概是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太低,她整个下午都觉得浑身发冷。

像却又有些不像……一想到孟元的脸,她的心里就燃起一束熊熊的烈火,她永远都忘不了姐姐弥尔死在他手里的惨状。

(2)赫凡……我好像知道了一件我不该知道的事情。

弥见和姐姐弥尔是一对姐妹,在她们还不记事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之后母亲谢彤带着她们姐妹俩离开原来居住的城市,来到这座小城里生活。十几年来,母女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谢彤把两姐妹教育的很好,弥见和弥尔都非常乖巧懂事,这让谢彤很是欣慰。

弥见觉得除了缺失父爱,她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因为姐姐和妈妈给了她世界上最好的爱。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她很想让姐姐和妈妈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弥尔偶尔会打趣她,作为姐姐,她更很想分担妈妈的压力,所以她总是把妹妹照顾的特别好,因此弥见十分依赖她,姐妹俩的感情极为要好。

快要上高中的那个暑假,弥见偶然发现妈妈与他们小城里的风云人物孟元走得很近,她看见妈妈穿着自己最心爱的连衣裙坐进了孟元那辆在那个不算发达的小城里少之又少的名牌车。孟元长得不错,他总是西装革履的,连衬衣袖口的纽扣都要统一做成银质的,这样的派头与小城里大部分男人都不一样,显得十分体面。可是至于他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又为何这么有钱,小城里的人的却都不得而知。

弥见还记得那是一个异常燥热的中午,天花板上陈旧的吊扇吱吱呀呀的响,吹出来闷热的风不断地碾压她的脸。母女三人坐在小小的餐桌上谁都没有说话,她们在为不同的两件事情而苦恼着。

再过几天弥见和弥尔就要去高中报道了,可是学费和书费依旧没有着落。这些年来,她们仅靠谢彤一份微薄的收入支撑着在这个没有亲人朋友的陌生地方生活,以前姐妹俩还小,花不了多少钱,如今即将上高中,各项支出大大增加。凑不够入学的学费,两姐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谢彤看着两个女儿皱起的眉头,握着茶杯的手一松一紧,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把这件事情告知她们俩。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谢彤还是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对弥尔说:“这里面的钱,你拿去交你们俩的学费和书费……还有,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和孟元叔叔结婚。”

话音未落,姐妹俩惊愕地抬起头。

弥见反应很激烈:“这些钱是他给的吗?我那天看到了你……上了他的车。”弥尔也听说过孟元这个人,按了按弥见的手接着说:“妈,如果是为了我们的学费和以后的生活,你没有必要做出这种选择,以前再苦再难我们都挺过来了。”

谢彤在女儿们心中是一个很有涵养又很美丽的女人,她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和她们的父亲是同班同学。失去爱人又要独自承担养育两个女儿的重任,比起一般的女人,她看起来格外坚强。两姐妹长大一点后,通过翻看旧照片和一些信物,知道妈妈对她们死去父亲的感情非常深,她之所以带着幼年的女儿们逃离原来的城市,就是因为始终无法接受丈夫的离世。在姐妹俩的认知中,妈妈是带着对爸爸的爱生活的,她应该从来都没有想过去经营新的感情。

谢彤似乎早就猜到女儿们会是这种反应,她把信封放到弥尔手中,宽慰她们说:“他挺有担当的,对我很好,我相信他也会对你们好。”说完又对着姐妹俩笑了笑,想让她们安心。

“妈……”弥见还想再说什么,弥尔拍了一下她的腿,打断她说:“妈,如果他是真心待你,我们也不反对,我相信,你看人不会错。”

那个时候的孟元对谢彤的确很不错,谢彤知道孟元是经历过挫折的人,她觉得这样的人或许会更懂得珍惜,找一个愿意负担家庭重任的对象,这样的选择未尝不可。此刻她听到弥尔的话,欣慰地握紧两个女儿的手……

“姐,你就这么确定妈妈不会看错人,你开始不也不愿意吗?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个孟元神神秘秘的,让人看不透,而且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们三个人生活,你说,妈妈难道把爸爸给忘了吗?”夜深了,弥见躺在小床上看着天花板对弥尔说,对于妈妈再嫁这件事情她始终无法接受。

弥尔关上房门,把风扇移到弥见的面前,然后关了灯躺在她身边说:“我只是突然觉得妈一个人拉扯我们这么多年很不容易,她吃了太多的苦,现在我们越来越大,要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她想找个依靠我们应该理解,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就要去外面读大学,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有个人陪她也很好,听说孟叔叔文质彬彬的,应该是个好人。”

“这么早就叫他叔叔了,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孩子?会不会对妈妈好……”弥见叹气。

“他很早就离婚了,听说有个儿子跟着他妈妈在外地生活,弥见,你别胡思乱想的,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姐,你说我们上了高中是不是就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我们就可以照顾好妈妈了。”

……

谢彤嫁给孟元后,孟元特地在弥尔和弥见的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母女三人很快搬出租住的旧房子住进了新家。孟元对待弥见和弥尔两姐妹还算不错,虽然他与两姐妹沟通不多,但衣食住行都给她们最好的,而且他的言谈举止显得很有涵养,让姐妹俩并不排斥他。

孟元平时很忙,但工作的时间却不固定,谢彤也只是大概知道他是做贸易的。她觉得两人是半路夫妻,只要孟元对她们好,能让这段婚姻和和美美,能给两个女儿安定的生活就已然很好了,所以她从不干涉孟元在外面的事情。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或许她们母女三人的命运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弥见回忆起孟元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天,直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那一天是周末,弥尔一大早就和妈妈出去买菜,弥见赖床并没有跟着一起去,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发呆,握紧孟元买给她的最新款手机,很想给赫凡发一条短信。

赫凡是弥见和弥尔的同班同学,也是班里长得最漂亮的男生,他的眉毛很黑,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他每一次下课后在走廊上跑来起的样子总是让弥见着迷,弥见觉得他穿白色的校服衬衣看起来就像一颗挺拔的小白杨,在一群男生里最为出众。

赫凡总是喜欢捉弄她们姐妹俩,却也是班上最了解她们俩的人。他用很文艺的句子评价他们俩,妹妹弥见就像一只小狐狸,看起来很狡黠,而姐姐弥尔,总是那么的云淡风轻。

弥见最终还是没有发出这条短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她就是想和赫凡说话,想和他一起做题一起玩,可是他似乎对弥尔更加上心,他和弥尔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会转来转去,显得小心翼翼,而对自己,就像是对待一个哥们儿一样,百无禁忌。

叹了口气后,弥见终于准备起床,她刚想打开房门,突然听见外面孟元着急忙慌的回了家,他似乎是边打着电话边呵斥:“你们是怎么搞的?这一点货都交接不好,还好我家里没人,我先把货藏在我家里,你们晚上立刻来转移走。”

弥见并不知道他口中的“货”是什么,可是孟元说话的口气跟平时的他很不一样,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心跳有些加快,所以决定先装作自己并不在家的样子。

过了几分钟后,她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她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准备看看孟元的动静,只听见孟元的卧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于是她轻轻地走到他卧室门口,没想到孟元正趴在地上检查他电话里说的那些货,他拿起包里的一个小袋东西装打开后闻了闻,控住不住的颤抖了一下,弥见看见那些白色的粉末又看到孟元这副样子,突然想起电视里看到的那些瘾君子吸毒的片段,当场就吓坏了,赶紧回到房间里锁紧了房门。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她开始猜测,这些货说不定是和毒品有关,不然孟元不会做出这些举动而且还对电话里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孟元一直以来经济都很宽裕,或许他就是在做跟毒品相关的事情。

弥见越想越害怕,并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做,想打电话给妈妈又怕惊动到隔壁房间的孟元,如果孟元真的是个毒贩子,那她们母女三人又该怎么办,她想起电视上那些贩毒的亡命之徒,浑身发起抖来,她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一定要保护好姐姐和妈妈。

这时,她摸到放在床上的手机,计上心头,将手机一把抓起。这个手机带有照相功能,她可以先去录下“证据”。

这是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她最直接的想法。

她蹑手蹑脚地再次走到孟元的卧室门口,拿着事先调好的摄像功能对着孟元拍摄,孟元正在一袋袋地将那些白色的东西塞进床底下。

弥见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她盯着屏幕从来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就在这时,孟元突然发现在偷拍的她,回过头来瞪圆了眼睛呵斥:“你在干什么?”

弥见飞快地收起手机藏在身后:“我……”被他发现后她害怕的要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在拍我吗?”孟元站起身来,准备朝弥见这边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的那个孟叔叔判若两人,眼睛里装满了惶恐。

弥见不敢面对他,握紧手机转身就往门外跑,孟元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此刻她沉浸在惊讶与慌乱里,只想赶紧逃走。她下楼的时候,由于速度太快摔了一跤,膝盖摔破一大块皮,但她顾不上疼,一路狂奔,也无暇顾及孟元是否追了上来,只想赶紧去找姐姐和妈妈,然后把视频拿给她们看。

她觉得她的心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了,就连她以前参加百米赛跑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弥见,你这么急着去哪儿?”赫凡刚进小区大门就看到朝他狂奔过来的弥见,急忙叫住她。他是来找弥尔的,手里还拿着一套名侦探柯南的漫画,工藤新一是弥尔最喜欢的漫画人物。

弥见抬起头,看到是赫凡,像抓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赫凡这才看到她的眼泪和汗水几乎淌满了整张脸。

“赫凡……我好像知道了一件我不该知道的事情……我……我害怕……”

赫凡见弥见发抖的厉害,抓紧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弥见往后看了看,孟元似乎并没有追上来,她抓紧赫凡的手,两个人一起跑到了小区外的一家早餐店里。

“给你看这个……我怀疑,孟元是个贩毒的,他看到了我拍视频,我好怕他会追上来……”弥见把手机里的视频递给赫凡看,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赫凡惊呆了,瞪大眼睛看着手机里的孟元。

“弥见,不管他是不是毒贩子,你必须拿着手机去报案,让警察去搜查。”片刻之后,赫凡异常严肃的对弥见说。

“不,我不能报案,万一这是误会呢,而且即使这是真的,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弥见依然沉浸在恐慌中。

“弥见,你冷静一下,你快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3)她只有十七岁,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也莫过如此。

谢彤接到弥见的电话后就赶紧和弥尔赶了回去,还没有进家门,就听到警察在家里搜查的声音。

孟元此刻已经安静下来了,他被一个警察挟持着,露出凶狠的目光死盯着弥见。他顾不上自己精心树立起来的形象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所以将这一切都怪罪到弥见的头上。

当他看到弥见带着一帮警察冲进来的时候,除了紧张和害怕,他更感到心寒,他指着弥见的脸不停地质问:“我把你和弥尔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吗?”他知道弥见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告诉谢彤,但是完全没有想过她会去报警,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还不懂事的十六岁小女孩。

弥见蜷缩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一动也不动,赫凡始终冷静地站在她旁边,当他看到弥尔和谢彤进门后,立刻走到她们身边安慰道:“别担心,警察都来了。”

谢彤在电话里听到弥见说怀疑孟元贩毒还报了警,当时就慌了神,眼下看到这副情形,更是紧张的不得了,还不了解事情经过的她唯有紧紧地抓住弥尔的手。

孟元看了谢彤一眼,那个眼神里掺杂着愤怒,懊恼和一丝淡淡的愧疚,谢彤刚要上前询问事情经过,警察将从卧室里搜出来的东西全部带出来,并宣布:“证据确凿,证实嫌疑犯孟元窝藏毒品,带走!家属随后跟我们的警务人员一起回去录个口供。”

“谢弥见,你忘恩负义举报我,等我出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这是孟元被带走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看弥见的眼神就像一把匕首,他张牙舞爪想要靠近弥见的动作和脸上狰狞的表情与之前那个儒雅的男人相去甚远。

赫凡听到孟元这句话刚想开口对孟元说什么,却被坐在地上的弥见抓紧了他的裤脚,赫凡回过头看了看弥见,她流着泪冲他摇了摇头。

弥尔冲过来护住弥见,谢彤呆呆站在门口看着孟元被警察带走,一滴眼泪迅速落下。

因为视频拍摄时间很短,孟元又在弥见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销毁了大部分毒品,而警察也没有找到更多贩毒的证据,所以孟元当时只被判了一年。

一年的时光很快过去,眼看着孟元将被放出来,弥见整日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这一年里,除了担心孟元出狱后报复,她还有一种更为复杂的心情,小小年纪的她总是对孟元入狱有一丝不敢表露的愧疚。每当她想起以前孟元对她们姐妹俩的好,或者看到妈妈被周围的邻居议论,她这种别扭的心理就会更加明显。

升入高中的两姐妹在经历了变故后更加成熟,特别是弥尔,她深知妹妹的恐惧,总是耐心宽慰她,赫凡也多次安慰弥见不要害怕,他说大不了让他去承担后果,可是都被弥见拒绝。

然而,该发生的终究逃不过,弥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比起发现孟元藏毒,那才是她身上最沉重的枷锁……

那是一个下暴雨的夜晚,天气坏得可怕。弥见接到妈妈的电话后便和赫凡发疯似的去寻找弥尔的踪影,不一会儿他们俩就浑身湿透,风大的快要把他们吹倒。

孟元出狱了!他第一时间就找回了家,谢彤回到家时只看到家里凌乱的景象和孟元留下的东西,于是赶紧给弥见打电话,得知当时只有弥尔一个人在家后,她开始心慌。

弥见和赫凡在暴雨中跑了很久,因为雨下得太大,所以小城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他们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地方,但都没有发现弥尔的半点踪影。最后,他们终于在一片刚被拆迁的废墟里发现了弥尔,她倒在破碎的砖块里,一动也不动,手里还握着妈妈的一只眉笔,手心里是被雨水晕开的眉粉印记,脖子上是一道被死死掐过的红痕……

后来,警察宣布弥见死亡,又证实杀害她的凶手正是孟元,弥见便整日浑浑噩噩的,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该怎么去面对,自己亲姐姐的死,她只有十七岁,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也莫过如此。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弥见几乎可以说一蹶不振,即使后来孟元被枪毙,她也始终无法释怀弥尔的死,之前对孟元残存的些许歉意烟消云散,只剩下浓烈的恨。

弥见不敢再往下想,头痛欲裂,可残酷的往事轻易就吸附上她的心。她起身去茶水间倒了一杯热水,一口喝尽,但浑身仍然充满凉意。

作为公司里最底层的小文员,弥见总是被各个部门的人压榨着,工作难度倒是不大,但是极其繁琐。她这个下午的工作效率实在太低,只好留下来加班,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着夜幕降临,再看着几颗孤单的星星出现在巨大的深蓝色天空里。

三年前,她和妈妈一起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就放弃了学业,所幸她高中成绩不错,凭着自身能力找到了这份收入微薄但还算稳定的工作。一年后,谢彤偶然与巫教授相识,巫教授被谢彤的坚强和美丽打动,谢彤也觉得巫教授和弥见的爸爸一样善良,有才华,对他动了心。那个时候的谢彤经历了一次惨痛的婚姻又经历了弥尔的死,能遇到巫教授这样的男人让她格外珍惜,她就像找到了一根浮木,有了重获新生的力量。

弥见庆幸妈妈找到了好的归宿,新的环境和家庭让母女两人总算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有了依靠,可以正式开始新的生活。

巫雪便是巫教授唯一的女儿,她一开始并不接受弥见母女二人,但是弥见非常有耐心,用真心渐渐地温暖着这个妹妹的倔强。那个时候,她工作再忙也会每天坚持给高三学习紧张的巫雪送饭,这个非常会折腾的妹妹在高三下学期叛逆得不得了,也是她瞒着巫教授帮巫雪开解,巫雪才渐渐地对她打开心扉,之后她不断地帮巫雪补习功课,最后巫雪才幸运地考进这所非常不错的大学,也慢慢认可了弥见母女。

日子过得还算安稳,除了旧伤依附在心里难以抹去,弥见对这样的生活已然满足。她几乎把对弥尔所有的思念都转移到了巫雪的身上,她失去了亲姐姐却得到一个妹妹,她想,这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弥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谢彤和巫教授已经休息,巫雪房间的灯却亮着。

“你怎么跑回来了?不用查寝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来,你进来,”巫雪把靠在门框上的弥见拉进来,“你帮我看看,明天我该穿哪件衣服?”她神色间充满兴奋。

弥见坐到巫雪的床上,从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服里挑出一件样式简单的半身裙和一件娃娃领短T,对着巫雪比划了一下,说:“就这套吧,简单大方又可爱。”

“我明天可是去约会的,这样会不会太简单太幼稚了,孟学长都大四了,我必须要赶紧行动了,还有,你还记得昨天那个嚣张跋扈的学姐吗?她追学长追得可紧了。”巫雪说话的功夫又对着镜头比划了好几条裙子。

“你要和孟青山去约会?”弥见的音调有点高,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的反应过于夸张。

“是啊,而且是他主动约我的,我还没有告诉你吧,新生报道那天是他接的我,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巫雪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光,诚恳又可爱。弥见看着她单纯的笑容再想起孟青山那张冷俊的脸,心里莫名出现一种无法抑制的紧张。

“巫雪,你了解他吗?一见钟情可不可靠。”

这话说得太一本正经,巫雪便也一本正经的回答:“爱一个人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可以慢慢了解他。”

弥见心事重重,没再回话。

巫雪见她不说话,又说:“喂,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太帅我肯定驾驭不了,拜托,我巫大小姐也是一表人才好吧。”

“是,我妹妹蕙质兰心美艳无双,配他绰绰有余,只是你要想清楚了,不要像之前高三那样……”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我现在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感情我一定会把握好。”

弥见觉得巫雪年纪还小,还不适合谈恋爱,但好在只是约个会,并不代表两人就可以成为恋人,孟青山也不见得喜欢她。心里这样想,她皱着的眉头放松下来,她拍了拍巫雪的头,她一向是个极具反叛精神的姑娘,你越是不顺着她,她想要作对的兴致就越高昂。

孟青山……想起他那双眼睛,弥见心跳的速度都开始加快。

初秋的空气里依然残留着夏季的余热,弥见办公室里的空调再一次任性地停止工作,同事们大呼小叫,没有谁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她也从一大堆文件里抬起头,拿着一叠打印纸当作扇子煽着发热的脸颊。

终于捱到了午休时间,正想和前台小姑娘商量去吃午饭,巫雪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让她去附近的餐厅里吃饭。

两个人约会叫她去做什么,好巧不巧正好在她单位附近。想到又要跟孟青山见面,弥见回到座位上,拿出那支基本上不怎么用的唇膏装点了一下没有什么颜色的脸。

总要看起来精神一点。

“跟你正式介绍一下,孟青山,我的男朋友。”

弥见还未落座,巫雪就急不可耐地跟她宣告她的新恋情。空调的冷风正好对着她的方向,她的太阳穴发出一阵胀痛,惊讶与不安像两条电波直击她的脑神经。

坐在对面的孟青山正一脸宠溺地看着巫雪,巫雪俨然一副坠入爱河的小女生姿态。

孟青山的白衬衣上一丝褶皱也没有,头发干净利落,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只有那双眼睛深不可测。他应该是个严谨而克制的人,弥见在心里揣测。

“你们进展还挺快的。”弥见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不适,说话的时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昨天还是学长和学妹,连一丝暧昧都看不出,今天就成为恋人,出双入对。如此快的进展怎么可能不让人担忧。

巫雪挽上孟青山的胳膊笑颜如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谁一点也藏不住。这次我可是矜持了十几天之后才告白的,好在学长最终被我拿下。”

在这种氛围下,弥见即使忧心忡忡,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她一口气喝下一杯果汁说:“电灯泡快要爆炸了,我要降降温。”

“我比你大一岁,我就叫你弥见吧,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巫雪。”孟青山终于开口,说完端起杯子碰了弥见的杯子一下。

孟青山似乎能看出她的心思,这句表态来得恰到好处。但这一声的清脆的响声并没有让弥见感受到友好,她觉得他嘴角的弧线依旧那么诡异。她耸了耸肩,微笑着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们家巫雪的?”

巫雪听到这个问题后害羞地低下了头,孟青山放下杯子,将手肘撑在餐桌上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他回给弥见一个招牌似的微笑后又看向巫雪说:“小雪这样的女孩,是男生都会喜欢。”

弥见冷笑着点了下头,心下了然,不再说话。她注意到孟青山的手臂上有一些细小的疤痕,如果不仔细看,并不容易发现。

这顿饭基本上就是看着对面两人你侬我侬,弥见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心里面一直堵着。眼看着上班时间快要到了,终于有借口可以开溜,嘱咐巫雪晚上早点回宿舍后,她拿起包打算到前台结完账再离开。

“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

听到前台服务人员的这句话,弥见回头看了孟青山了一眼,孟青山正好扭过头来,两人四目交接。他故意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她赶紧错开视线,把钱包放回包里后径直往门外走。

她总觉得孟青山好像能看透她似的,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

“你姐姐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弥见走后,孟青山对巫雪说。他看得出来谢弥见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她跟他说话的时候像一只全副武装的狐狸,不仅能洞察他的心思同时还带有防备心理。

“她一向对男人没什么好感,除了我爸爸。”

“为什么呢?”他追问。

“喂!你为什么对我姐这么感兴趣,中午吃饭也非要叫她过来,你不会是觉得她比我好看所以……”巫雪说着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装作吃醋的样子。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叫她姐吧,放心吧,你比她可爱多了。”他打断巫雪的话,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在这之后,孟青山一直心里不停地重复着巫雪的这句话,她对男人没什么好感……

(4)如果我跟巫雪分手,就很难再见到你了。

办公室里的空调依旧没有修好,弥见总算有理由按时下班了一回。一回到家她就钻进厨房帮妈妈做饭,巫教授坐在餐桌上看报纸,又一次跟她说起帮她换工作的事情。

“巫雪他们学校的图书馆正缺一个图书管理员,你要是想去的话,我明天就可以托人安排,学校的环境还是单纯一些,工作也不至于那么累。”

巫教授一直都对她挺好的,很早之前就提过要帮她换个工作,她那时候年纪小,对于这个组合家庭还是有些逃避的,除了不愿意麻烦他动用关系,最主要的原因是想加班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待很久很久,不用回这个还很陌生的家。

“谢谢叔叔,那我好好考虑一下。”她想着可以去巫雪和孟青山的学校,第一次有了换工作的打算。

或许在学校里可以更方便照顾巫雪,她和孟青山交往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对于孟青山这个人,她始终无法安心。因为她只要一想到孟青山,总能连锁反应似的想起孟元。

洗完澡后,弥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整理东西,从抽屉里再次翻出那本英语笔记本的时候,才发现本子的边缘都已经被她抚摸的掉了颜色。

本子的封面上写着班别和姓名:高二(3)班,赫凡。

离开那座小城时,她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唯独这个笔记本,几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这是她为弥尔做得最后一件事情,她帮她借到了赫凡的英语笔记本,可她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赫凡也一定记得这个本子,可弥见已经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她们母女二人离开小城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与那边的人也没有任何联系。弥尔的死就像一根威力巨大的权杖,将他们的过去和现在划上了一道鲜血淋漓的鸿沟。

手机震动的时候,弥见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这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这么晚了会是谁,她的手机号没有几个人知道,对方打了两遍她都没有按下接听键。

她一直对电话铃声有恐惧心理,手机来电永远设置成震动。几乎没有过陌生号码在深夜里多次拨打她电话的经历,对方第三次打来的时候她按下了拒听。

紧接着巫雪的号码打了过来。

“喂?巫雪……”她声音里还带着惶恐。

“你总不至于连陌生电话都不敢接吧。”孟青山清冷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她刚沉下去的心似乎又跳到了嗓子眼。可以把这理解为恶作剧吗,他好像总能摸住她的命门。

“巫雪呢?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学校吗?你把电话给她。”她开始担心巫雪,语气并不友好。

“我们就在楼下,她喝多了,你能下来接她一下好吗?”

弥见立即挂掉电话,蹑手蹑手地走出房间,生怕惊扰到巫教授和妈妈。

白天燥热,晚上却降了温,此刻正刮起大风,天色暗的连月亮都找不见踪影。

孟青山和巫雪坐在楼下的长凳上,他搂着昏昏沉沉的巫雪,直直地看着焦急地朝他们走来的弥见。

三年前,他曾见过她一面,她哭肿了眼睛,失魂落魄地从公安局的大门里走出来。他背着家里人偷偷地跑到那个小城的公安局想见父亲最后一面,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如此绝望的小姑娘和父亲之间竟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谁让你带她去喝酒的,她根本就喝不了酒,而且她晚上宿舍要查寝,明天还要上课。”弥见边说边从孟青山的怀里把巫雪拉起来。

“别动我……”巫雪喃喃地说。她赖在孟青山的身上怎么也不肯动。

“乖,跟你姐姐回去,我明天来接你。”孟青山哄着巫雪,把她从凳子上扶起来。

“那你亲我一下。”巫雪继续撒娇耍赖。

孟青山蜻蜓点水地吻了巫雪的头发一下,巫雪这才听话的跟着弥见往楼里走。

弥见上楼之前看了孟青山一眼,孟青山冲她挑了下眉毛,然后坐回到长凳上,他放下衬衣的袖子,深井一般的眼睛凌厉地看着她,没有半点打算离开的意思。

弥见看到他袖口的那枚银色纽扣,心里突然一紧。

安顿好巫雪后,弥见再次下了楼,风刮得更大了,吹进她耳朵里嗡嗡地响。

“你为什么还不走?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巫雪。”她开门见山,站在孟青山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你又为什么下楼?不过你真的很聪明,看得出来我的确不喜欢巫雪,我突然发现,你这个姐姐比她更有意思。”孟青山说话的语气让第一次让弥见对他产生了厌恶的感觉,尽管他有着一副好皮囊,可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仍像是一个无赖。

弥见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愤怒,只是不带一丝表情地盯着孟青山看,如果开始还不能肯定他和孟元的关系,那么那颗扣子和他表露出来的气质已经足够证实他就是孟元的儿子,她甚至觉得,他应该也认出了自己。

如果他真的是孟元的儿子,那他对三年前的事情到底了解多少?他并不生活在那个小城,与孟元也很多年没有见面……各种猜测出现在弥见的脑袋里,可不管怎样,从这一刻开始,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只凭对孟元的恨意,她势必要让他远离她的生活。

“既然你不喜欢巫雪,就早早了断她的心意。”弥见说完想要离开,不料却被孟青山一把抓住手腕。他的手非常凉,皮肤触碰到的那一刻,这一份凉意迅速传递到她的心里。

他从长凳上站起来,贴近她的脸,露出些许失落的神情:“可是如果我跟巫雪分手,就很难再见到你了。”

弥见听到这句话,一丝冰冷从脊梁骨往上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努力地挣开孟青山的禁锢,他却突然贴近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他柔软的嘴唇碰上来的时候还带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孟青山,你是不是有病?”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气,大声呵斥他。

“谢弥见,我就是想看看,你对你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到底有多上心。”

在这个深夜里,弥见再一次梦到了弥尔。

她倒在一片废墟里,脖子上是被孟元掐过的痕迹,弥见和赫凡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断了气,只是依旧睁大着眼睛看着这个残忍的世界。

赫凡搂着弥尔放声大哭,拳头砸在旁边的水泥地上砸得鲜血淋漓。弥见看着弥尔毫无生气的脸,浑身失去力气呆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紧接着一场瓢泼大雨迅速地包裹住他们三人,天空也在为弥尔哭泣。

清晨醒来的时候眼角仍有泪痕,这个梦她早已数不清自己究竟做过多少回。

起床后她去到巫雪的房间,巫雪还在睡着,浓密的睫毛和弯弯的嘴角让她看起来像一个瓷娃娃。

“你一大早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怪吓人的。”原来巫雪早就醒了,听到弥见开门故意装作还在睡着。

“小雪……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跟你说。”她吞吞吐吐,并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该怎样说巫雪才能够理解她。

“有什么事情就说啊,难道你也有找我帮忙的时候?”巫雪说着就从床上坐起来,对着她调皮的笑。

“小雪,我觉得孟青山并不适合你,你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你看他昨天晚上……”弥见想到昨天晚上孟青山的所做作为,喉咙就像被某种力量扼制住,让她发不出声音。

“打住!我知道你肯定是怪他带我去喝酒,可是他又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要喝的。我不用考虑了,他就是最适合我的。”

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还是对巫雪开了口,只能再想其他的办法了,总之绝对不能让她再和孟青山在一起。

“那你赶紧起床收拾一下去上课吧!”弥见从巫雪的床上站起来,走之前顺手帮她理了理床铺。

刚走到门口,巫雪突然开口对她说:“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这是巫雪第一次叫她姐,听到这个字眼,弥见顿时就湿了眼眶,她回过头冲巫雪笑了笑说:“你知道就好!”

还记得她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巫雪从始至终都不怎么说话,她坐在巫教授身边很安静,面对着两个将要进入她家庭的新成员,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陌生与不安,但那双有些黯淡的眼睛让弥见感觉到她并不快乐,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乖僻是巫雪给弥见的第一印象。

后来,巫雪总是对弥见母女冷言冷语,除了必须有的交集,她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会听一些奇怪的音乐,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跳舞或是自言自语。那个时候的弥见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蜕变成懂得察言观色的成年人,对于巫雪的不接纳她非常能够理解,但四个人的家庭已成定局,她也盼望母亲今后的生活就此安稳,所以总是对这个性情古怪的妹妹格外上心。

一开始,对于弥见的主动示好,巫雪并不理睬,即使她每天都会把弥见送去学校的食物吃完,但她也会装作一点也不好吃的样子,不会回给弥见任何笑脸,因为她知道弥见是故意想笼络她的心。后来,在巫教授的严格管教和考大学的双重压力下,她竟然早恋了,陷入了人生第一次爱情的她让弥见看到了她那颗叛逆的心。

或许女生之间的感情都是由一个秘密开始,后来当巫雪愿意去跟弥见分享心事的时候,弥见也对这个妹妹真正的有了发自内心的关心,她甚至愿意开口跟巫雪讲她和赫凡之间的故事。两人就这样越来越敞开心扉,巫雪对这个半路姐姐渐渐有了好感和依赖,弥见也把巫雪当成弥尔的替代品,想要好好地爱护她。

弥见始终不敢忘记,弥尔虽然只比她大一点,但从懂事起就担起责任,一直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捧在手心里。现在她扮演起了当初弥尔的角色,也想尽力做好一个姐姐。

弥见告诉自己,绝不能让孟青山伤害到巫雪半分。

(5)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个吻,他的心里划过一道涟漪。

孟青山收到弥见发来的短信时正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他回复了一个“好”字后就收拾好桌子离开了实验楼。

弥见为了避开巫雪,特意约他在学校外面的咖啡馆里碰面,孟青山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几分钟,站在咖啡馆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坐在位子上看起来有些失神的弥见。

她把玩着一把咖啡勺,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依然是很简单的装扮,略微显得苍白的脸上只有嘴唇上涂抹着一点粉红色唇膏。

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个吻,他的心里划过一道涟漪,但这样的情绪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复杂的心情所取代。

“应该还没有迟到吧。”孟青山看了看手表后才落座。

弥见将事先点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很准时,我帮你点了杯咖啡。”

“谢谢!”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果然很苦。

“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请你离开巫雪。”对于他,她用不着拐弯抹角。

孟青山放下咖啡,轻笑一声,说:“你这样贸然地来找我,就不考虑巫雪的感受吗?”

“她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你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来伤害她。”

“她喜欢我,我也愿意和她在一起,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伤害。何况,我现在不喜欢她,不代表我以后不会喜欢上她。”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那天晚上……”弥见想起那天晚上那个轻浮的吻,欲言又止。

孟青山看到弥见纠结的样子,彻底放松下来:“噢,你是说那件事情啊,不好意思,那天晚上我有点喝醉了,或许把你当成巫雪也说不准。”

“你……”弥见面对他这番说辞,实在无语,可这个敏感的话题让她无法再跟他辩驳,“如果你只是想玩弄巫雪的感情,我奉劝你赶紧放手,因为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你离开她。”

弥见说完这几句话,将钱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整场谈话也没有超过十分钟。她在面对孟青山的时候总是充满了战斗力,因为她只要一想到他是孟元的儿子,就再也不想跟他有半点纠缠。

孟青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端起这杯黑咖啡又喝了一口,她的确比他想像中要敏感多了。不过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值得她这样去维护吗?她对巫家父女可以这么好,为何当初却那么狠心置他父亲于死地,他父亲曾经也算她半个亲人。

从孟元第一次被举报藏毒坐进大牢开始,外公和舅舅对他们母子的态度就变得恶劣了。尽管父母离婚早,他很小就跟在妈妈生活在她的娘家,但是关于孟元的消息总能从另一个城市里传来。外公和舅舅觉得孟元无恶不作让家族蒙羞,多次提出让他更改姓氏随母姓,可都遭到了他妈妈的反对。后来当孟元成为杀人犯并被枪毙后,外公看他的眼光就变得奇怪,但凡他稍微做错一点事情或是有一点逆反心理,家里所有的人都会苛责他,甚至经常故意搬出孟元的下场来警告他。

他每次在遭遇那些屈辱后,都只能拼命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来发泄自己的委屈,看着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留下的这些深深浅浅的印迹,他放下衣袖,陷入一阵哀思。

他去见孟元最后一面时,距离上一次父子两人相见已超过十年,眼前的父亲看起来无比脆弱,看着他被认定为杀人犯,几天后将被枪决,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记得当时已经神志不清的父亲不停地对他说:“她举报我,我只是想吓吓她,我认错了人,我没有想杀她,是她点了痣,是她点了痣……”

他恨他,这个不配被他称为父亲的人,但是在这一刻,他怜悯他。在孟青山的记忆中,父亲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去贩毒,更不可能去杀人,似乎在遇到谢家人之后,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后来当他想去弄清楚当时所发生的事情时,才得知谢家母女早已搬离了这座城市。

孟青山喝完整杯咖啡后才打算离开咖啡馆,起身的时候他整理袖口时触碰到银色纽扣,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这颗扣子,扣子的里侧刻着他的名字:青山。他的每一件衬衣袖口总是钉着这样一颗刻着他名字的银扣子,这是母亲从小便让他保持的习惯。他知道,青山这个名字,是父亲给他取的。

回学校的路上他接到了巫雪的电话。巫雪甜美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他收起悲伤的神情笑着对电话里的巫雪说:“好,我来陪你。”

接下来好几天,巫雪都住在学校里没有回家,弥见每天会给她打一次电话,电话里,孟青山这个的名字总要出现无数次。听到巫雪说她越来越爱孟青山,弥见的焦虑也越来越严重,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巫雪跟她仇人的儿子过于亲密,而且孟青山根本就不爱她。于是她下定决心辞掉做了三年的文员工作,决定去巫雪的学校做一名图书管理员。

在学校工作,总归能离得近一点。这个时候的弥见只想着让孟青山赶紧离开巫雪,除了厌恶和转移在他身上的恨,她更逃避他,甚至是畏惧面对他。

去公司收拾东西的时候,弥见发现除了桌子上的一颗仙人球,竟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可以带走,她不像公司里别的女同事,桌子上总是摆满相框或者镜子等一些装饰物,除了满满的便利贴纸,她的小小格子间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趣味。

17岁之前,她和所有女孩一样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她会在卧室的墙壁上贴满偶像的海报,会把玩偶整齐地摆放在床头,还会和弥尔轮换着穿漂亮的裙子,一起追狗血偶像剧……

后来她不再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所有的喜好跟兴趣都被她一并打包扔在过去。她失去了最亲爱的姐姐,即使以后的生活再美好也无法掩盖这份缺失,她再也得不到完整的快乐。现在她只想安稳地生活。

可孟青山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从她决定换工作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轨迹将会偏离,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和孟青山的命运早已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离开的时候,前台的小姑娘依依不舍,拉着弥见的手跟她说了很多的话,最后弥见把仙人球送给了小姑娘,然后一个人沉默地走出这个她工作了三年的地方。

走到楼下,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想着离公交车站距离不远,她用包遮着头就往雨水里冲。

“谢弥见——”

刚跑几步,就被人叫住,回过头,孟青山拿着一把黑伞站在楼前的屋檐下,他身材高大,此刻又站在高处,弥见狼狈的模样被他尽收眼底。

弥见觉得黑色是孟青山身上一种特有的属性,他每一次只要一出现,她就能自动开启一道防御的屏障。

弥见站在原地任凭雨水侵袭,丝毫不想往回走。此刻雨越下越大,她披着的头发渐渐被打湿,一颗又一颗的水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到下巴在落到地面上。

孟青山见她不动,撑起伞走下台阶来到她身边。被伞遮住的一瞬间,弥见把头偏到一边,避免自己去看他的脸。

“你来做什么?”自从巫雪喝醉酒的那一天晚上开始,她对他说话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几乎把伞全部撑在了她的头顶,不一会儿背后就被雨水全部淋湿。即使她摆出一张臭脸,他还是对她温柔地笑:“如果我不来,你会被淋湿。”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靠她很近,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朵上,她往后躲了一步,理了理头发佯装镇定:“我上次说得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如果你再不主动离开巫雪,我就……把你跟孙静之间的事情告诉她。”

孙静就是那天在化妆间里和巫雪不睦的女生,这几天弥见特地去过他们学校一次,在舞蹈团轻松地要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假如孟青山今天没有出现,她也打算去找他。

“噢,那个学妹啊,她喜欢我一年多了,可我一直都没有接受她,这件事情巫雪也知道。”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好像这一切他都有所预料。

“那你看看这个吧,这是昨天晚上刚发生的事情,希望你到时候不要不承认就好。”她边说边把手机上的照片给他看。这张照片上孟青山的脸紧紧地贴着孙静的脸,两人亲密的样子看起来宛若一对情侣。

弥见直视着孟青山的眼睛,孟青山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照片后就又把视线放在她的脸上,他想伸出一只手去拨开她贴在额头上的头发,她立刻推开他的胳膊:“你还有什么话说。”

“要是你觉得这不会伤害到巫雪的话,你就去告诉她吧。”他还是找到机会伸出手拨开了她的头发。

啪——

弥见用力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可他脸上的微笑始终没有松懈。

“谁让你挖空心思地逼我和巫雪分手,我只好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你,你应该也知道你妹妹有多叛逆,你越是让她和我分手,她就越要和我在一起。你猜,巫雪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孟青山说完这句话就把黑伞的手柄塞给她,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进大雨里,融入在广场的雾气中。

弥见把伞靠在肩膀上,立刻拨打孙静的电话,手机却传来如同恶作剧一般的人工语音:“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好在她还没有把这些告诉巫雪。

弥见挫败地把伞收起来,淋着雨快速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经过垃圾桶时随手把伞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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