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如金,春风和丽。
徽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回到了河边,又陪着女眷们玩了一会,还为他们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才推说要回府为王爷准备午膳,而离开了席上。
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疏漏。
徽音的轿子一路到了王府,她没有下轿,扬声问了一句:“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门房过来答话道。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还说要和我一起进午膳的。”徽音不满地道,“那送我去城南吧,我找他去。”
“这……”门房又劝了很久,徽音却一意孤行地要过去,无奈,轿夫只得要抬着她,往城南走去。
最后,轿子落在了户部尚书的宅子门口。
“王妃,是不是先知会王爷一声,这样直接进去,怕是不太好。”
“不碍事。”
徽音下了轿,不顾内侍的劝说,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见到徽音进来的时候,薛连衡明显有些失措。徽音却泰然自若地对他屈了屈身子,不痛不痒地道了句:“见过王爷”,随即便笑吟吟地对户部尚书道:“魏大人,妾身清河王妃贺兰徽音,打搅了。”
虽然户部尚书是从一品的大员,可徽音是郡王妃,又是西楚的公主,无论如何,皇室终归是高官员一级的,徽音照理是不用对他行礼的。可徽音还是只略去了一句“见过”,从周全的礼数上略过了那一句,高抬了魏尚书一番。
魏尚书立刻便躬身行礼道:“臣魏昭阳,见过清河王妃。”
“魏大人不必多礼,”徽音伸手虚扶了扶他,笑盈盈地道,“是妾身今日叨唠了。”她说着看了一眼薛连衡,轻声道:“事情都和魏大人说了吗?”
见薛连衡踯躅,徽音遂道:“魏大人,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去臻宝斋,瞧见一副北魏的《列女古贤图》,甚是喜欢,可店主却告诉我那只是一副仿品,真品已经被魏大人收入府中了。”
魏昭阳有些犹豫地应了声:“确实”,不知这位王妃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强抢了他的名画去?虽然这西楚公主美艳骄横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帝京,可看她举止得体,也不像是传闻中那般啊。
魏昭阳正想着,徽音又解释道:“我回府之后呢,还是对那副《列女古贤图》念念不忘,于是就让连衡过来,想问魏大人借那副画瞧一瞧。可是我们连衡面子薄,您看这说了那么久,他都没好意思开口。我怕他为难,只得自己过来了,实在是冒昧了,”徽音说着有些叹惋,“可是徽音是真的很喜欢那副《列女古贤图》,当年的北魏与如今的西楚地势临近,徽音瞧见北魏人的胡服,就想起了天祝城……”
魏昭阳也不好推辞,马上道:“既然王妃喜欢,老臣这就把那副北魏《列女古贤图》寻出来,让王妃鉴赏一二。”
魏昭阳很快取出那副图,和徽音与薛连衡又聊了许久的北魏画艺,看时间差不多了,徽音起身告辞:“今日真是叨唠了,托了魏大人的福,我才能有幸见到这北魏《列女古贤图》的真迹,当真比那仿品精致许多。”
魏昭阳刚才听徽音讲一些西楚的画作,也觉得甚为有趣,见徽音全然没有要将画作占为己有的意思,他笑道:“王妃若是喜欢古画,老臣这里还有许多收藏,王妃若得空,也可以取一些去赏鉴赏鉴。”
“那就最好不过了。”徽音脸上难掩喜意,“不过今日我还是对这北魏《列女古贤图》意犹未尽,魏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还想拿回去专研几天,三天……哦不,还是七天吧,七天之后我一定亲自送回府中,保证不会损伤。”
魏昭阳大方地道:“王妃不必客气,喜欢的话,先拿去看着吧。”他说着就让下人取盒子把卷轴装了起来。
随后,徽音和薛连衡就带着画卷离开了户部尚书府。
户部尚书魏昭阳,也是永安帝那个年纪的人了。他虽不如前吏部尚书一般,是永安帝的伴读、旧友,却也是永安帝为太子时亲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后来,便一步步升任了户部尚书,管着整个大越的国库。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自然是薛连衡想要亲近的。可惜的是,这个魏昭阳年轻时曾领过太子少傅的衔,在东宫教导过太子一段时间。后来升了尚书位之后,永安帝怕他公务繁忙,无法周全,才让他继续领着虚衔,不必再去东宫授课。虽然说后来魏昭阳并无与太子亲近的迹象,但到底,魏昭阳与太子有过师徒之谊,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和薛连衡亲近。
而户部这么重要的位置,薛连衡又不能听任它成为太子的囊中之物,只得借着节日,随便寻个由头,先来尚书府拜访一次、探探风向再说。可没想到,他和魏昭阳还没聊出什么,徽音就突然闯了进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去臻宝斋看什么北魏《列女古贤图》了?”一出尚书府的大门,薛连衡便立刻着急地问了起来。
徽音解释道:“有一天路过臻宝斋,就进去看了一眼,发现那副《列女古贤图》上有一个地方画错了,抱琵琶的乐师的手画的有问题。我本来想去揭穿那个店家卖赝品的,结果他不以为然地说那就是一个仿品。”徽音努了努嘴,“你们大越人也真是奇怪。”
看她不解的样子,薛连衡笑了笑道:“这不是奇怪,是故意画错的。因为真品只有一副,不能人人得见,所以有一些画师会专门临摹一些仿品供人欣赏。这些人不是为了做赝品谋利,所以会在画作上故意画错一些地方,以示和真品的区别,避免被人拿去以假乱真。”
“原来是这样。”徽音恍然大悟,“我也算是误打误撞了,那天听店主说了真迹在魏昭阳府上,我就留了个心眼,没想到刚好今天能用上。”
薛连衡点头应了,又问:“可是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来帮你呀,”徽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说,你到了之后都和魏尚书聊了些什么?”
“还不就是套近乎吗?”薛连衡道,“我说自己主持了几次宫宴,觉得每次花费都太大,想跟他商量一下有没有节约的办法。”
“公事。”徽音点了点头,“看上去倒是毫无破绽,就算魏昭阳真的和太子私下交好,也不会疑心你有什么别的意图。”
“那是自然。”薛连衡道。
“还自然呢。”徽音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公事,公事,每次都谈公事,你和魏昭阳的关系就永远只能是公事的关系。”
“那不然呢,还真的谈《列女图》呀?”
“就是谈《列女图》。”徽音道,“魏昭阳和宋仪、裴言其都不一样。裴言其受你提拔,宋仪更是与太子有怨,他们又都是你的平辈,自然唯你是从。但是魏昭阳不一样,就算你是皇子,在他面前,你也是小辈,你不可能说服他为你办事。你想要得到户部的支持,就是得到魏昭阳的赏识,让他觉得你比太子优秀,是可堪重任的人。”
“所以才要谈公事啊。”
“这是最后的目的,”徽音气鼓鼓地道,“中间的过程要和缓,要先投其所好,才能让他对你放下防备、真心相交,懂不懂?”
薛连衡想了想,道:“似乎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才要把画借回来。”徽音道,“你不是对诗词曲赋都很精通吗?想必书画也懂得不少吧?”
“那是。”
“这七日你就寻一副名画,到时候和我一起去还画,再让魏尚书替你看看那副古画的真伪什么的。太子在书画上的造诣远不如你,魏尚书又最痴迷这些东西,这样一来二去,他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到时候再谈些别的私事,你们就成了朋友,那还有什么事情不好说的?”
薛连衡点了点头:“这招倒是着实不错。”
徽音道:“以后你去魏尚书府,我都会陪你去。对外,就说是我对北魏书画有兴趣,才去找魏尚书的,他们也不会疑心你怎么突然和他走得那么近。”
薛连衡听了,笑着揉了揉徽音的脑袋,道:“还是你想的周道,我娶了你,真的是赚了。”
徽音嫌弃地道:“你以为是买白菜呢,还亏了赚了的。”
“这回可是你自己把自己跟白菜比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哼,你就耍赖吧。”
“不过说起来,”薛连衡忽然想了起来,“你不是应该和那些女眷一起去城河过上巳节了吗?”
想起那个神秘的女人,徽音有些疑惑,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碧玺石的事情,只道:“你还有脸问我,你又去哪里拈花惹草了?”
“什么呀,话可不能乱说啊。”薛连衡道,“本王虽然人称风流才子,可是一点都不风流啊,从来没去过什么花街柳巷,哪来的花花草草。”
“你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徽音努着嘴道,“你不撩人家,人家小姑娘怎么会对你情根深种、爱慕已久,还跑来告诉我?那凄惨的小眼神哟,我看着都心疼。”
薛连衡笑了起来:“敢情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看不出来我们清河王妃还是个醋坛子啊。”
徽音没去看他,只嘟囔着:“谁要吃你的醋。”
两个人正在说笑,已经一路走到了王府所在的西街,却见王府门口闹哄哄的,似乎站着传旨的内侍。
“怎么了,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徽音有些担心地道。毕竟,朝风还住在王府,若是被永安帝发现了什么,他们真的是满盘皆输了。
薛连衡安慰道:“没什么事,应该是来传进宫的旨意,别担心。”
“好。”
“可惜了,”薛连衡道:“看来今天的午膳是真的不能陪你用了。”
“没想到一不小心拖了那么久,”徽音叹了口气道,“等会让他们准备些点心给你路上吃吧。”
他们说着,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内侍传的果然是召见的旨意,可永安帝要召见的人不仅仅是薛连衡,还有贺兰徽音。
“皇上不太高兴呢。”内侍轻声对薛连衡提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