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连衡离开紫宸殿的时候,天上落起了蒙蒙的细雨,内侍替他撑着伞,一路送他到了宫门口,上了轿子。可到了王府之后,何然撑着伞上前替他拉开轿帘,薛连衡却一把打落了他手中的伞,冒着雨走进了王府。
“王爷,王爷……”
听到外头何然的叫声,徽音推开门想看看是怎么了,正好就撞上薛连衡走了进来。他身上湿淋淋的覆盖着一层水汽,没有淋透,却浑身都透着股寒气。
“这是怎么了,”徽音伸手拿帕子想替他擦雨水,“春寒最厉害了,可别着了风寒。”
薛连衡却一把握住了徽音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你见过朝风了?”他冷冷地问。
也许是在西楚待的久了,徽音总觉得自己身上冷,无论什么季节手脚都是冰冷冰凉的,可薛连衡却截然不同,即使是在隆冬,他的手心依旧是暖融融的,可现在徽音却觉得面前这个人身上透着冷冰冰的寒气,让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徽音不知这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他耳朵里,“早上他过来找我……”
“他出来找你了?”薛连衡紧蹙着眉,又问,“他出府了?”
“是。”
“他知不知道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要做什么非得自己出府!”
“昨日我们不是没回府吗,许是不放心吧。”
“他倒真对你关爱的紧呢!”
徽音瞧他生气,有些不明所以,她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气,听薛连衡这么冷嘲热讽的,立刻回敬道:“你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地又闹哪出呢?朝风不也是担心我吗?人家千里迢迢从西楚赶过来帮你,你能不能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我疑神疑鬼?你倒还帮他说起话来了,”薛连衡怒道,“说到底,朝风才是你的青梅竹马是不是?你们在一起快十年的情分,到底是深厚的很。”
入了春,屋子里已经撤了地龙,这会下着雨,已经是沁得整个房子都有着凉意。薛连衡站在徽音面前,紧紧地盯着她,身上的寒气泛着丝丝的凉意。忽然,他脸上的雨水落了一滴到徽音的脖颈上,顺着锁骨落了下去,徽音不敢动,她站在那里都能感觉到薛连衡急促的呼吸,他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怒气,是在宫里受了气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与朝风的情分若是浅薄,他又怎么会到帝京来?你明知道……又何必……”
徽音微微侧过头去,视线刚好落在了薛连衡的唇上,他咬着唇,唇色惨白。徽音这才发现薛连衡整个脸色都十分苍白,充满了倦意。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更显得狼狈。
“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薛连衡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徽音的手腕,“贺兰徽音,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徽音没有理会他,而是挣了一下,“你给我松开。”
“你看,你就是不敢说。”薛连衡冷冷地道,“不管我在什么时候认识你,这些年陪着你的人到底还是他,终究还是我毁了你们的姻缘。”
“你整日纠结着这些往事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心意罢了。”薛连衡放开她的手,俯下身来,他带着寒气的脸凑过来,在徽音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靠到了她的耳边,“那也好,过几天我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赶紧回西楚去。”
“瞎说什么呢,不是刚刚还说好不说这些事的吗?”徽音有些不安,可这个角度又看不清薛连衡的表情,她想换个位置,身体却在被薛连衡紧紧地抱着。
他的手摩挲着徽音的头发和脸颊,手劲如情绪一般有些失控。他手上的雨水落到了徽音的脸上,薛连衡低下头来,带着清冷气息的唇贴了上来。他的唇因为春日的干燥,碰上去有些许的刺痛。薛连衡轻轻地把她脸上的水滴吻掉,他的声音带着一些叹息,“没关系的,你是西楚唯一的公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徽音低声问道,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不安,又有些安慰的意味在里面。
薛连衡放开了她,他低着头靠在徽音的肩上,轻轻道:“朝风昨儿被父皇的人看到了。”
“什么?!”她想到过朝风被暴露的后果,可她没有想到是被永安帝的人,而且他知道之后直接就召了薛连衡进宫询问,毫无任何的试探。
“皇上知道多少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说的?”
“我说朝风是送可汗的国书过来的,因为进宫之后,直到离开前都会被礼部的人跟随,不太方便,他想私下看看你过得如何,也好和可汗交待,所以提前来了帝京,在王府住几日。”
“倒是圆过去了,”徽音思索着道,“可是我们不知道皇上知道了多少,他是昨夜第一次看到朝风,还是早就从守城的官兵处发现了什么玄机。”
“退一万步说,”薛连衡道,“就算父皇是昨夜第一次知道,他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了,这样的理由,他真的能相信吗?他能不知道朝风究竟为什么在帝京吗?”
徽音看着薛连衡,没有说话。
已经不仅仅是夺嫡了,一个意图逼宫谋反的皇子该是什么下场,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没关系的。”徽音还是坚定地说,可是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起来,她放缓了语调,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也知道了顾家在中书省安插人生,甚至藏起了奏折,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吗?”
薛连衡道:“那毕竟都是大越自己的事,可朝风是西楚人,还是西楚的大将军!父皇完全有理由怀疑我私通邻国,妄图谋国。”
“太子无德,你继承帝位本就是天命所归,怎么能叫‘妄图谋国’。”徽音道,“再说了,我是你的妻,我喊朝风哥哥,他就是你的小舅子,总比太子跟那个中书省的官员亲近吧。”
薛连衡看着她这么苦心孤诣地安慰自己,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跟父皇说去。”
“说就说,我可不带怕的。”
春衫薄,在刚才的拉扯间,薛连衡领口的扣子被扯开了一颗,露出了锁骨下面的胸膛。说话间,徽音的视线忽然落到了上面。
她抬起手碰了碰,薛连衡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长疹子了?”
“没什么,春天嘛,路上花花粉粉的多,染上了身上就不舒服。”薛连衡说着扣好了扣子。
“你可别想混过去啊,我以前怎么没见你不喜欢花粉,到底是怎么了?”
“真没什么。”
“真的吗?”徽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何然!”
在外头候着的何然推开门道:“王妃有什么吩咐?”
“我说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徽音故作恼怒地道,“知道王爷不喜欢花粉,还种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都想什么呢?”
“啊?”何然简直是莫名其妙,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又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得支支吾吾地应着,“那个……”
徽音道:“去请太医来看看要不要紧。”
薛连衡立刻道:“不必了。”
“怎么不用,刚才还淋了雨,你能不能爱惜一点自己的身子。”
薛连衡也不知怎的,可能是因为刚才因为朝风的事情冲她发了一通火,知道是自己太冲动了,这会子徽音说什么,他反倒是不好意思反驳了。
看着他们斗嘴,何然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开口道:“王妃,其实……”
“你给我出去!”薛连衡立即开口打断了他。
“不许出去!”
何然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最后还是退了一步走到门口,徽音正要发怒,就听他说:“其实,王爷一吃栗子身上就会长疹子。”
“什么?”徽音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薛连衡,又问,“你们既然知道,府里为什么没有忌讳?”
“陈昭仪交待过府里从不让进栗子,连板栗烧鸡都没做过。可王爷说您爱吃栗子,您进府之前王爷就交待了不许提这件事。若您要吃,就让进。”
可她不仅每天让他们拿黑糖炒栗子给自己吃,还三天两头做了栗子糕去送给薛连衡。他却从来没有拒绝过。
“你傻呀。”徽音看着薛连衡,气急败坏地说。
薛连衡侧过头去没有说话。
何然又接着道:“去年一入秋,王爷说王妃爱吃栗子,特意问皇后去求了个恩典,让内务府把这年最好的栗子挑出来送到王府。王妃,王爷对您是真心的好。皇上在紫宸殿发那么大的脾气,王爷还想着先替您周旋,我们王爷也容易,您就体谅体谅他,别和他置气了。”
“行了吧你,”薛连衡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何然,“连王妃你都敢支使起来了,像什么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何然听了偷偷笑了笑,把门合上悄悄出去了。
徽音看着薛连衡,还记得他来西楚求亲的时候,明明是“求”,他却那么自信、那么骄傲,薛连衡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可自从认识了她,为了她,他被永安帝训斥了多少回,没想到为了她,他竟然还会去求顾皇后。这样细微的小事,他都亲自过问,亲自去安排。
“我不会走的,”徽音抬起手,拂过薛连衡的领间,在往下,是一道留了疤痕的伤口,这是他们新婚之夜的时候她亲手刺的,“就算败了,我也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