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巷31号,舒尔的桃子酒。
酒馆虽门可罗雀却仍在开张,方艾和可可窝在楼上看书,只有舒尔一人坐在柜台后出神地望着敞开的前门。
按金城习俗,禁乐节这天大小商铺都应关门闭户与家人踏青祭祖,但餐饮行业却多少可以例外,因为毕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时间和精力去准备寒食,也不乏有少数对节日不敏感的艾尼贝尔人一直等到节日当天才想起来有过节这回事,于是便会直接去附近的餐馆买些蒸饼糕点之类应付习俗。正是考虑到了这一商机舒尔才选择照常开张,且家中也实在没有什么逝去的亲人需要祭拜,闲着也是闲着。
然而从清晨六点一直等到上午十点,舒尔的酒馆竟没能迎来一位客人。舒尔早料到在禁乐节这种特殊的日子里登门的客人必然锐减,但整个上午零人次的业绩也实在是低得有点离谱。正在犯愁之际,墙上的挂钟敲响十一下,舒尔这才意识到时间已临近正午。最后一下钟声余音未散,木门上悬挂的风铃忽然叮当响起。舒尔连忙抬头望向门口,只见来者是一个陌生的女孩,此时已经跨过了门槛正在四下张望。
“这儿呢!”舒尔赶紧起身迎客,“姑娘想吃些什么?”
女孩收住目光先上下打量了舒尔一番,又用不冷不热的语气问:“你这里有什么?”
“本来应是有酒有肉菜品齐全的,但赶上禁乐节也要遵守民俗,所以本店今日只卖寒食。”
“那就一个青团,一碗寒粥。”
“好,请随便坐。”舒尔请过坐以后便挑帘进了后厨。
这位形单影只的来客不是别人,正是狄克.伽尔。早在十数个月前伽尔便知道了这家酒馆的地址,早就有意前来却总因人多眼杂而迟迟没有合适的机会。禁乐节长街寂寥、各家足不出户,正是不可多得的拜访时机。也没别的目的,伽尔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这位受自己皇兄青睐的女孩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如今看也看过了,抛开个人偏见也只能说长得还可以,与芹泽的描述大致相同。见偌大的酒馆空无一人而自己又无人陪同,伽尔便索性欠起身子坐到了柜台前的高脚凳上。
“来了,请慢用。”舒尔把装着青团和粥的碗碟摆在伽尔眼前上,然后收起托盘绕到柜台后边缓缓坐下。
伽尔就默默坐在高脚凳上咬着青团吃着粥,偶尔忍不住抬起一眼却总看见舒尔在低着头写字,不是在记账就是在算账。能出宫来这一回实属不易,伽尔总想聊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眼看着青团已经被自己咬掉了半个,伽尔还是没能想出合适的话题来。
眼角余光瞥见伽尔迟迟没舀粥,舒尔放下笔抬头问:“怎么了,粥太凉吗?”
伽尔前一秒还在发愣,忽然被问问题便想也没想地把话顺了下去:“嗯,有点苦。”
舒尔微微一笑:“粥放凉了自然会变得苦,等我去给你加一勺糖。”
“不用了……”伽尔条件反射地推辞。
“没事,不麻烦!”说着舒尔又绕过柜台进了后厨,用小勺舀了一平匙白糖小心翼翼地折返回来,“来,搅一点进去去去苦味。”
“哦,”伽尔忙把碗端过去,受了糖之后磕磕巴巴地道了声谢,“谢、谢谢姐姐。”
“不客气!”舒尔回答得很爽快,放回勺子以后又坐到了伽尔对面。
伽尔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是一勺接一口地喝着寒粥吃着青团。
舒尔主动攀谈:“之前从未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家在那里?”
“呃那个……我家在河西,今天只是来这边访亲戚。”伽尔胡乱应付了一句,又赶紧把这句谎话牢记在心。
“这样啊。”舒尔点了点头,考虑到伽尔还在用餐便没再继续打搅。
喝了几口粥,伽尔又放下碗抬起头:“看年纪姐姐也大不了我几岁,请问姐姐又是从哪里学的这烧饭的手艺呢?”
“奥,在家乡那边学的。”见伽尔反过来主动搭话,舒尔忙回答,“其实我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里面有老师会教我们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其中也包括烹饪。”
“那种地方老师教的肯定都是些皮毛,”伽尔摆手一笑,“还是姐姐有天赋。”
“哈哈只能说刚好有烹饪的爱好,熟能生巧罢了。”
“姐姐分明就是谦虚。”
“小妹你也很懂礼貌嘛,说话很讨人喜欢。”
“哈哈,被姐姐这么一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伽尔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大小姐脾气一上来比谁都高冷,可一旦懂起事来便又比谁都乖巧,然而一般第二种姿态只在家中长辈面前展示,平辈人或者陌生人眼里看到的一直是个傲娇精怪的千金小姐。但自从和舒尔聊第一句话起,伽尔便不由自主地收敛起了脾气转而选择礼貌乖巧的做派,这种对待陌生人的态度连伽尔自己都不曾料到。
眼看寒粥见了底,伽尔起身道别:“我该走了,姐姐不必送。”
“嗯慢走,”舒尔站起了身,“想尝别的菜肴可以改天再来。”
“好的,再见。”
“再见。”
推门转过叶落巷口,伽尔在寂寥的中央大道上漫步闲逛,走着走着身侧便多出来一个人。不用转头伽尔就知道是芹泽,于是索性加快了脚步。芹泽也不追,就在后面优哉游哉地走,伽尔见状愤愤地一咬牙,无奈只好又放慢脚步等芹泽跟上。
“人见过了?”芹泽问。
伽尔白了一眼天:“当然。”
“所以大小姐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伽尔耸耸肩,“人家确实比我温柔比我善良,做出来的东西又好吃,皇兄和她在一起肯定经常会笑吧,不像我只会整天想着怎么捉弄他。”
“额。”芹泽心说大小姐你还是保持住傲娇吧,这平时趾高气扬惯了的人忽然蔫了反倒让人害怕。
“真的,我真这么觉得。”
“不不,”芹泽只好耐心地劝,“你和阿喀琉斯是血亲,以血缘为纽带的关系才是世上最难切断的。”
伽尔一边朝前漫步一边喃喃道:“我和他……真的有血缘关系么?”
“嗯?”芹泽转过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伽尔摆摆手:“没事。”
“小姐你……居然怀疑这个?”芹泽却抓着话柄不放,“你母亲可是国王的亲姐姐,你自然是阿喀琉斯如假包换的表妹,你们俩血管里流着的血甚至有部分是一模一样的啊!”
“我信,”伽尔一步一点头,“不仅仅是有部分,而且是相当一部分。”
左右望望确认四下无人,芹泽转过头来低声斥责道:“既然知道怎么还说出那种话!被外人听到了会起流言的。”
伽尔苦笑着摇头:“不会有什么流言,什么也不会有。”
芹泽皱眉:“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太懂?”
“没事。”伽尔继续摇头。
“唉快说吧,有什么烦心事就讲出来,我自认为口风挺严的,旁人绝不会知道。”
“哈哈即使告诉你了你也不会相信的,简直像本言辞拙劣的黑童话。”
“黑童话?”芹泽轻蔑一笑,“我从小就没听过那些哄人睡觉的故事,现在倒有点好奇。”
伽尔没拒绝也没答应,一直往前走了好长一段才轻轻地问:“木头啊,”
“嗯?”芹泽眉毛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