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海域,“冬岛”——温特兰,北部海港。
终年飘雪、万里冰封,无尽的冬日使得整座海岛被冰带环绕,终年的积雪伴着极寒摧残着每一个细小的生命,几乎所有的植物均无法在此处生长,放弃农耕的住民因此大都以捕食冰带周围丰富的鱼类和海兽为生,然而这块贫瘠的冻土却并没有成为远离尘世的净土,正相反,人,是这里最多的生物。
来自世界各地的破冰船载着心怀鬼胎的人们源源不断地登陆这座白色的岛,他们裹着棉衣留着保暖的胡子,皮帽与围巾之间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它们瞳色各异却放射着同样的讯号——那是渴求力量、积满仇恨的目光。踏上码头的男人们像一群群饿狼似的相互打量,强行挤出的笑容只为了给这里的主人一个面子,浑身散放出的戾气表明其绝非善类。
高空俯瞰温特兰,灰白的陆岛中央开裂出一口火山,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让人屏息凝神,但熟知这里的人却知道其并非自然奇观——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熔炉,浓重的烟柱从粗大的烟囱里腾腾升起,仿佛夹杂着雪粒的龙卷风柱连接地空。
炽红的炉心如同一颗活跃的心脏,蒸腾了附近的积雪、映红了半面山壁,远远望去仿佛炎魔睁开了独眼。
这里存在着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武器工厂,出口任何武器给世界上身处战乱的国家,枪支子弹这类常规武器通常按吨出售,功能奇特的各类魔术黑箱也在售卖的列表之内,不仅如此,冬岛的造船术也是世界一流,一排船坞依靠崖壁沿海而建,每年监制的商船战船不下百艘。
冬岛,一个可以用金钱恣意武装自己的地方。只有经历层层选拔的世界一流机械师才有可能被招聘至此参与武器的设计与制造,不过与其说他们造就了这座科技帝国,倒不如说是冬岛造就了他们毕生的成就。
据传,世界上大半精湛武器的设计图纸均出自一人之手,而那些机械的初代设计者便是六芒星的主人——那个名为“木剑”的男人,身为接过图纸来完成的工程师们仍无法理解最核心的智慧,唯有触摸着那一张张手绘的草图源自内心地慨叹。
这便是神与人的差别,人仅仅是发现了自然的某些规律便欣喜若狂,而神谱写规律。
人类自身的设定便束缚了自身向更长远方向突破的可能,一个普通人类的天才穷极一生或许才为整个世界的研究之路拓展了一米,而到下一个天才出现时,他要学会之前数百个天才得出的研究成果走过前人铺设的所有路,等他终于含泪走完看到了这个世界研究之路的界碑并想要再拓展一米时,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然垂垂老矣。
寿命限制了平凡的人类的发展,而每个人的寿命却在出生前就被神谱写在了血液里——无一例外绝对公平的零至一百,只有一个人游离于时间之外,在求索之路上漫步,望着千米之外那一令平凡人望尘莫及的界碑,强大又孤独。
在亿万生命往来于尘世的千年里,唯有那人伴着那柄漆红的木剑,从未停止过对世界本源的追问,过程中种种突发的灵感而创作的设计图,全部被送往冬岛,供世界顶尖的机械师门膜拜与实现,再经由来往冬岛的船只批量售卖给渴望力量的国家。
突破种种天然屏障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人们只为了面见这里的主人——冬执事,黑羽·克拉斐尔,代号“梅”,一个即便最冷峻的独裁者见了也会强颜欢笑、寻求合作的男人。
飘雪的海港一块被临时清扫出的空地,巨大的兽皮伞遮挡着飘雪,伞下靠椅上一个银发的年轻人优雅地翘着二郎腿,漠然地望着冰封的江面,宛如王在欣赏自己的疆土。
曾见过克拉斐尔的人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极度傲慢冷漠的眼神,和全身散发着的慵懒高傲的气场,以及那条瑕疵一般存在的断臂。
赫然用索链挂在胸前的左臂似乎影响了整个人的贵族气质,但走近之后就会发现那条手臂上并非打着廉价的石膏,而是整个小臂都封装在一只黑曜石箱中。和小臂一般大小的石箱上纹着精细的图案,将整条小臂牢牢箍住,仿佛原本就长在这条手臂之上。一队身穿灰袍的男人肃立在王座左右,像是护卫首领的狼群。
海面依旧平静,身后却引起了一阵骚动。一个人忽然冲破人群飞奔到克拉斐尔面前,双手呈上一封信。男人的脸被一块面饰遮掩而看不清面容,只是微微喘着粗气。信封上赫然别着一枚纯金的徽标,榕树的图案格外醒目。方才还在骚乱的人群像是被霎时冻住一般回归寂静,视线全部落在了那枚榕树图案的徽标,仿佛被噎住了一般不能出声。
那是远超黄金本身价值的权限——“木剑”的指代标识,唯一可以调动六岛执事的最高权限。
“辛苦了,艾德。”
被称为“艾德”的男人并未答话,扶正面饰后又径自离去。
克拉斐尔接过轻薄的信封仔细拆开,取出里面的卡片。只有寥寥数语,但目光扫过这些隽逸的文字时,克拉斐尔却不由得站起身来,裘皮大衣上的残雪纷纷抖落,简单束在脑后的银发流水般下垂到腰际,眼中百年不变的慵懒渐渐消散,碧蓝的眼瞳放射着兴奋的光芒,像是木然的人偶被忽然注入了灵魂。
克拉斐尔转身走向风雪中的马车,一旁的侍从慌忙小跑跟上:“执事大人,呃,您这是要离开?”
“啊,去主岛。”
“发生什么事了?”随从有些吃惊。
“别问。”克拉斐尔淡淡地警告。
“那眼下的交易怎么办,买家还没有来,不如紧急叫停?”
“恐怕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不论如何处理也总会失掉一些礼数。”一阵狂风裹挟着冰雪骤然而至,克拉斐尔抬首望着混沌的天空,一场暴雪似乎在所难免。
“所以您的意思是……?”
“交易继续。”克拉斐尔十分随意地下了决定。
“怎、怎么继续?”
“从现在开始,这里由你全权负责。”克拉斐尔头也不回,语气不容置疑。
“这,呃,对方的级别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以属下的身份交易恐怕不太对等——”
“‘见信即刻前往诺亚’,这是先生的意思,也就是说中断这场交易的不是我,有谁对此有什么异议的话,就把先生的名字念给他们听。”
“这,属下的职位太低,那样做恐怕违反条例……内务部的人可都是些死脑筋。”说话的人踟蹰不决:“不如您还是亲自写一封信?这样至少体现了我们的诚意,免得断了这一桩生意。”
“来不及了,信上说的是‘即刻前往’。”
“好吧。”随从立刻闭上了嘴,脑子里已经在盘算该如何把这次交易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性别?”克拉斐尔一脚踩上马车,忽然停住问。
“嗯?”
“我在问对方的性别。”
“哦哦,这个——情报显示和我们交易的人是男性。所以一旦发生骚动或者暴乱,该怎么处理?”
克拉斐尔卸下腰间的一柄细剑扔给前者,踏上马车的同时只说了一个词:“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