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从里面拧开门,刚一跨出玻璃屋,立刻就有十数双眼睛瞄了过来。
那些目光夹带着惊诧、迁怒,但更多的是戏谑,即便那颗不可一世的中子星曾带给他们薪金与机遇,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打消后者对于“永恒将沦为笑谈”这一新鲜事的渴望。
面对那些领带烫得板直的金融白领,斯科特仍能气定神闲地迈出将军的步伐。
他知道那些所谓精英的脑袋里此时在想些什么,他知道他们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知道他们知道自己知道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知道这世上的一切,包括恒星演化、人脑运作。
走出证券交易所大门的一刻,沸沸扬扬的人浪托着几十支话筒一拥而上,最前面那支话筒几乎快插进斯科特的嘴里,所有提问全都要靠怒吼才能不被淹没:
“中子星股票首日跌停,请问您作何感想!”
“此时此刻南极洲的一亿座生命舱已经成了无底深坑,请问中子星还要继续填这个坑吗!”
“限能法案为何对中子星如此‘特殊照顾’,到底是科学的论证还是另有隐情?”
“经此劫难,中子星公司会否失去脑机VR领域的垄断地……”
斯科特额上青筋暴起:“把照相机话筒什么的从我脸旁移开!你们这群没什么卵用的、乞丐一样的记者!举着你们的饭碗是在向我乞讨么?!”
极尽刻薄的辱骂并不能给这些职业记者们带来丝毫不快,正相反,这些人对采访工作极度热爱,他们乐于看到躁动的出现,就好像一群摄影爱好者隔着笼子拍狒狒,他们不希望看到狒狒高冷着脸一动不动,他们得想尽一切办法让狒狒暴躁起来,这样抓拍到的照片才更适合编故事,这样图文并茂的故事才更有价值。
“请问您为什么发火!难道说连您本人也按捺不住了么?”
“请问接下来中子星会把矛头对准谁?曾经的BCI巨头还能继续发挥余热吗?”
“滚开!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废物、混球、农作物的好朋友、造粪机器!都去死吧!从老子面前消失!”
受尽千夫所指的斯科特开始忍不住回指千夫,斯文了半生的金口终于原形毕露,全世界通用的脏话如蚊生孑孓臭水一方,正可谓千呼万唤屎出来,男蹙愁眉女掩面。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小道通往对街的法拉利,斯科特边走边骂,摄影师们举着相机疯狂抓拍,咧开嘴角像捡了钱一样。
短短十米的路程足走了有一分钟,走到近前时碰巧有架无人机刚贴完罚单,斯科特一把扯下纸条撕得粉碎,开门坐进副驾驶位,紧跟着凯瑟琳也冲破重围上了车,直到车子开动,门上还扒着好几双手。
“听说您有意参加下一届城主竞选,请问该消息是否属实?”
“您的第一任妻子怀特夫人将在下月举办婚礼,请问您会否出席?”
“近来您与温蒂小姐的绯闻频频传出,请问那张暧昧照片……”
“滚!滚蛋!”斯科特夺过一支话筒砸向人群,恼羞成怒的同时也开始后悔没带一车保镖过来。
轻车简从是凯瑟琳的主意,倘若今天中子星股值冒的是绿光,那么所有记者都会人模人样中规中矩地采访,而那些娱乐小报的阿猫阿狗们则根本就不会有可乘之机——然而正所谓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即使是全球限量王炸法拉利也难逃一手癞子的破窗效应。
法拉利冲出人潮,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加速奔离,三五秒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街角,将后边的人远远甩开。
逃出生天后,斯科特瘫在座椅上喘着粗气,这时车载电话响了。
凯瑟琳瞥了一眼显示屏:“BSPA来电。”
斯科特皱眉:“什么A?”
“蓝星动物保护协会,他们致电应该是来向您确认日期,捐款落实的日期。”凯瑟琳并没去接电话,而是直接猜测道。
斯科特一挺身坐了起来:“捐款?什么捐款!”
“您曾说要斥资五千万保护林斑小鸮。”凯瑟琳耐心提示道。
“什么小鸮?”
“林斑小鸮,一种濒危鸟类。”
“濒危鸟类?”听了这话斯科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恶……你让那些圣母们打飞机过来看,看我长得像不像那该死的林斑小鸮!”
“请您不要‘妄自菲薄’。”凯瑟琳用汉语说了“妄自菲薄”这个词。
“你说什么?成语?”斯科特惊诧得像被雷劈了一样,“你敢欺我不懂成语?!停车!”
凯瑟琳无奈只好将车平稳地停靠在路边,斯科特下车气急败坏地绕过车头,扳开驾驶位的车门大吼道:“下去!”
凯瑟琳刚一解开安全带就被斯科特拽出了驾驶位,皮椅余温尚存,后者暴躁地坐上去,单手解开领带,亲自握住方向盘。
“中子星要‘与时俱进’,您也一样。”凯瑟琳在路边垂手而立。
“啊啊啊啊!你和我玩成语接龙?你确定你想在这个时候跟我搞什么文字游戏?!”斯科特怒火中烧,“你知道什么?你被解雇了蠢女人!”
“记得系好安全带,斯科特先生。”凯瑟琳临了仍不忘忠告。
斯科特晃了晃膀子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系那玩意儿,然后一脚油门窜了出去。
透过反光镜斯科特仍能瞥见凯瑟琳修长的身影,只见后者竟抬脚踏上了街边的路缘石、一边走着猫步一边伸开双臂保持平衡,非但没表现出丢了工作后应有的懊丧,反倒像个放学回家的小姑娘。
斯科特翻着白眼把满腹的怨恨全部都发泄给了天空,他恨老天爷为什么不下场大雨、好让自己开车冲过去把污水和泥点全部溅到那女人身上,他不相信一个刚被炒了鱿鱼的人可以看起来那么轻松,他不允许有人侥幸获得接近、约等或者甚至大于自己的幸福感,因为那样严重叛逆了自己认知里的“幸福”。
不知不觉车速已经到了一百二十迈,直到死神降临的一瞬,斯科特才好像明白了什么。
路边开始传来阵阵尖叫,斯科特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前方已是绝路。
此时方向盘打得再快也为时已晚,车头像炮弹一样直直撞在街头的邮筒上,随即弹出的安全气囊直击心肺,罗恩·斯科特不得不当场毙命。
“嘀呜嘀呜嘀呜……”
“刷……”
天竟真的下起了冻雨,雨水和着冰碴淅淅沥沥地打了下来,凯瑟琳打着伞漫步至街头,正赶上治安官闻讯而来,此时在拉警戒线。
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凯瑟琳立在一棵树下按了接通键。
“黑桃Three复命,目标清除。”电话里传出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
凯瑟琳并没急于表态,而是先反问对方:“你怎么确定车里没有其他人?”
“唉我自有办法,没误伤到别人就不违反规定。”那声音里夹杂着一阵哧溜哧溜的异响,像在用吸管喝什么东西。
“真有这么自信?”凯瑟琳柳眉一挑,“如果那个女人不下车呢?”
“那样我会启动Plan B——不过即便身为红方,您问的话好像也有点多了。”对方开始不耐烦,却没敢省去礼貌。
凯瑟琳冷冷地笑了:“好,佣金两小时内到账。”
“好的。”青年挂断电话,推动四季酒店的旋转门,喝光最后一口冷泡百香果,还不忘咬了一块冰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