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长时间缺血的缘故，方艾感觉自己头脑冷冰冰的，像有冰块从里面化开。两脚刚一沾地，一片黑影迅速扩散并充满整个视野，且伴随着麻木感和耳鸣般的嗡嗡声。
方艾几次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又几次被狱卒拉扯回来，直到跨过铁栅栏，那种脑缺氧的症状才渐渐消失。
方艾又努力将脖子向后转了一点，第一次看清了那个名叫法利亚的老人。
与洪亮的嗓门正好相反，老人生得瘦小枯干，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副骨架撑起的皮囊，此刻老人正贴靠在铁栏杆上定定地望着方艾，两个眼珠几乎要从眼窝中掉落出来。
方艾从老人的眼神中解读出了关切，嗯，可能是同乡的缘故，但仅仅是这样么？看老人的神情仿佛不止同乡之间相互关切那么简单，倒像是爷爷在看自个儿的孙子。
也是，被关在这种地方几十年，能碰见个同乡的小年轻实属不易，老人嘛，感情泛滥很正常。
望了一眼旁边架着自己的狱卒，方艾想开口问要去哪，可舌头却像给人打了麻药似的不听使唤，脚步也像个醉汉一样直打飘。
方艾想把这两步道走得体面一点，不说昂首阔步，至少也得走直线吧！不然这半身不遂的样子也太丢人了！
想到这儿方艾集中精神在两条腿上，刚走稳没两步便狠狠打了个趔趄，因为方艾猛然瞥见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只见那个留着长卷发的男人背靠在对面的岩壁上，两手悠闲地枕在脑后，此刻正旁若无人地盯着自己看。
嗯？什么情况，他不是囚犯么？狱卒都来了怎么还敢堂而皇之地坐在外面？难不成以为自己隐形了？方艾故意扭头望向男人的位置，试图以此来吸引狱卒的目光，然而后者目光扫过墙脚时却没有丝毫停留，就像什么也没看见。
WTH？身为狱卒居然对一个擅自逃出囚室的犯人熟视无睹？！方艾一脸疑惑地望着男人，只见后者脸上没有丝毫慌乱，悠闲的样子倒像是在指挥狱卒做事。
WTF！这还是世界第一大监狱么？太荒唐了，简直荒唐至极！要不是那人招了招手，方艾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方艾就被一条黑色的布带蒙住了双眼，只感觉两只钳子一样的大手夹在肩膀上，身体重新回归到自己的支配之下。
见方艾已经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狱卒便不再当一回事，于是松开方艾让他自己走，只在旁边用推和拉两个简单粗暴的动作驱赶着。
方艾心说不用你俩推，小爷我自己会走！然而狱卒当然听不到方艾的怨念，依旧像屎壳郎滚粪球一样推着方艾走。
本以为是要被拉去训话或者集体劳动，谁知却被带回到海底一层，直奔来时检查身体的那间医疗室。
医疗室的门没关，走到门口时方艾看见里面有一个男医生一个女护士，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病历，护士在一旁无所事事地摆弄盆栽。
哼，果然体制内就是不一样，一个个都这么优哉游哉……方艾闭了下眼睛又猛地睁开，等等，那是……灯光？电灯？！方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在艾尼贝尔可从没见过这种灯光！
惊愕之间已经到了门口，两个狱卒带着一个方艾，没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
“什么事？”穿白大褂的医生瞥了一眼来人，又继续翻看手里的本夹子。
狱卒把方艾往前一推：“5025刚刚昏倒了，不知是什么原因。”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到外面等着。”医生眼皮也不抬一下，似乎对来者的态度很有意见。
狱卒也不在乎医生冷冰冰的辞令，扔下方艾大步离开，和进门时一样无所忌惮。
干等着是不可能的，狱卒无比知道那些是分内事那些不是分内事，他们只负责把人带过来，至于谁把人带回去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听一个医生的命令。
“哼。”医生轻蔑地哼了一声，似在嘲讽那两个狱卒的背影。
方艾能感觉出这位医生心里的厌烦，从对狱卒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虽然在海崖工作，但对这儿的一切绝对谈不上喜欢。
方艾还觉察出海崖里狱卒和工作人员之间的关系貌似很微妙，一路上那两个狱卒对方艾从来都是推推搡搡，然而对这位冷漠的医生却始终留有分寸，算不上尊敬，但至少井水不犯河水。
医生看了一眼方艾的脸色，直接盖棺定论：“低血糖，去拿一块冰糖过来。”
护士答应一声进到里屋，不一会儿走出来，递给方艾一块冰糖：“含嘴里。”
方艾乖乖把糖含进嘴里，一脸茫然地望着医生。
是不是低血糖方艾心里清楚，之前也不是没经历过血糖低的症状，感觉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再说昏倒之前自己也没做什么大幅度动作，要是真因为血糖低绝对不会发病发得这么急。
借着医生低头翻本夹子的空当，方艾仔细观察头顶上的灯，只见那东西外观上与白炽灯无异，发出的光稳定且柔和。
记得之前在橘子的梦里也见过这种不明发光体，方舟的科技点还没点到电气时代，那这灯——莫非是魔法？应该是了，应该是五老师之前提到过的魔术黑箱。
“5025，莱茵.切嗣？”医生手里的圆珠笔在纸上顿了顿。
“咳咳，”方艾清了清嗓子，尽量把嗓音弄得柔和，“是我，怎么了？”
“没怎么，确认一下信息。”医生合上本夹子，抬头望着方艾，“用不用进去躺会儿？”
“不、不用了吧。”方艾心说你不都确诊我是低血糖了么，含块冰糖用不着住院吧。
“歇一会儿有好处，别把小毛病不当病。”
“我真好了，没事儿！”方艾甚至想起来走两步。
“那么急着回去？我这儿的床可是铺了褥子的。”医生背对着护士向方艾使了个眼色，目光仿佛意味深长。
嗯？这是什么意思，印象里自己和这位医生才第二次见面，彼此之间也不怎么熟啊！跟我挤眉弄眼干什么？
方艾不明所以，却不露痕迹地应了下来：“那——好吧。”
“6号床，进去吧。”医生指指身后的门。
“哦。”方艾应了一声往里走，进去一看却惊喜地发现了彼得！巧了，那个家伙就躺在5号床上，现在正眯着睡觉呢。
方艾坐到床边，见四下没人看着，便用手拍了下彼得的肚子：“喂！”
彼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见来者是方艾，也是又惊又喜：“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刚才在牢房里晕倒了一会儿，他们说我是低血糖。”
“奥，我是因为身上本来就有伤，他们给我消毒包扎。”说这话的时候彼得一脸的难以置信，“这还是不是监狱啊，怎么跟莱安描述的不一样？”
方艾抬了抬手：“都戴了手铐脚镣还不是监狱？”
“比在船上的时候条件好多了，”彼得撇了撇嘴，“我看这儿不像监狱，倒像低配养老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