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股流亡者穿越雪原、从四面八方向金城汇聚,舒尔便混迹于某支人潮之中,此时正在城门脚下逡巡。
仰望着眼前高耸得令人屏息的金属城墙,舒尔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城门口有人正在逐一排查每个入城者,他们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手拿纸笔耐心地记录着。
眼看着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不知不觉舒尔已排经到了队首。
负责登记造册的是一位神情严肃的士官,见有人上前便头也不抬地问:“名字?”
“舒尔。”
“从哪儿来?”士官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声音的主人,手中的笔仍在飞快地记录着。
“多罗哈。”舒尔的声音微微颤抖。
士官握笔的手停顿了一秒才继续记录,眉头明显皱了起来。多罗哈城破的消息早已经在金城传遍,可从清晨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从多罗哈逃来的人,这个女孩是头一个。
“你可以入城,但它们得留下。”士官用笔指指地上的五只雪橇犬。
舒尔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为什么?”
“别紧张,它们应该不是你的狗吧?”士官蹲下来抚摸头犬颈部的长毛。
“可——”舒尔想争辩却又发现没什么可争辩的,虽说自己和雪橇犬们算是相互救了对方一命,但这种患难之交并不能代表什么。这些比人还茁壮活泼的生灵们的确不属于自己,可即便如此自己也绝不会把它们随随便便拱手让人。
“你很走运,它们是驿站的狗,往来于多罗哈和这里、同时隶属于艾尼贝尔和多罗哈,不过准确说艾尼贝尔才是它们的故乡。”说着士官从那灰色的长毛中翻找出一根布带,上面系着一枚金属质地的铭牌,“看,艾尼贝尔的标志,还有这家伙的名字和号码——它叫闪电。”
听了“闪电”二字,头犬果然兴奋地吠叫两声,伸出前爪搭在士官的腿上。
“那好吧……请您一定照顾好它们。”舒尔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把缰绳交给了对方。
“一定。”士官接过缰绳,在满是笔迹的手抄本上撕下一张纸条递给舒尔,“按纸条上的地址走,那里会有人帮你安顿下来。”
舒尔伸出苍白的双手接过纸条:“谢谢。”
没了动物朋友的陪伴又走在如此昏暗的门洞内,舒尔的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这与其说是门洞倒更像一条穿透山体的隧道,两排油灯悬在内壁两侧,合金筑成的坚壁在灯下泛着特有的暗金色。
隧道的墙体质地坚硬滑腻,表面经千年的风沙打磨已如旧铜镜般光可鉴人。这里连半砖片瓦都积淀着千年的历史,只要身处其中就有一种古城的威严与肃穆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为了避免墙壁拢音,隧道内行走的人们都自觉地屏息噤声,连脚步都放得很轻,像是生怕惊扰到依附于千年古城之上的魂灵。
墙上似有一个模糊的光影在随自己的身体移动,舒尔愣了一秒才认出那是自己的镜像——饥寒交迫、两眼迷茫。凝视了一会儿,舒尔用冻得发红的手将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落魄,又匆匆转头望向前方。
隧道尽头,一处夺目的白光标志着出口。那团白光起初只是拳头大小,后随距离的缩短而愈来愈大,由近大远小的透视规律不难判断通道的长度,而凭借隧道的长度又能推断出这处城墙的厚度——真是好大的一座城!
舒尔不禁感叹,切实感受到这座金属堡垒的气势恢弘。向着尽头的光芒轻步慢走,城中的积雪反射着午后耀眼的阳光,且愈是靠近就愈发难以直视,让刚刚适应黑暗的人们不得不权且闭上双眼。
穿过白光的一刻舒尔睁开眼,忽然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女孩不知所措、仿佛刚刚步入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那是一条极为笔直且宽阔的大道,风格各异的房屋分建在道路两旁,却没有哪一座建筑能改变这条大道的走势,它就那样笔直向前、宏伟程度堪与外围的城墙媲美,从高空俯瞰就如同一把巨大的直尺平铺在大地上将金城一分为二。
宽敞的大道上并非空无一物,远远望去便能瞧见一尊造型抽象的巨大铜塑,粗而直的铜柱拔地而起,在半空中平展开散成略细的四根,如此递推分散到最后成为无数根手臂粗细的铜枝,每一处分叉上都挂着一块黄铜铭刻的小牌,有风吹过时悬挂其上的铜牌便会相互碰撞,风铃般清脆的声响回荡于整座金城、久久不绝。
那高耸入云的铜塑远远望去像是一株毫无生气的巨树又仿佛活的金属。和外围绵延万里的金属城墙一样,那株桐树亦显然不是人力所能实现的东西。其实只消粗略观察就不难发现,这里的一切造物似乎都可以被分成两类——人的居所和神的玩具。
从周围景物强烈的视觉冲击中短暂地解脱出来,舒尔张开紧攥在手里的那张纸条,依照上面的指示朝目的地迈开步伐。
看天色已将近傍晚,走在中央大道的路缘石上,舒尔低头看路、步履匆匆,各种各样的鞋子从舒尔的眼皮底下经过,无一例外地没作任何停留。
“请等一下。”一个清朗的男声忽然响起,军靴在离舒尔一米远的地方止步。
舒尔抬头,眼前的人身着长款军服,看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身上藏了什么?”男人指指舒尔,浅绿的眼瞳满是狐疑。
舒尔强装镇定,张开双臂以示清白:“什、什么也没有。”
男人朝舒尔走近了两步,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从哪来?”
“多罗哈。”
“多罗哈,”男人重复着这个地名,从大衣领口里拽出一枚挂坠,“什么时候动的身?”
“今天上午。”舒尔照实回答。
“奥……”盯着手里已经变成了黑绿色的银质吊坠,男人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见对方迟迟没有下文,舒尔试探性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你可以走了。”男人挤出一个微笑,朝舒尔点点头。
舒尔匆匆鞠了一躬,迈动僵硬的脚步朝着目标的方向快步疾走。放眼望去整条街面都勤于洒扫干净整洁,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走在大街上实在太过显眼,无怪乎屡遭盘问。
目送着舒尔走远,男人被另一个人拍了拍肩头。
“要迟到了,阿喀琉斯。”来者顺着男人的目光看,“那姑娘是谁?”
“没问。”阿喀琉斯转身继续朝前走。
“所以你在干什么?会议马上开始了。”来者迈步跟在阿喀琉斯身侧。
“你难道看不出来么芹泽,”阿喀琉斯一边悠闲地迈着方步一边瞥了眼旁边的人,“我就是故意迟些再到。”
被称为芹泽的男人冷笑道:“省省吧,我可不想听老头子冲你我大喊大叫。”
“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喊了,所以咱们晚点过去。”阿喀琉斯张开手递到芹泽面前,“看这个。”
芹泽定睛一看,只见本应是银白色的吊坠上已有斑驳,黑中透绿像是长了一层苔藓,如此情景让芹泽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阿喀琉斯指指身后:“刚才过去的那个女孩。”
“巫师?”芹泽回头寻找女孩的背影。
“不像,”阿喀琉斯摇摇头,“敢在金城明目张胆地暴露魔力源岂不等于不想活了。”
芹泽皱眉:“那是从哪沾上的?”
“就是那个让老头子大发雷霆的地方啊……”阿喀琉斯仰面叹息,“她说她是多罗哈人,今天上午逃出来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城墙脚下一处僻静的哨所,两个卫兵早早等在了那里。
“这是个重要线索,过会儿你可以在会议上讲。”
“我讲什么?讲我如何在大街上碰到一个自称来自多罗哈的女孩,然后闲聊几句就套出了情报?”阿喀琉斯无奈地摇头,“那些大臣们能信我才怪。”
“呵,”芹泽轻笑一声,“也是。”
“等查明了再说吧,先下去看戏。”阿喀琉斯伸了个懒腰,等士兵搜过身,迈步走进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