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吊桥,阿喀琉斯径直推门而入。宽敞明亮的厅堂深处,阳光洒在鲜花装点的桌布上,艾尼贝尔一家正在享用早膳。
随着门口的异动,所有人顺着声音望向门口,阿喀琉斯装作没看见,硬着头皮朝着旋梯走去。
“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居然彻夜不归?”珀琉斯朝着迎面走来的身影高声发问。
“叶落巷。”
“告诉我,你觉得有什么事比一家人在一起共用早餐更重要?”
“那儿新开了家餐馆,我和芹泽去尝了尝。”阿喀琉斯敷衍道。
“你在回答我的问题?这就是你早餐缺席的理由?”
“算是吧,”阿喀琉斯扫视长桌,“你们要是想吃改天我可以买回来些。”
“阿喀琉斯,注意语气。”坐在珀琉斯左手边的女人低声提醒道。
“没事姑妈。”
“呃,年轻人说话轻率……”
“没事。”珀琉斯摆手示意自己没在发火,又把脸转向阿喀琉斯,“作为父亲我想我有权利知道你昨晚去了哪又干了些什么,如果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那你可以选择私下告诉我——但最好在我离开双子塔之前,否则我会派人去查。”
“那种事随你开心,我现在不想提。”阿喀琉斯身心疲惫,不想在这时候做无意义的争吵。
“行了,用餐的气氛已经被你破坏得差不多了,已经填饱肚子的人别杵在这儿碍眼。”珀琉斯摆手驱赶道。
阿喀琉斯轻声嘟囔了一句:“是你把我叫住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态度。”阿喀琉斯依旧面无表情。
“哥,”女孩轻盈地小跑过来,牵住阿喀琉斯的袖口撒娇般地摇着,“别生气嘛!”
“没。”阿喀琉斯冲女孩挤出一个微笑。
“呀!你受伤了?”
女孩吃惊地看着阿喀琉斯胸前的淤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女孩的记忆里这位从小就备受瞩目的哥哥从未擦破过皮,至于受伤则更是天方夜谭。
“我没事,一点小伤,睡一觉就好。”阿喀琉斯轻抚女孩的头发,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回去吃饭吧伽尔。”
狄克·伽尔,金城中与艾尼贝尔家族比肩的狄克一族,自己的堂妹,也是在这个用血缘维系的家里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伽尔小阿喀琉斯六岁,却可以说是后者童年唯一的玩伴。阿喀琉斯仍清楚地记得伽尔呱呱坠地的当天自己接到了母亲罹患重病的噩耗,接下来的三年里自己一边看着伽尔像棵小树一样茁壮长大,另一边看着母亲日渐干枯在病床。
不知何时开始,阿喀琉斯发觉自己竟在潜意识里把伽尔看作母亲的转世。阿喀琉斯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某种诅咒才会永远只能同时拥有一位至爱的人,九岁前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去世后那个位置就虚位以待——
他相信伽尔是神为弥补这一缺失而赐给自己的礼物,于是就把自己对亲情的一切理解全部倾注在这位顽皮可爱的表妹身上。阿喀琉斯可能对任何人发火,唯有在伽尔面前从不动怒。
“喔,原来和人打架了啊!”珀琉斯对挫败阿喀琉斯的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对方是谁?”
“不知道。”阿喀琉斯没有停留地从珀琉斯身旁走过,扔下一句简短的回答,“总之是海外来的家伙,金城最近要加紧城防。”
“唔,”珀琉斯手指门外,“那正好你去跑一趟,叫守城的人盯紧海面。”
“我累了。”阿喀琉斯头也不抬地走向扶梯。
“哦也对,瞧我的记性!”珀琉斯一拍脑门,自嘲是假调侃是真,“差点忘了你刚在叶落巷打了一场大仗,嗯?歇着养伤去吧!”
“嗯。”阿喀琉斯早已经对这种生分且毫无营养的对话习以为常,以至于每次都能从容应对。
走在古典严肃的扶梯上,阿喀琉斯强迫自己不去看墙上装裱的画像。
母亲去世后,这个家里就变了味道,父亲把尚未成年的自己当作士兵来训练,一心想要把自己磨成一把利剑;而家人们、大臣们、大臣的家人们,这些人则把自己看成一面盾牌,想要让自己顶在前面——
剑还是盾,无论哪一种,反正总是些冷冰冰的东西。不被施舍关爱的人总会过早地露出爪牙,用过硬的外表把心武装起来。
直到现在,阿喀琉斯还是会条件反射地想得到一些安慰,可下一秒就会在心里反复叨念:千万别来安慰我,千万别——不是不能接受迟来的道歉,只是自己早已错过了该被哄骗的年纪,反倒担心对方演技欠佳而导致不必要的尴尬。
一边上楼一边脱着身上脏乱的衣服,简单冲了个澡,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里不再动弹。阿喀琉斯的呼吸渐渐均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外面依然下着初雪,自己孤独地在街巷之间游荡……推开一扇古朴的木门,壁炉将狭小的木屋映得无比温暖。
方桌上的火锅咕嘟嘟地翻着滚水,肉香四溢的汽雾对面,那个名叫舒尔的女孩在风铃的叮当声中蓦然回首,笑靥如花。吃过火锅后浑身暖了起来,自己携着女孩的手打开木门,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飘雪的街巷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大海,自己不知何时竟身处海上的巨舰。
雪花纷扬飘落、海面毫无波澜、四周一片静谧,并无熟悉的浪涛声甚至巨轮本就静止未动——阿喀琉斯这才注意到脚下的船正位处冰封的大海。转头望向与自己携手的女孩,乌黑的眸子宛如森林中宁静的深潭。
透过那双眼眸,阿喀琉斯看到了自己的镜像,不知何时自己竟长出了浅浅的胡须,而女孩却依旧青春如故。
蓦地,阿喀琉斯发现这梦有些过于真实,雪花落进眼中消融的冰润、口鼻中喷吐的热气、女孩指间传来的温度,这些自己都是可以感受到的,自己甚至能回忆起这只是一场梦,而身处其中却找不出丝毫与现实相违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