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数一身边的蛮将长大了嘴巴,还想再辩解些什么,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传来,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撤,撤军?”
蛮将望着慕容数一,神色有些茫然,他们在漠北这么多年,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声号角的含义,他们兵锋所指向的地方,向来只有敌人闻风丧胆。
慕容数一也是一惊,条件反射般朝山丘耶律仁康的方向望去,脸上表情不断变幻,最终无奈的颓然了下去,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再打下去他们也没有了胜率。
“传令退兵吧,不要再让兄弟们徒增伤亡了。”
慕容数一镇压一方的气势终于弱了下去,手中的丈八蛇矛也随之黯淡了几分,没有人知道这个显赫当世的老者在想什么,只是那满头华发,看上去说不出的老态龙钟。
此战他们虽还未败,但他无敌漠北的豪情,已然灰飞烟灭。
军令层层传下,还在跟天驱糜战的蛮卒,大多不解其中缘由,但多年养成的严密军规,让他们开始徐徐后撤,一点点从战场上脱离出来。
“慕容数一,你想撤军,还要问问本候手中的承平是否答应?”
徐良一杆长枪在手,须臾之间便诛杀了几十个蛮卒精锐,但还是难以冲出密集的包围,正在火头上的时候,就感到周围的压力一轻,慕容数一竟然开始撤军了。
被对方横摆一道不说,李洪到现在还是气若游丝,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以他的性格又岂肯善罢甘休?
当下就想纵马上前,要跟慕容数一分出个生死才好。
“将军不可!南宫野离开还不到三日,谁知道这是不是蛮子给我们下的圈套?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把老李给拉回来!”
及时赶到的张虎娃,直接策马挡在了徐良身前,眼下蛮族撤兵,南下之路再无阻碍,若是继续纠缠慕容数一,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将军,虎娃子说的有道理啊,慕容数一号称蛮族战神,耶律仁康又是文武双魁,即便后撤怎么可能不留下后手?我们贸然追击,风险太大了!”
孙道济逆转气机,此刻遭到反噬,浑身瑟瑟发抖,扛着天驱大纛的身体,已是有些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跌下马去。
徐良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在两人的劝说下,总算冷静了几分,通红的双眼也恢复了几分清明,急忙一把付过孙道济,强行帮他稳住了在体内乱窜的气机。
“慕容数一,耶律仁康!不诛杀这二獠,我心头怒火难消,今日就暂且到此,他日如若相见,我与他们两人不死不休!”
徐良钢牙紧咬,只听得咯嘣作响,若非顾及他身后这一万多名天驱将士的身家性命,徐良就算只身一人,也要再冲上前去,跟慕容数一再战上一场不可。
“牛皮吹大了,当心以后收不回来,那可就打脸了。”
就在徐良杀气腾腾,望着慕容数一远走的时候,在他背后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就说荡寇营从哪儿冒出来的,果然是你这个家伙!怎么?是觉得我打不过那帮蛮子?还是现在胆儿肥了,敢自己带兵到处跑了?”
徐良不用看就知道,整个雍州敢这么阴阳怪气嘲讽他的人,除了刘定方,绝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子曾经曰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看来侯爷在蛮族草原一行,倒是学会了许多道理,这枚丹药想必侯爷也是用不着了。”
刘定方双眼弯如弦月,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在徐良面前晃了一晃,赫然就是当日高白留下的丹药,算上一算,也就只有李梦鱼手中还尚存一粒了。
从侧面战场回返的孙方谏,一边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边含笑看着眼前已经名动天下的两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雍州路人皆知,天驱共主和谋士刘定方,两人相交于患难,升腾于微末之间,甚至有坊间传闻,二人在黄沙城之时,曾贫困潦倒,数个日夜都共处一室……
这个传闻还一度得到了,拙风园内最受亲信的护卫老胡亲口证实,于是在世人眼中这二人的关系,也就扑朔迷离了起来。
徐良毫无顾忌的从刘定方手上抢过丹药,化在水中急忙给李洪服下,加上天驱特有的金疮药,很快就帮助奄奄一息的李洪稳定住了伤势。
松了一口气的徐良,才刚刚想要收回承平,就看见远处隐约间有黑潮涌动,顷刻之间轰鸣的雷声已由远及近,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天驱,列阵!”
徐良手握承平再次翻身上马,才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万余人马,毫不犹豫的齐齐列队,有些身负重伤的军士,只要还能动弹,都在袍泽的搀扶下跨上马去。
他们手中的红缨镰钩枪,浴血之后更显妖娆。
一点墨色从天边涌来,铺陈在草原之上,滚滚而动,放眼望去便是一副人间奇景。
“天驱垒壁营主将曹满山,恭迎将军南归!恭迎诸位袍泽南归!”
千军万马之前,独眼曹满山一骑当先,在距离徐良等人不足半里时,手中朴刀向天一挥,黑色大潮便戛然而止,天地之间鸟雀无声。
随后只见他将朴刀横于胸前,放声喊道。
“天驱关宁铁骑主将周丕,恭迎将军南归!恭迎诸位袍泽南归!”
曹满山之后,周丕紧随其后策马出阵,同样的红缨镰钩枪,同样横于胸前,只听他声音低沉浑厚,丝毫不输当年在北域之时。
“天驱老将赵黄粱,恭迎将军南归!恭迎诸位袍泽南归!”
第三个出阵之人却是连徐良都没有想到,却是天驱仅存几位老将军之一的赵黄粱。
老人穿上了他那件最为宝贵的金丝盘龙甲,依旧手持当代天驱的制式红缨镰钩枪,神情肃穆的横于胸前,满面容光焕发,看上去哪儿像年过七十的老人?
可以说徐良入蛮这一仗,不仅打出大周的威风,更打出了天驱的威风。
自从北域之败以来,大周朝内疚流传着一句,宏烈之后无天驱的说法,即便是徐良等人在雍州重组天驱,北抗蛮族,依旧是没有打消这种声音。
特别是在徐良挥师建安城下,与岭南王一起逼迫李隆浩退位,这在大周朝读书人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不少当世大儒纷纷跳出了,指着雍州的鼻子骂娘。
可想而知,以刘鹤为首的天驱老将军们,在朝野上下背负了多少压力和骂名?
如今只此一战,天驱闯下了不世之功,当徐良火烧中京的消息传回大周,顷刻间便点燃了几乎快要四分五裂的李家天下,震慑住了诸多叛乱的反军。
将满朝上下对天驱的抨击,彻底给压了下去。
所以赵黄粱一收到徐良即将南返的消息,就急忙命人快马加鞭,从建安城将他这套祖传的金丝盘龙甲取来,更是执意要亲自来迎接大胜归来的天驱将士。
“哈哈哈哈,武胜关守将周勃,恭迎北辰候得胜南归!恭迎诸位天驱勇士南归!”
最后走出军阵之人,赫然是挡住了慕容数一叩关的大周当代名将周勃。
他身后跟着韩擒虎等一干猛将,气势凛凛丝毫不在天驱众将之下,当日在听闻徐良南返之后,便主动找到曹满山,要求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来迎一迎这位天驱共主。
骑在白马之上的徐良朝周勃笑着点了点头,按照辈分来算,他师傅宏烈当年跟周勃平辈论交,只是在爵位上他比之对方更高了一层罢了。
徐良虎目扫过众人,再次释放出他神魂境高手的气势,举起手中承平,扬天狂啸。
“无敌!无敌!”
天驱众将齐声高呼,这一刻是属于他们天驱的荣光,更是属于这批奇袭入蛮将士的荣光,他们整整两万人北上,回来时也就只剩下他们这不到一万一千人。
足足有八千多名天驱儿郎,就此长眠那片无边无垠的草原之上,他们用自己的鲜血铸就了这足以被载入青史的一笔浓墨重彩,再次告诉了这个天下,天驱,不负陆战无敌之名!
徐良状若癫狂,他身后天驱儿郎皆尽通红了眼眶,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这支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孤军,一场场血战,一场场奇袭,将蛮族的天都差点捅出个窟窿。
可他们来不及喜悦,甚至来不及为才逝去的袍泽悲伤,他们就要奔赴下一处战场,于是雪惕部亡了,安野家被彻底除名,大败蛮族联军于小石河,蛮后母族乌克图被他们屠尽全族。
最后更是一把火焚了中京,逼迫蛮皇南宫野不得不提前北归。
他们用这些鲜血淋漓的屠杀,挽回了大周在此战中的颓势,将战争带入了属于他们的节奏,放眼天下,即便是最刻薄的读书人,也不敢说出不服二字。
“北望青山犹在目,谁家新坟京观筑?”
刘定方举目北眺,只见乌云压境北风呼啸,天地之间似有雍州儿郎,长歌当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