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谢玄和徐良最后到底聊了些什么，只是当这位让江南道上，所有人都闻虎色变的屠夫，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颊，在踏出李家大院的时候，已经黑成了焦炭。
“那个人就是扬州牧守谢玄？我好像看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待到谢玄离开，李梦鱼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有些不解的看了看那位牧守大人。
“呵呵，没关系的，若论私交我跟他倒是有一些，但他这次要不是被形势所迫，恐怕也不会出现，既然站在了我的对立方，吃点亏自然也是说的过去。”
徐良冲李梦鱼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别人畏之如虎的谢玄，还远不至于被他天驱放在眼里，如今雍州大军在握，整个天下都没人胆敢轻攫其锋，盛怒之下的徐良甚至连周勃都敢关押。
“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是跟谢幼度达成了什么龌龊，那个阉人虽然不值钱，但怎么也是代表皇家颜面，保皇党为了顾全大局，多少会做出些让步。”
在旁边久未说话的李念江，冷笑了几声，毫不客气的揭穿了徐良的老底。
“差不多就是这样，就像我刚才说的，李姑娘在幽狐中的地位仅次于武颇墨，得罪了我天驱，就要有被踩在脚下的觉悟。”
“至于建安城付出的那点代价，虽然看上去有点敲竹杠的意思，不过折成军功，倒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所以总的来说，我还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对于敲诈谢玄之事，徐良也没有藏着的意思，大大方方的就坦白了。
“爹，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李梦鱼娇嗔了一声，要说他对李念江的心结完全打开，时间自然还是太短，但在她心中的滔天恨意却是逐渐平息了下去。
“无妨，今日这种情景，换成是谁心里也不会痛快，况且我此来江南道，对李伯父也是有事相求。”
徐良笑着拍了拍李梦鱼的肩膀，李梦鱼稍稍犹豫，便站回了他的身边，这二人亲昵的举动，落在李念江眼里，让他的脸色又黑上了几分。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的，今日李家出了这等丑事，你要是来看笑话的，到现在大可带着梦鱼返回雍州去。”
李念江虽然性格倔强，但脾气却谈不上有多坏，也不知是为何，看到徐良这厮，他心里总是难以控制那种莫名其妙的火气。
当日他将李梦鱼母女逐出家门，确实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后来李家内乱愈演愈烈，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梦鱼已经彻底没了消息，直到她陪同徐良和高白出现在建安城。
“伯父说笑了，我来此地一是为了确保李姑娘的安全，二是为了杀灭在雍州犯事之人，第三才是对您有事相求。”
面对李念江的无名火，徐良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笑呵呵的应承了下来，转身说了一句，“孙方谏，把东西拿上来。”
五百白马游骑手完全封锁了李家大院的出入口，孙方谏正冷眼环顾李家众人，听到徐良话便大手一挥，立刻就有几人端上来四个盒子。
李念江不明所以，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徐良也不解释，只是缓缓转过身，朝李梦鱼柔和一笑。
“渔阳初见，你用一首《清平调》唱尽我天驱的心酸与悲壮，使我明白这大周天下，尚还有人为我天驱发出鸣鸣之音。”
“菏清楼内，你以一介弱女子之身不惜自毁清白，刺杀蛮族使臣，我心生折服。”
“代州城袭杀安野狐，你不顾生死，舍身为我挡下致命一击，我徐良和天驱，此生都偿还不清对你的亏欠。”
徐良这忽如其来的话，让李梦鱼没有一点防备，霎时间就通红了双眼，泪水夺眶而出，“你不亏欠我，天驱也不亏欠我，是我……是我……”
徐良上前温和的拉起李梦鱼的双手，哪儿还有半点在战场上状若疯魔的样子？
“宿州城你助我说服严先生，这才有了后来我天驱军械改制，如此功劳不下十万雄兵！”
“樊阳城中，你辅佐武颇墨，区区月余光景就让幽狐的能力，再提升了一个档次，天驱有你何其幸甚？”
“当日我挥兵北上，大军出三山关抗击蛮族，可我天驱新军初成，军心似有不稳，又是你登高击鼓，又是你一曲《清平调》，使我三军上下浑身是胆，一鼓作气击溃蛮族！”
“你说凯旋之日定红妆，如今我已归来，自当为你穿上凤冠霞帔，这个天下谁也无法阻拦！”
徐良语速越说越快，但看着李梦鱼的双眼满是柔情，“今日我来此地，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提亲。打开盒子！”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有些惊慌失措的李家一干旁枝，都目瞪口呆的睁大了眼睛，就连看徐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李念江都愣在当场。
谁能想到徐良杀气腾腾的带兵赶赴江南道，一通打杀之后，竟还留着这么一手？
随着那几个精致的木盒被打开，在场众人一眼望去纷纷色变，李念江看清之后沉默不语，李梦鱼捂着嘴巴，努力把泪水控制在眼眶之中。
“完颜叠哥，蛮族七十六帐雪惕部首领，是我入蛮轰剿灭的第一个大帐。”
“安野博彦，安野部落族长的胞弟，统领整个安野家大帐，我天驱三日奔袭六百里，一战，整个部落不分男女老少尽数被屠。”
“乌塔，蛮后母族乌克图最杰出的子弟，被蛮皇称为王佐之才。”
“安野狐，中京之战我亲手砍下来他的脑袋，至此草原上再没有安野这个姓氏，我曾答应的事情，悉数记在心上，未曾忘记半分。”
这些精致的盒子里，装的赫然是四个被石灰封存的头颅，每一个人放在蛮族中都是颇有地位的存在，可如今已化作徐良的枪下亡魂。
“我欲以此生军功，换你日后不再颠沛流离，换你红衣一笑百媚生。”
“李伯父，我徐良今日便用这四颗人头做聘礼，可否迎娶贵府千金？”
在此之前李梦鱼从来没有向徐良袒露过她的身世，还是在出事之后，从幽狐传回的消息中，他才得知此事，左思右想之后，徐良才带上了这四颗头颅。
按照大周的礼法风俗，提亲自当请名望深厚之辈作为媒人，更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之说。
可徐良如今贵为天驱共主，坐镇雍州统领十万大军，更是被朝廷册封的北辰候，放眼天下年轻一辈，再无一人可以与之比肩。
江南道李家，虽然贵为豪门士族，但就地位而言，与徐良还不足以相提并论，所以徐良亲自上门提亲，倒也显得没有那么突兀不堪。
已经走出李家大院的谢玄，其实脚步并不很快，凭他的修为，院中谈话一字不差的都落入了他的耳中，只见他漆黑的脸上先是浮现出震惊之色，尔后便会心一笑。
他对天驱本来就没有什么恶感，在北域兵败之后甚至还有不少同情，只是他作为李政一手提拔的官员，不管请不情愿，都只得站在保皇派一方的阵营中。
所以他对于当今天子，谈不上有多愚忠，对于龙椅上那位的某些做派，虽是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微词，此番前来江南道，也是半推半就不情不愿的。
“快马通知府里，将我收藏孙立户的那封《侠客行》速速送来江南道，北辰候大婚，岂能少了我谢玄的一份重礼？”
“以敌酋头颅为聘礼，亘古未有，壮哉壮哉啊！”
扬州牧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引得他的随从满脸茫然。
“大人，咱们是不是应该跟雍州保持点距离的好？这么做未免太张扬了？”
跟随谢玄多年的一个贴身侍卫，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阻道，“朝廷一直对天驱都心存芥蒂，大人您如此高调，岂不是落人口舌？”
“无妨无妨，这些年庙堂上的明争暗斗，天下读书人的唇枪舌剑，咱们还见识的少吗？我跟徐良平辈论交，公私分明，那些人敢说什么？”
谢玄摆了摆手，目光望向东北，双眸中似有万马齐喑，“命人速去取来，莫要耽误了良辰美景。”
天下人说天下事，而天下事却不尽于天下人。
李念江沉默良久，脸上表情更是变幻不定，半晌之后终于颓然的叹了口气，“我本就对不住梦鱼母子，如今你携不世之功前来，我又如何能拒绝的了你？”
“这四颗人头太过贵重，千金万乘都换取不来，你且把安野狐的那颗狗头留下，我要挫骨扬灰，方可告慰我家夫人的在天之灵。”
“告慰我娘的在天之灵？杀害我娘的元凶就在这个院子里，你去杀他们呀！你去啊！你还要懦弱到什么时候？”
李梦鱼浑身颤抖，终于歇斯底里的爆发了出来，冲着李念江大声吼道。
当初威逼她们母女二人背井离乡的，正是站在院子里的这帮李家旁枝，他李念江身为一家之主，却连自己的妻女都维护不了，这才是让李梦鱼真正痛心疾首的根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下走到哪儿都不变的道理，当年之事的确应该有个说法，若不严惩元凶，李夫人如何能含笑九泉？”
徐良站在李梦鱼身边，他今日看得明白，这个李念江性格有缺，要是不逼上他一把，他是万难下定决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