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兰站在原地，想起曾经那位老阿婆。
那是转学后不久一天周五回家的路上，她白衬衣牛仔裤，背着书包走在回家必经的陡峭下坡路。前方一个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的老阿婆，黑衣黑裤肩上挑着一担菜，拄着木棍走上两步又驻足歇会。望眼身旁骑车经过的路人学生，又开始缓步前行。
杨兰跑上前，看着到自己胸口的老阿婆忍不住鼻酸眼红。“阿婆，我帮你挑回家吧。”
老阿婆直不起腰，抬头一脸惊愕，额头纹深陷，头发花白。她的脸像被搓揉褶皱的纸张，脸上满布黑色斑点，细小微眯的一只眼睛里泪水浑浊，一只全白。“阿妹，谢谢你。”
乾江当地都说客家话，杨兰在纪州呆了十几年，回到家乡却因方言不正被取笑过。在纪州，她是外乡人。在乾江本地，她依旧像外乡人。嘲讽嘲笑，她依旧沉默承受，包括贫穷被相邻亲人的不待见。至于村里头儿时熟知她的老人，过半也没了黄土。沧海桑田，她谁也不识，一切都停留在儿时记忆中模糊。
杨兰看着老阿婆泛白的眼，有些呆愣住。她，有只眼瞎了。
这是她第一次挑担。虽然在家也抢着帮陆小芳忙，可每次都因挑不动被陆小芳赶开，两大桶屎水陆小芳挑在身上，一脸轻松。还说，这是技术活。
好在老阿婆只有一担菜，杨兰用扁担扛在肩头，还算轻松，只是硌得肩头痛。
“阿婆，你家在哪？”
老阿婆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指指前方，“前面小路转进去。”
看起来不远。但这里的小山村依旧没有完全脱贫，依旧落后，富起来还是极少数。成片高大的树木，黄泥陡坡山路。前天的一场雨，让路面变得坑洼泥泞。
搀扶着老阿婆一路前行，直到一间破落矮小的泥砖屋前，老阿婆才止步。“到了。谢谢阿妹。”
“阿婆，东西放哪？”
老阿婆弓背弯腰扯着杨兰进了屋里，“放这就行。”
房子里光线暗淡，一扇小窗透着微亮，灯泡都没一个。墙面有处爆裂开口，左边一张矮木床上，一床破败棉絮发黑成坨，右边就是几块砖搭起的灶，上面放着一口肮脏的小铝锅，一根铁丝串着锅两头。然后就是一口大水缸。
杨兰放下菜，皱眉转头看着老阿婆。“阿婆，就你一个人吗？你子女呢？”
阿婆拉扯杨兰的手，出了外头，指指左面那栋三层半的小洋楼，直掉泪。“有子女，就跟没有一样。”
气派的小洋楼，楼前还拴着一条凶神恶煞的大黄狗，不停对着这边吠叫。
“阿婆，那栋楼是…”
“我儿子和他老婆住的。”
“那怎么不和他一起住呢？”放着楼房不住，住在漆黑似要随时倒塌的矮小泥砖房里，杨兰实在不明白。
“哎，阿妹啊，那么好的楼，他们怕我死在那，我也怕了他们打我骂我。现在还能种点菜养活自己，做不动就要饿死了。”老阿婆垂泪抹眼，不敢哭得大声。
杨兰惊愕睁大眼，转头看着老阿婆心酸落泪，满腔愤怒。这世上，还有不赡养自己老母亲的禽兽！能养一条狗，却不能给自己老母亲一口热粥。还动手打骂。都说养儿防老，良心都喂了狗！
她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人能对自己年迈老去的母亲动辄打骂。这世上，总有事让她大开眼界。
想起老阿婆，她依然心痛。同情周遭，也同情着自己。此刻，她自己都如此狼狈落魄，不知前路何方，满眼迷茫。一切真的很讽刺。
杨兰眯眼看着前方升空的太阳，掉转身往回走。天无绝人之路，若天要和我斗，我便和你斗到底！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脑回路，想到了谁，还是什么。她一脸倔强往前，开始找寻工作。
看到门口张贴招聘纸张的地方，不管什么工作，她都进去问询。只是结果可想而知，没有身份证，什么都干不成。
中午回到住处，她饿得发慌发抖。打开面包一下吃了大半之后，她举着剩小半的面包发愁。怎么办？一天都顶不过。
她忽一拍大腿，找老师退钱！
她扎好面包，就往门外走。
中午，还没人来上课。男老师坐在一台电脑前，端着盒饭大口吃着荷包蛋。
荷包蛋香气扑鼻。杨兰吞咽口水抹抹嘴角。“老师。”
“哦哦，今天开始上课吗？”男老师放下盒饭，转头看着站在左手边的杨兰。他一头短寸，大眼微睁，西裤衬衣上掉落几颗米粒。
“不是，我是想说，你能不能把钱退给我，我不想学了。”
“这个啊，退是不可能的，你时间方便再学都可以。你看，还免费给你住宿几天呢，是吧。”老师一听退钱，面色就难看了。拿起饭盒吃饭，不再理会。
拉我来收钱的时候怎么就笑容可掬的。杨兰撇嘴转头回房间。毕竟他说得免费住宿倒是真的。他一个不高兴，收回房间，杨兰就真得流落街头了。
她回房喝水，关门又出去了。
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住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许久，她翻转身坐起，拿起面包吃的一点不剩。把空袋子抓握在手弄得哗啦响。“我杨兰就不信了，我要饿死在这！”
她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如果说，有什么支撑她前行，就目前而言，那只剩刘子华的爱。为了他，她试着忘了仇恨，试着与天斗，与命博，还要战胜不时闯出来的心魔，否则，她分分钟被无望的暗黑吞没，一切终结。
简单洗漱，换了白短袖牛仔。蜷缩卧着闭眼睡去……
两天后。
夜晚十点，都市依旧华灯高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小房间里，杨兰窝在小木床上，微睁眼。两天两夜的忍饥挨饿让她没了斗志，脸色泛白。
她想起刚刚路过老师厨房，瞧见被摆放地面的胡萝卜和一盒鸡蛋，眼睛直冒光。
真的太饿了，但她只能对着水龙头多喝水来充饥。宁愿饿死她也不能偷。她也不考虑屈膝乞讨。对她来说，膝盖弯过，就很难站直。她年轻傲气，执拗不屈。
她苍白脸微笑，感谢曾经贫穷挨过饿，让我能挨到现在没死。如果明天，再没前路，那只有对不起了，来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