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行吗?”沈隽钦一边说,一边倾身过去。
他越是靠近,那股气势就越是逼人。
冯静怡整个人晃了一下,步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屏住了呼吸,脸色煞白,嘴唇紧抿,一句话也不说。
话音落下,周围便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几个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连呼吸的声音都十分细微,几乎听不见。
“小叔,这件事是我的错,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许子越倒是说了句人话,打破了僵局。
“家人?”沈隽钦点点头,“嗯,说的好,说的真是好。筱筱嫁给你有五年了吧?”
许子越紧闭着嘴,提着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沈隽钦看着他,等了一会,催促,“回答。”
许子越吞了口口水,说:“是,正好五年。”
“五年,我筱筱花了五年的时间,任劳任怨,却没有让你们这些人把她当成是家人。我真不知道是你们冷漠,还是她可悲。”他将手搭在许子越的肩膀上,“你说许子嫣是你的家人,那筱筱呢?”
许子越垂着头,嘴唇紧抿,许是太过用力,嘴唇都开始泛白。
“说话啊,那筱筱呢?筱筱在你的眼里算什么?”
“对不起。”他紧握着拳头,片刻慢慢松开,低低的吐出这三个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诚意,可沈隽钦还是在里面抓到了一丝不甘。
他缓缓靠近,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打她,我该死!”许子越用力的甩了自己一巴掌,抬眼的时候,眼眶通红,“筱筱很好,是我人渣,是我对不起她!求小叔你原谅我,让我见她一面!”
他咬咬牙,艰难的弯曲双腿,膝盖抵在了地面,然后跪在了地上,一副诚心忏悔的模样。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都下跪了,也算是拿出了诚意。
反正在冯静怡和许天青看来,这样已经足够了。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样低声下气,当父母的心里自然也不好受,更何况在他们看来,这整件事,错在沈筱,就算许子越打她了,那也是她自己活该。
可如今他们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就算真的捅破了,也不敢去怪罪。
如此想着,夫妻两个心里都不好受,有气也有怨。
冯静怡说:“子越已经知道错了,筱筱她小叔,你就让我们见见筱筱,亲自跟她道个歉。这是他们夫妻两个人之间的事儿,最后还是要交给他们两个自己去处理,你说是不是?”
许子越挺着背脊,没有起身。沈隽钦用眼角瞥了冯静怡一眼,哼笑一声,“是啊,无论如何你们也只是看她好欺负而已,所以想着法子要跟她说,其实跟她说跟我说都一样,我若是觉得可以原谅了,筱筱自然也就能原谅你们。怎么?你们是觉得我难以沟通呢,还是不想跟我沟通?”
终于,许天青也忍不住开口了,“沈先生,子越已经有这样的姿态,希望你不要再为难他,让他们小两口见一面,好好谈谈。”
“他打人的时候,姿态也很厉害。”
许天青咬住牙,差一点想将沈筱的那点破事儿拿出来说了。
可沈隽钦的样子护犊心重,想来把那破事儿说出来,他也会帮衬着,到后来不欢而散,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转而,他扬手,一掌重重劈在了许子越的身上,厉声道:“你这个臭小子!天大的事儿,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你说是谁教的这些的?老婆娶回家是用来疼爱的,不是用来打的,更何况筱筱这几年对你照顾有加,还给你生了个胖小子!你怎么有这个脸去打她!”
他又一拳头砸了下去,声音越发洪亮。
沈筱此时就站在门后,门外的一切,她都听的清清楚楚,也看的清清楚楚。透过猫眼,她看到许子越跪在地上,看到许天青打他的样子。
这些人真是虚伪透了,为了利益,也不惜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沈筱看了一会,觉得差不多,开了门。
门一开,许天青当即停下了手,冯静怡见着她立刻上前,一双眼睛直直望着她,说:“筱筱,你终于肯出来了!”
沈隽钦料到她要出来,也没拦着,侧开身,给她让了条道。
许子越抬头看着她,眼眶微红,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待她稍稍走近一些,便迅速伸手,一下握住了她的手,直直的往自己的脸上打,“筱筱,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控制不住脾气打你,是我错!我不该把工作上的烦心事儿带到家里,拿你出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好不好?只要你肯原谅我,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做是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低声问。
“当然!”
沈筱蹲下身子,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的孩子没有了,他需要一个小伙伴。”
许子越闻言,先是皱眉,随后便迅速的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
他不由瞪大眼睛,瞪视了她一眼。
沈筱微笑的看着他,“怎么了?做不了?”
“没有什么是做不了的!”默了一会,许子越一字一句的说道。
“好,我相信你,等小添醒了。我就会回去。”她站直了身子,转而看向冯静怡他们,微笑而又礼貌的说:“爸妈,辛苦你们跑这一趟,回去吧,我会回家的。刚才我小叔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带他向你们道歉,你们依旧是我最尊重的长辈。”
“不用不用,是子越做错了,你肯原谅就好。早点回来,我给你们准备晚餐,那个小叔也一块来吧。这件事真是我们对不住,是我没把儿子的脾气教好,真是对不起。我一定会补偿你。”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一阵,许天青他们这才离开。
进了电梯,冯静怡才问:“刚才沈筱提了什么要求?”
许子越抿着唇,好一会才说:“一命换一命。”
“嗯?”冯静怡没太懂,“什么一命换一命?什么意思?”
“谢洁莹肚子里的孩子。”许子越言简意赅。
冯静怡吸口气,啧啧了两声,说:“想不到她这人平时不怎么吭气,温温柔柔,唯唯诺诺的,这狠起来可真是蛇蝎心肠。怎么说,谢洁莹也是她好朋友,竟想着杀人家肚子里的孩子。”
“那你打算怎么做?”
许子越沉着脸,心里对沈筱这话嗤之以鼻,并没有打算按照她说的去做,除非她先让小添去安乐死。
“等她回来再说。”
“你啊你,我警告你,公司的危机还没过去,你别再冲动!坏了大事!你还想不想进家谱,当真正的许家少爷了?”许天青在旁边提醒。
“我知道,这次是我错手,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
沈筱坐在床边,看着小添睡觉。
沈隽钦倒是没过来打扰她,屋子里很安静,外面的太阳渐渐西落,屋内的光线逐渐昏暗。
夜幕降临之前,小添醒了,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说了句胡话,“妈妈,我怎么又在医院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许是因为床单颜色是白的,他一张眼,下意识就以为这里是医院。他不爱住院,她是知道的。
她微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说:“睡傻了呀,这里不是医院,这是你小爷爷的房间呢。”
小添睁开眼,左看看右看看,总算是清醒过来,拍了拍胸口,说:“我刚才做梦了。”
“嗯,看出来了。”沈筱温柔的将他从床上抱下来,然后领着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给他换了身衣服,整理好头发。
小添絮絮叨叨的给她讲刚才梦里的事儿,沈筱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回应他一句。
等他说完,沈筱道:“好了,我们要回家咯。”
“爸爸来接我们了?”
“是啊,就在刚才小添你睡觉的时候,你爸爸亲自上门来接我们。不过因为你睡的太香,我们舍不得叫醒你,所以就让你爸爸先回去了。现在你醒来了,我们就跟小爷爷一块回去。奶奶肯定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开心吗?”
小添揉揉眼睛,问:“妈妈,你开心不?”
“小添开心我就开心。”
“嗯,那妈妈开心我就开心。”
沈筱捏了下他的鼻子,“走了,我们回家。”
路上,沈隽钦亲自驱车,两人一路无言,到了许家门口,冯静怡和许子越站在门口,亲自迎接他们的到来。
许子越表现的十分殷勤,亲自给沈筱开车门,还伸手扶她下车,并牢牢握住了她的手,一副非常珍惜的她的样子。沈隽钦见着他们牢牢握在一块的手,心里沉了沉。
不开心。
小添由冯静怡抱着,问长问短,显示着奶奶对孙子的疼爱。
许子嫣也在,见他们进来,微笑的叫了声嫂子,甜甜的唤了声小叔。
她迅速走到沈筱的身边,拉住她的手,说:“嫂子你终于肯回来了,我哥那个混蛋,你心里要是还有气就打他,我帮你。”
沈筱笑了笑,说:“既然都过去了,这事儿就别再提了,更何况还有孩子在。”
许子嫣点了点头,“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不多时,厨房就开饭了,一家子坐下来吃饭,沈隽钦全程没怎么说话,冯静怡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说多错多,又惹恼了这位大爷。
这沈隽钦的性子太过阴晴不定,之前商场的事儿,还以为他对沈筱不如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视,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沈隽钦吃了顿饭就走了,许子嫣送他到门口。
“小叔,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嫂子,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沈隽钦摸了下嘴唇,看了她一眼,唇角一弯,“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许子嫣微笑,点点头,“等你不忙,我请你吃饭啊?”
“嗯。”说完,沈隽钦就上了车。
他其实不怎么忙,这里的事儿早就已经处理完了,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全然是为了沈筱。只是现在的情况不能硬来,他得想个法子,让她主动自觉地回到她的身边。
车子驶离许家别墅,半道上,他给人打了个电话,问了个地址。只十几分钟的时间,手机叮的一声,短信进来,正是他想要地址。他开了导航,然后一路过去。
……
沈隽钦离开,沈筱便也不陪着他们演戏,带着小添回了房间,她准备从今以后就跟小添睡了。
然而,她前脚刚进门,许子越后脚就跟了进来,“跟我回房。”
沈筱挣了一下,“你别动手动脚。”
小添站在他们之间,仰着头,左看看右看看。
许子越好声好气的说:“我在房间里等你。”
沈筱没说话,许子越戳了她一下,就出去了。
小添眨眨眼,推了推沈筱,说:“妈妈,你去吧,这里有卢姐姐照顾我,你就放心吧。”
“我先给你洗澡,等你睡着了再过去。”
沈筱说着,一把将他抱起,直接进了卫生间。洗澡的时候,小添坐在浴缸里,一边玩着小黄鸭,一边分点心思出来看看沈筱。
“妈妈,爸爸是不是欺负你了?”
“不是,我们只是吵架。”沈筱说完,拿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小孩子家家的,干嘛打听大人的事儿。”
小添放开小黄鸭,湿漉漉的手啪的一下,捧住了沈筱的脸,然后在她的脸颊上大大的亲了一口,说:“妈妈我爱你,比爱爸爸更爱你。”
沈筱心里感动了一下,但这样的气氛太过于沉重,她便微笑着将气氛转化的轻松些,“你这小捣蛋,突然说甜言蜜语,想干嘛?”
“我明天想吃冰淇淋。”他舔了舔嘴唇,刚才在电视上看到冰淇淋,他一下子就馋了,满脑子都是冰淇淋。
沈筱戳了下他的脑门。
洗完澡,沈筱抱着他上床,拿了本故事书,给他念。
念完整整两个故事,小添才睡着。沈筱看着他安稳睡觉的声音,心里一片平静,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这时,她的手机叮的一声响,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许子越来催了。她又磨蹭了一会,才轻手轻脚的出去,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她回到房间,许子越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见着她进来,立刻摁灭了手里的烟,站了起来。
沈筱看了他一眼,将门虚掩,立在门前,没打算过去,“你想跟我说什么?”
“前天晚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两年精神压力大,去年我还去看了心理医生,评估过后说是有暴力倾向,生气起来,很容易发生暴力事件。我真的不想打你,我就是生气,你又不挺惹恼我,所以……”
沈筱安静的听他说完,其实已经没有必要解释,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感情,早就已经磨光了。沈筱如今对他心如死水,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除了恨,就不会再有其他感觉。
许子越好言好语,说:“我认真的给你道歉,是真心给你道歉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的靠近。
正当他想要伸手拉她的时候,沈筱突然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他,许子越一下停住了手,眉头微的蹙了蹙。
沈筱说:“你我之间,不用说对不起,已经毫无意义。你直接了当的说,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他笑了笑,笑的很勉强。
“那我出去了。”
她刚一转身,许子越就拉住了她,“你这样,小添会伤心的。”
“他迟早要面对的,我会慢慢跟他说。等到沈隽钦跟你们家联姻,我就会离开,我做到我该做的事儿,我希望你不要食言。还有之前我在酒店说的话,你不用当真,我没想真的要谢洁莹肚子里孩子的命。孩子都是无辜的,我还不至于把我的恨,报复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我也没想过,你真的会听我的话,去拿掉谢洁莹肚子里的孩子。”
许子越愣了愣,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就那样静静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从今天开始我去睡客房,在沈隽钦面前,我会跟你演戏,不让他看出猫腻。许子越,我们好歹做了五年的夫妻,我想我们应该给彼此留一点余地,对你对我都好。若真是撕破了脸,你和我都没有任何好处。”沈筱说的认真,目光政治,好似真的在跟他和解。
沈筱放低姿态,柔了语气,看着她脸上的伤口,许子越心软了。
五年的夫妻,沈筱好不好,许子越心里很清楚,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他喜欢她,只是婚姻生活平淡如水,而她又太过无趣,偏巧这谢洁莹又变着法子勾引他,起初还克制,慢慢的也就动了邪心。
走出一步,那就停不下来了。
然后出了各种事儿,孩子不是他的,沈筱背叛了他,公司出事,各种各样的事儿一出来,那点感情便也就铺上了一层灰,看到沈筱,就只剩下了怒气。
自她撞破他跟谢洁莹苟且之后,他们两个就再没有坐下来好好的聊过天,碰见就争锋相对,你恨我我恨你。现下突然这样平静的聊天,许子越好像又找回了对她的那份感觉。
他吸了口气,想要伸手,又有些犹豫。
“其实……”他想说只要你好好的,安安分分的待在我的身边,我可以不计前嫌,可话到了嘴边,想到小添是她跟别人生的孩子,心里又不舒服,咽不下这口气。
沈筱等了一会,见他一直不说话,说:“那我先出去。”
“不用了,你睡在这里,我让佣人给我弄个客房就行。”
说完,他大步过去,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不由停住,想了想,侧头看她,说:“你……你还想不想跟我做夫妻?”
沈筱微不可察的挑了下眉梢,转头看他,只一眼,她便看到了许子越眼里的留恋,虽然很快被他掩藏起来,但沈筱还是看到了,并看的清楚。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脑中电光火石一般,然后微微红了眼眶,紧紧抿着唇,就用一双泪眼看着他。
一个女人,只要有心,想要勾引一个男人,何其容易。
许子越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一阵酸楚从心底冒出来,又疼又痒。
弄的他浑身难受,他的脚步变得很沉,挪都挪不动。
他吞了口口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响起,彻底打破了现下的氛围。他立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原本是想直接挂断的,可看到来电,他只看了沈筱一眼,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房门轻声关上,将沈筱那一双泪眼隔在门后。
然,只一瞬间,沈筱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这天晚上,沈筱洗了早,就去小添房里睡觉。第二天,她让佣人给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然后把自己的东西从她跟许子越房间里全部搬出来。
之后的一段时日,沈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照顾小添,有需要的时候她会跟许子越一块去约见沈隽钦,而她跟许子越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点点在改变。
沈隽钦和许子嫣之间的进展,也是突飞猛进。
眼看着是快要谈论婚嫁的时候了。
沈筱找了个空子,去了一趟医院,可是她去取那份鉴定报告的时候,医生告知已经有人以她的名义取走了。这让沈筱心慌,会是谁呢?会是沈隽钦吗?
一定不会是,如果是他拿走,早该来质问她了,应该不会等到现在。那么会是谁呢?不过幸好,她是给许子越和小添做的亲子鉴定,问题还不算大。
除了知情人,没有人会怀疑到沈隽钦的头上。
可沈筱心里也是焦急,小添的病不能拖,得抓紧时间找匹配的骨髓,或者再生个孩子,用脐带血救人。现在难就难在,她现在没法用脐带血救人,而匹配的骨髓又很难找。
沈筱心里犯愁,却无处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