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黄明容一道塞进屋子后,江采才正视她,肃然的问:“容湛怎么找到你的?”
分明当日在刑场时,她亲眼看到黄尚书一家都被砍了头……
不对,她没有亲眼看到黄明容被砍死,当时她被相问渔带着离开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容湛是不可能做到将黄明容留下的,那会是谁?
脑海中跳出一个人影,她眼睛一亮。
是的,如果是相问渔的话,那是可以做到的。
可如果黄明容是相问渔救下的,她又如何被容湛送到自己跟前的?
她有千万个想问她的问题,最后都在看到那张冷静的脸之后,全部堵在了喉咙口。
该怎样形容此时的黄明容呢?
她冷静,从她们刚认识的那天起,江采便知道这个女子身上特有的沉静。
但是,那个时候的黄明容还是有着一点生命力的,至少,那双眼睛里,不该是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江采忽然间觉得畏缩,在她的印象当中,致使黄家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
而造成黄明容明朗不再,只余沉淀,也是因为她江采。
所以没有脸面面对她,故而,更没有资格要求她提起精神来。
“我是自愿再次入宫的,皇上能够赦免我的罪臣之身,留下我,已经足够我用一生来感恩戴德了。”
江采沉默着,她不会自作聪明的到去揣摩黄明容的心思。
她来宫里目的究竟是单纯,还是别有所图,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询问。
江采扯了扯唇角,艰难的笑了笑:“若是哪一天你不想在这皇宫里呆下去了,就来找我吧。”
这大概,是她能为黄尚书一家做的最力所能及的补偿了。
黄明容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应了下来,这样公式化的处理,不免让江采又想到了以前的她。
心中暗暗感叹,果然一个人再怎么改变,习惯与心性绝不会偏的得太离谱。
“殿下现在是要休息?”
黄明容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后,又出声:“奴婢去给您打水。”
奴婢……
江采听着她的自称,皱了皱眉头。
知道按照黄明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越矩,也只能不断催眠着自己早日习惯。
“这些事情你都不必做,交给宫人们就好。”
江采回应她,黄明容面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殿下,皇宫里头不养闲人,您若是真心为我好,就让我做事吧,这样才不会被赶出去。”
她的这一番话,江采仔细的掂量了许久。
一来,她有愧与黄明容,自然是不愿意,看着她做下人的事。
二来,黄明容是个才女,起码迄今为止,她超越了她在古代所认识的大夫的平均医学水平,如果仅仅让她做一个婢女的话,太过屈才。
顺着这样的思路不难想到太医院。
江采问:“宫里的太医院还在吗?”
“不在了,自打殿下走了后,便一直荒废着。”黄明容摇了摇头,言语间有些可惜。
江采只觉得容湛这是要跟她玩儿大的,这么大的皇宫,竟然连个太医院都不设。
若是平日里的小伤小痛,忍忍倒也能勉强过去,但若是来个突发状况,一皇宫的人都不够死的。
“殿下,您去哪儿?”
黄明容见她撩起裙摆便出门,抬步跟了上去问。
江采头也不回:“金銮殿。”
和容湛探讨一下,关于他这项为大宣人口计划做出良好贡献的壮举!
黄明容则一言不发的跟在她后头,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将那双一直低垂着的眸子暴露出来。
一闪而过的精光在一秒后又被刘海遮盖住,谁也没有发觉。
江采赶到金銮殿的时候,小金鱼正好给祭酒道了歉回来,见到她,咦了一声。
“娘亲,您怎的在外头?”
“赏月。”
随口扔下两个字,江采便一脚踏进金銮殿。
容湛对于她的去而又返表示微微惊讶,却依旧好素养的摆出一副‘我家大门常打开’的姿态,笑眯眯的道:“还有何事?”
“怎么把太医院给停了?”
问出这话的江采,丝毫没有意识到,如果放到现代的话,这已经是涉及到个人隐私权的问题了。
可容湛对于江采总是无限大的宽容,面上没有半点作为一个君王被挑战权威的恼怒,反倒是一脸反人类的欣喜的笑:“在为你留着。”
江采一噎,无言了会儿道:“让黄明容去吧,别浪费人才。”
“好啊。”
容湛答应的这么迅速,又是超乎了她的预料之中。
本来以为黄明容是戴罪之身,他会考虑到她的身份,起码得沉吟一下,没想到……
江采眼神复杂,容湛已经下达命令:“明日你拿着手谕,到太医院,会有人将人员分配给你。”
一旁的黄明容淡然的点头应下:“是。”
荣辱不惊,褒贬不喜。
这正是黄明容一向的行事风格。
事到如今,太医院的事情才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江采没了继续留下去的理由,带上小金鱼与黄明容便要离开,临走时,容湛唤住她,理所当然的问了一句:“太医院的重建,阿采也要加入?”
毕竟事情是她提出来的,理论上来说,她应当加入。
江采回头看他面带微笑:“不会。”
说完,转身,走人。
凭什么要给他免费监督一项中心工程?她有这闲时间,还不如多看两本医书,再不济,也能拉着两个宫娥胡乱八卦。
容湛看着她的背影,昂首挺胸,脚步欢快,步伐之中还带着些许的得意。
略显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是无限的宠溺。
只要她开心,就随她折腾吧。
而这边江采带着扳回一局的胜利感回了悔殿,一进门,便迎上小金鱼的发问:“娘亲,您怎的老是与父皇作对?”
江采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眯眯的道:“你不懂,这叫棋逢对手。”
小金鱼对于成语的领悟不够彻底,江采哄着骗着让他自己去翻书找答案。
看着那埋首书中的小孩,她笑意收了收,看向黄明容:“你恨他吗?”
江采的问题太过于跳跃,就算是黄明容也愣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奴婢没资格谈恨,这是家父自己做的错事,自然是要承担……”
“别跟我打官腔,你知道的,你骗不过我。”
黄明容的话被江采打断,她沉默着,低着头。
是的,她当然知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没有办法逃过江采的一双眼睛。
她能够看穿她,意料之中,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血海深仇,必须要报,即便他以前是我的主子。”
既然已经被她拆穿了,黄明容知道,继续装下去,只会像在她面前演戏一般可笑。
故而,她选择坦诚。
正是因为她这样的诚实,令江采的负罪感愈发深重。
每每想到刑场上的一幕,都觉得快要窒息。
她不能阻止黄明容的计划,就像她本人此时也在往着某种目的前进,她们是一丘之貉,却又不在同一个营地。
江采平息了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一个人行动,一定会有危险,并且,容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成功。”黄明容坦然的说道。
江采又被她的言论一惊,所以,她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你听着,我知道你恨他,我和你一样,先不论结果,我们的出发点是一致的,所以,你不用一个人孤军奋战。”
江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在对黄明容抛出橄榄枝。
只要对方接着,那从这一刻起,两人就是盟友。
黄明容异常平静的看她一眼:“这是奴婢的家事,与殿下无关,殿下不必自责。”
她拒绝了。
对于这样的情况,基本上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黄明容是真的不希望她参与进去。
二,黄明容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隐藏了实力。
按照目前的已知条件来看,还不足以分析出,她究竟属于哪一条。
江采决定静观其变,仔细的盯着黄明容,随机应变。
“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奴婢就先退下了。”
黄明容在她思索时说道。
江采顺势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星光闪耀,令人心旷神怡。
她随意的回应,黄明容便退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当中,江采湛蓝色的眸子开始深了下来。
什么时候猜到黄明容是别有所图的?正是她主动将话题引到太医院上时。
虽然已经尽量自然,但向来耿直的女官显然还是很不适应,轻松的露出了破绽,恰好让她捕捉到。
故意将计就计,带着她去金銮殿找容湛谈及此事。
在听到太医院将由她黄明容来管辖时,江采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
只是,令江采不明白的是,既然黄明容的目标是容湛,又怎么会将心思放到太医院上?
她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