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瑄如约来到餐厅的时候，陆彦离有些恍神。
将近一个多月没见，秦羽瑄瘦了点，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澄澈似水的清眸流光熠熠，竟是比记忆中添了份顾盼生辉的灵韵，这让本就看不懂秦羽瑄的陆彦离越感遥远，远到等不及他伸手抓住，她就已然像迁徙的候鸟飞过了天边。
想起或许是萧墨宁改变了她，陆彦离的心微微一沉。
“一起用午餐？”
“不必，在剧组吃过了。”秦羽瑄摇头。
秦羽瑄缓缓入座，陆彦离招来侍应生给她点了杯绿茶，相识多年，他记得她不少喜好。
“你从邻市回来这么久，我现在才找你，没怪我吧？”
秦羽瑄实事求是，“我很忙，没时间想那么无聊的事。”
陆彦离狭长的眼眸瞥过来，嘴角的笑带着若有似无的凉意，“就知道不该问你这么没营养的问题，扫兴的永远是我自己。”
秦羽瑄也抬眼望向他，她总觉得陆彦离较之以往有了点不同，依旧俊秀邪肆的面容笼着一层沉郁，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变得更为冷暗。
侍应生送上了绿茶，秦羽瑄抿一口，“今天怎么会突然约我见面？”
“没事就不能找你？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陆彦离切着骨瓷盘里的熏肉片，“有没有发现，去了一趟邻市，细微之处你变了很多，看来的确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秦羽瑄闻言一怔，清澈的水眸闪烁着恍惚的光，其实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大概是在鬼门关前又走了一回，她的心境的确愈加豁达，突然之间，不愿再戴着精心描摹的面具，偶尔也想做回从前的她，她逃避得实在太久，久到若非这次遭逢意外，她都快忘记自己昔年的模样。
“世上没有脉络完全相同的树叶，自然就不会有永远一成不变的人。”
陆彦离淡漠地垂眸，沉默着，忽然又开了口，“七月份，我会和南宫念订婚。”
秦羽瑄挑眉，随即淡淡一笑，“恭喜。”
陆彦离眼神复杂地看着秦羽瑄，因为他的见死不救，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险些遭受飞来横祸，即便不愿承认，但这一刻，能够和安然无恙的她重新坐在一起，陆彦离的心到底还是多了几分庆幸。
他的目光落在她握着水晶杯的手上，十指纤纤，柔弱无骨，精致的如同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他曾经拉过她的手，滑腻的触感令彼时的他居然百般眷念，可是现在再看到这双手，陆彦离知道，它不再毫无瑕疵，那些突兀的伤口将会永远存在。
如果那天晚上，他比萧墨宁早一步出手，竭尽全力将她面临的伤害降到最低……
有一瞬间，陆彦离突然就不敢再直视秦羽瑄清澄的水眸，他移开自己的眼睛，继续切割着熏肉片，“商业联姻而已，用不着恭喜。”
秦羽瑄放下杯子，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南宫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可以试着和她相处，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倒是大度。”陆彦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左眼角的泪痣散发出凄迷的艳丽，“想必也只有假情敌，才能像你如此坦然地把我这么优秀的男人推给其他女人。”
秦羽瑄凝视着水晶杯里轻轻漾动的绿色液体，“陆彦离，给她一个走进你内心的机会，何尝不是你在解脱自己？你的世界封闭得太紧，迟早会喘不过气的。”
陆彦离手下的动作突然随着这句话戛然而止，银色刀叉划过瓷盘的声音轻不可闻，然而仍旧在第一时间被秦羽瑄所发觉，并不刺耳，但她深知，那不过是刀盘的质量太好，遮掩了陆彦离的失态。
“秦羽瑄——”陆彦离冷然地抬头。
“嗯？”秦羽瑄洗耳恭听着他的下文。
陆彦离盯住秦羽瑄清透的脸，“女人太聪明绝对不是好事，相信我。”
“记住你的忠告了，下不为例。”秦羽瑄若有所悟地点头，蝶翼般的羽睫微闪，“现在能说说，你找我做什么吗？”
陆彦离面色稍霁，拿起餐巾优雅地擦拭唇角，低低道：“九如巷那边新开了一家意式餐厅，周日带你去尝尝鲜。”
秦羽瑄秀眉微蹙，既然陆彦离跟南宫念的婚约已成定局，她也没必要再和他保持暧昧的假象，两人的来往能少则少，“我周日……”
“别说你没空，”陆彦离快速出声打断了秦羽瑄的婉拒，“我查过你的行程表，周日你没戏，我不接受你的搪塞。”
“她周日和我有约，恐怕你们无法成行。”一道清醇的男声含着冷冽猝然强势地压下来。
陆彦离正对着声源处，眉目一扬，却并没有说话。
秦羽瑄闻言心尖一跳，回眸望去，萧墨宁与霍靖庭并肩朝这边走来。
昨晚接电话的情景，又似乎在秦羽瑄眼前一帧帧地慢放，她本来想否认萧墨宁的话，可惜迎视着他湛亮的眸光，那些字眼辗转舌尖却不得吐露，只得定定地望着萧墨宁，思索自己的对策。
这一幕，落在陆彦离眼里，便成了秦羽瑄的默认，格外刺目。
他冷笑，果真是“渊源颇深”，短短数月，萧墨宁就使秦羽瑄前后判若两人。
餐厅内，一男一女对坐着，身旁还有两个高大的男人驻足，沉寂的气氛显得略微诡异，女性食客却不约而同地为这三个容貌出众的男人所倾倒，窥探的视线频繁地流连着他们四个人，又有人认出女子是秦羽瑄，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立刻汇成一股旋涡卷来。
“居然能在这里碰见陆总裁，真巧啊！”霍靖庭轻咳一声，试图缓解尴尬的氛围。
陆彦离看了一眼萧墨宁，又看了秦羽瑄一眼，意有所指道：“是的，很巧。”
霍靖庭又转向秦羽瑄，“秦小姐，久仰芳名。”
“彼此彼此，霍总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秦羽瑄皮笑肉不笑。
霍靖庭无语地摸摸鼻子，霎时领悟到秦羽瑄绵里藏针的敌意，他眼梢的余光扫向萧墨宁，就算自己曾误会过秦羽瑄陆彦离的关系，她也没道理冷风机一样吧？
萧墨宁的视线如温柔的初雪，丝丝缕缕飘洒在秦羽瑄头顶，连个眼尾都没甩给霍靖庭。
“我很早就约了她，”过了几秒，萧墨宁的手搭在秦羽瑄身后的椅子上，勾勾嘴角，魅惑众生，“陆总裁，让你失望了。”
陆彦离也不多作纠缠，眸光深晦地徘徊在对面的男女身上，“没关系，来日方长。”
霍靖庭很识相地上前，十分老友地拍着陆彦离的肩膀，“陆总裁，相请不如偶遇，正好我也想找你谈一笔项目，我们去那边坐坐？”
“失陪。”陆彦离冲萧墨宁和秦羽瑄淡然一笑，站起身，跟随霍靖庭去了另一桌。
擦肩而过之时，陆彦离耐人寻味地投来一瞥，萧墨宁幽邃的眼底也泛着寒玉一般的冷光，短暂的隔空对视后，两个男人平静地敛眸，一左一右径自走向前方，平和的表面下，暗潮涌动。
***
午饭后。
颜姝坐在化妆间，身侧的化妆师给她补着妆。
“颜小姐，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颜姝从发呆的状态抽离，不自然地侧过脸，“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
昨夜她拒绝了乔皓的车，是自己独自走回去的，回到家，一夜未眠，眼睑下的青影不知扑了多少粉都遮不住，憔悴得不像样儿，她是所有人心目中美丽高傲的女神，这份难堪的狼狈，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有几个女孩子说说笑笑地进来，颜姝急忙照了照镜子，看见青影已经被粉底盖住，才缓慢地长舒一口气。
“你们都亲眼目击了吧？活脱脱现实版本的‘玛丽苏’啊！”
“看到了看到了！一个比一个帅，她走了什么运能同时钓到两个男人？”
“有颜就是这么任性。”
颜姝听着耳边的闲言碎语，不慌不忙地画着柳眉，心中暗自发笑，剧组天生就是个八卦集中地，只是这次的主角不晓得又是谁。
“但陆总裁不是马上要订婚了？她的好日子估计也到头了。”
“所以……”其中一女生压低了自己的嗓门，谨慎地左顾右盼，看到只有颜姝在场也放下心来，“她又搭上了萧董啊，你们忘了那些传闻吗？萧董三番两次地公开维护她，这其中的奥秘还需要多说吗？”
萧墨宁的名字甫一入耳，颜姝纤秀的身形微微一震，拿着眉笔的手也有些许不闻，眉笔的笔尖滑出了眉形的轮廓，那点烟色染在雪白的额头，不伦不类。
再不必多想，也能猜到她们口中的“玛丽苏”就是秦羽瑄！
“萧董还说自己周日约了她，真是不可思议。”又一个女生暗地里咋舌。
话音刚落，一声椅子摩擦过地面的咯吱声惊动交头接耳的人，她们纷纷转头，原来是颜姝补完妆走了出去。
颜姝这一走，没了顾忌的众人立刻更加放肆起来。
“据说颜姝的角色就是被秦羽瑄给抢走的，没想到她靠山还挺硬。”
“那是当然，萧董是‘奕星’的主事人，他想让谁拍，谁就能上，三言两语的事儿。”
再度恢复热闹的化妆间，传出一阵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声。
门口，颜姝尚未离开，她纤细的手紧攥着门把，美眸中的芒光亮得逼人，脚边的垃圾桶里，躺着一支被折断的眉笔。
***
秦羽瑄面无表情地和萧墨宁呆在餐厅，周围时不时传来惊叹或者议论，她头疼地扶住额角，真心不感谢萧墨宁为自己解围，因为他反而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我一看你表情就知道你肯定在心里偷偷骂我。”萧墨宁眼眸清亮，声音也捎带着淡淡的笑意，磁性的声线极为迷人。
回忆起昨晚的电话，在继白衬衫的理论之后，秦羽瑄突然又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萧墨宁的声色很适合煲电话粥。
秦羽瑄撇撇嘴，“不知萧董找我有何贵干？”
“刚才不是说了么？我来约你，不过是跟陆彦离把约定的时间延迟了。”萧墨宁道。
“约我？我不去。”秦羽瑄一口回绝，原本还以为是萧墨宁敷衍陆彦离的借口，结果这人莫名其妙说是真的。
萧墨宁恍若未闻，从裤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棠棠周日要去游乐场，她说很喜欢你，希望有你陪同一块儿去。”
秦羽瑄正要开口，萧墨宁蓦地优雅起身，健硕的长臂倏然伸过来，下一刻，造价不菲的手机贴上了她的耳朵，里头顿时响起棠棠脆脆的童音。
“秦姐姐午好，秦姐姐你周日能陪我去游乐场吗？”
甜甜软软的童声透过听筒传进了秦羽瑄的心底，萧墨宁单手插.着裤袋闲适地站在一侧，修颀的身影甚至完全遮盖了璀璨的灯光，秦羽瑄的视野全都是他，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萧墨宁睫毛下清淡的瞳色。
“棠棠，姐姐不太适合答应你这个请求。”秦羽瑄苦恼地蹙起纤眉，找不到精准的词汇来和棠棠解释，估摸一个四岁的孩子也听不懂。
她是觉得，去游乐场这样的事，应该家人陪着才最好，而且……倘若答应了，岂不是又得跟萧墨宁一起？
思及此，秦羽瑄不由得地狠瞪了一眼置身事外的萧墨宁，萧墨宁嘴角一翘，从容自若地接收了她的恼怒。
“秦姐姐，你是棠棠来到云津的第一个朋友，平时不拍戏的时候，叔叔也不在家，家里就只剩下贝塔陪我，孤孤单单的，棠棠就想跟你玩儿……”说着说着，棠棠的声音越发绵软，犹如可怜的绵羊惹人怜惜，“如果秦姐姐真的抽不出时间，那就算了吧，我们下次再约。”
棠棠落寞的语气令秦羽瑄想到了自己困顿的童年，她头脑一热，行动跑在了理智前头，“棠棠别难过，秦姐姐答应你。”
“太好了！我就知道秦姐姐会答应陪我还有叔叔去游乐场的。”棠棠的心情立时阴转晴。
——秦姐姐陪我去游乐场。
——秦姐姐陪我还有叔叔去游乐场。
仅仅是多了四个字，理解出来的含义却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秦羽瑄的额角不禁一抽，心头瞬时闪过莫测的异样，她抿抿唇，终究没与棠棠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身侧，萧墨宁投注过来的目光，饱含不易察觉的专注和……对她做出自己意料之中决定的欢喜。
挂断电话，棠棠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颗彩虹跳跳糖，绑在辫子上的蝴蝶结粉嫩柔软，她捏捏贝塔的耳尖，傲娇地挺起小胸脯，“哼哼，幸亏有我出马，不然龟毛的笨叔叔要怎么追秦姐姐嘞？”
小脚丫一伸，棠棠拉下米奇眼罩，打了个哈欠扑倒在自己床上。
唔，总算能睡觉了，叔叔临走之前，还叮咛她要等和秦姐姐打完电话才能睡午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