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姐姐，”棠棠拉拉秦羽瑄的衣角，“我叔叔一直在看你。”
秦羽瑄顺着棠棠的目光望去，果然在半空中和萧墨宁深沉的视线不期而遇。
英挺不凡的男子玉立在围栏外侧，不知道就那样安静地看了她多久，见秦羽瑄望过来，萧墨宁的眼底蓦地闪过一丝慌乱，可他并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睛，只是定定地看着秦羽瑄，甚至嘴角漾开轻淡的薄笑，朝她挥了挥自己的手。
或许是因为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关系，有过短促的几秒，秦羽瑄突然感觉周遭的环境变得异常安静，眼前的景物也渐渐虚无，什么声都听不见，什么颜色也再看不到，天地间，独有那抹俊雅清隽的身影，还有他专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彼此相距那么远，她仍然能看清他手心纵横的纹路。
在秦羽瑄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深深凝望过，恍若他的眼里全是她，也只能装得下她，又仿佛从他眸底决堤而出的情愫随时能淹没她。
萧墨宁……
秦羽瑄的舌尖无意识地呢喃他的名字，有股浓浓的软意缠绕。
尘封已久的心就像一架覆满了灰尘的竖琴，琴弦被那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清扬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让秦羽瑄游离的思绪回归原位，她如梦初醒地别开头，神态依旧淡静，唯独自己清晰地感触到在这一刻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令她不知所措。
秦羽瑄握住旋转木马的彩杆，平复内心深处突如其来的悸动，不愿再多想其他事。
很久之后，秦羽瑄才懂得那感觉叫做“动心”。
从旋转木马下来，棠棠小炮仗一般地奔向萧墨宁，一双大眼睛特别明亮，玩了大半天，不见丝毫疲倦的意味。
“玩得开心吗？”萧墨宁拿过两瓶矿泉水，自己先拧开瓶盖，然后才递给两人。
棠棠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兴高采烈地点头，“开心，如果叔叔能陪我跟秦姐姐玩就更开心了。”
秦羽瑄垂眸看着瓶盖被拧松的矿泉水，眸底掠过一线意味不明的流光，觉得瓶体莫名地烫手，心念一转，她忽然想起，其实从认识到现在，她与萧墨宁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总是如此时一般，强势而体贴，使得她从最初的排斥到不自觉地习以为常，但这个变化对她来说，却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我不渴，谢谢萧董。”秦羽瑄重新将水瓶递给了他，面露疏离，偏开了自己的头，淡色的唇抿紧，语气如往常般冷淡。
萧墨宁抬头看了她一眼，深谙的眸底划过异色，他看出了她的抗拒，心头微微缩紧，说不清是失落抑或是失望，他早就明白，她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
“那先放着吧。”萧墨宁面色自若地接过了水，指腹却状似不经意地摩挲过秦羽瑄碰过的地方。
棠棠蹙起了小眉头，大人的世界真奇怪，明明叔叔很喜欢秦姐姐，秦姐姐也不讨厌叔叔，他们为什么要对对方这么客气啊？
“饿不饿？”萧墨宁问。
秦羽瑄不置可否地望着棠棠，“我还好，棠棠应该饿了。”
棠棠诚实地眨巴着大眼，像一小只无辜的绵羊，“五脏庙都在哭泣了。”
一听有吃的，身旁的贝塔也狗眼发光，围着萧墨宁不停地转圈，尾巴摇得让秦羽瑄眼花缭乱。
“想吃什么？我们现在就去。”萧墨宁怜爱地摸着棠棠的头顶。
棠棠低头思忖了片刻，仰起小脑袋兴致勃勃道：“披萨、冰淇淋！”
秦羽瑄忍俊不禁，待萧墨宁看过来时又极快地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她已经在他面前，展现了自己太多不同的一面，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萧墨宁洞彻了她对自己再度筑起的心防，唇畔漫开淡若云烟的苦涩，他牵起棠棠的手，秦羽瑄却没再牵过棠棠的另一只手，只是跟在他们身侧。
三个人举步就走，棠棠骤然摇晃起萧墨宁的手，红扑扑的小脸格外惹人喜爱，可怜兮兮道：“叔叔——”
萧墨宁止步回头，连带着秦羽瑄也不解地回眸。
棠棠扑到萧墨宁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腿磨蹭，软绵绵地撒娇，“我累了，不想走。”
萧墨宁唇角微弯，大掌穿过小姑娘的腋下，刚准备倾身抱起她，棠棠就鼓起腮帮子伸出自己的小手指着萧墨宁的肩膀，“我要坐那儿！”
大概真的是被萧墨宁娇惯坏了，棠棠的语调理直气壮，完全不担心自己会遭拒。
秦羽瑄诧异地看着这一幕，环顾四周，这里的人进进出出，萧墨宁的身份在云津又是赫赫有名，所以她也猜不到萧墨宁会不会答应棠棠的要求。
下一刻，秦羽瑄就得知了自己好奇的答案。
萧墨宁宠溺地刮过棠棠的鼻子，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一米九的男人即便是蹲着，也仍旧能在海拔上带给人不小的压迫感，像一座小山。
棠棠驾轻就熟地蹭过去，稚嫩的小脸浮现傲气十足的笑容，仿佛即将翻越山顶的蓝精灵。
萧墨宁抬眸看向秦羽瑄，“你把她抱上来。”
秦羽瑄微愣，再看看小姑娘的确蹭得很辛苦，她憋着笑将棠棠抱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抱孩子，严格地说，棠棠属于那种看着不胖但很有重量的小朋友，小身子绵绵软软的，手感还挺舒服。
在秦羽瑄的帮助下，棠棠一手拿着气球，一手圈住萧墨宁的脖子，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萧墨宁的肩膀，小姑娘咯咯地娇笑，心情特别愉悦。
萧墨宁站起来的时候，他原本的身高再加上肩膀坐着的棠棠，立刻显得秦羽瑄的身形十分娇小，秦羽瑄担忧地扫了棠棠一眼，由衷地喟叹这孩子心大，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
棠棠傲娇地昂起头，非但不恐高，反而极其满足，她早就觊觎着叔叔的肩膀了，这样坐着能看得特别远，包括其他小朋友羡慕的眼光，周围的人都仰头看过来，棠棠觉得自己真就变成了叔叔的小公主。
“你稍微走慢点吧。”秦羽瑄不禁提醒萧墨宁。
游乐区人山人海，有七八个小孩子嬉闹着跑上来，萧墨宁单手稳住棠棠的身子，另一只手飞快地扣住秦羽瑄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
等那群小孩子没入人群，萧墨宁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秦羽瑄的手，“胆子还不如小孩子大，亏得你还是娱乐圈里的人，我还以为能在狼群中生存下来的人，就算不是头狮子也该是母老虎。”
秦羽瑄恼火他莫名其妙的触碰，不咸不淡地反唇相讥，“论胆子，我当然不如您，枪战片能随地就地取材。”
萧墨宁失笑，听懂了她是在说当初淮城的事，也懒得多加辩驳，反正那些事也不该被她知道。
秦羽瑄瞪着萧墨宁修颀的身形，左手的手腕处有轻微的灼感悄无声息地蔓延，她本能地抬手抚上去，想到那之前被萧墨宁碰过的位置，又触电似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望着萧墨宁肩膀上咧嘴欢笑的棠棠，她兴味地挑挑眉，对自己的侄女都能宠得这么无法无天，将来再有了自己的小孩那还得了？
不过……这和自己并无一分钱的关系。
敛住心神，秦羽瑄跟了上去。
***
游乐园的餐饮区，棠棠托住自己的腮撑在桌上，嘴里咬着一根长长的棒棒糖，哪怕从早上疯玩到午后，依然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这开了外挂一样的体力叫秦羽瑄自叹不如。
趁着萧墨宁去取披萨，棠棠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秦羽瑄的脸上转了一圈，倏地扭头问道：“秦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秦羽瑄一怔，完全没想到棠棠会问如此早熟的问题，她笑着摇头，“没有。”
关于未来，她筹划得很好，如果能遇上相互喜欢又能接纳她过去的人，她会坦然地追求，如果不能遇上，她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遗憾。
早在多年前，她就对爱情没了奢望，她的前半生萍飘蓬转饱经沧桑，只希望自己的后半生可以随遇而安，爱情是她人生的调味品，可有可无。
棠棠一喜，“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秦羽瑄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棠棠多说，但基于对棠棠的尊重，她还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懂我就好。”
这概念在棠棠看来，的确是模糊的，她没能理解出来秦羽瑄的话，但这也是没关系的，因为她只需要把原话传达给叔叔就算完成任务了，叔叔比她聪明很多倍，一定能够明白的。
“秦姐姐，我们能拍张合照吗？”棠棠小声地开口，她记得秦姐姐不久前拒绝有人给他们拍照的提议，是以一时间也拿不准她能不能答应自己。
秦羽瑄犹豫，然而看着棠棠充满希冀的双眼，她笑着点了点头，也许是压制的母性在作祟，她平素对小孩子都会格外心软，尤其是认识棠棠之后，心软的程度也是大幅度增加。
得到秦羽瑄的允许，棠棠莹亮的眼眸立时流动着喜悦的光，她拿过自己的小书包找到叔叔买给她的手机，尔后跳下凳子蹬蹬蹬地跑到了秦羽瑄跟前，奶声奶气地征询秦羽瑄，“秦姐姐，你想什么姿势？”
秦羽瑄淡笑，“我都随棠棠喜欢。”
闻言，棠棠撅起屁股爬到了秦羽瑄身侧的椅子，站到她背后，小手放在秦羽瑄肩上和她头碰头地挨到了一起，看上去是非常亲密的拍照姿势。
“我拍了哦，秦姐姐快笑。”棠棠快速地摁下了快门键。
萧墨宁回来的时候，棠棠的小屁股又蹭到了自己的小椅子上，神秘兮兮地冲他眨眨眼，萧墨宁顿住步子，心知这鬼精灵肯定又背着他做了什么好事。
棠棠一见萧墨宁手里的披萨以及蓝莓圣代，双眼眯得只剩一条缝儿，两手举着小叉子二话不说就开动起来。
秦羽瑄清透的眸光落在萧墨宁身上，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却被他的模特身材演绎出了难以言喻的味道，隽雅的身姿流露着魅惑的气息，即使是挽起衣袖分披萨，即使他不是坐在信远纵横捭阖的董事长，一举一动依然有着让人挪不开视线的魅力。
秀色可餐。
秦羽瑄的脑海遽然闪现过这四个字。
“秦姐姐，你快尝尝披萨，这是我最爱吃的海鲜味。”棠棠不是个吃独食的孩子，插了一块披萨送到秦羽瑄的嘴边，兴冲冲地等着她的夸赞。
秦羽瑄就着银叉咬了一口，那块披萨的面积有点大，她没能全部吃下去，还剩余了一半留在棠棠的叉子上。
棠棠仔细观察着秦羽瑄的神色，“很好吃对不对？”
“嗯，棠棠推荐的确实很好吃。”秦羽瑄不吝表扬。
棠棠美滋滋地微抬下巴，紧接着，她居然将那半块被秦羽瑄吃过的披萨又送到萧墨宁面前，“叔叔你也吃！”
秦羽瑄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迎面扑来，她迅速站起身想要制止棠棠，比她动作更快的则是萧墨宁，嘴角轻挑，他不假思索地就吃下了那块披萨。
萧墨宁轻嚼慢咽着披萨，漆黑湛亮的瞳孔戏谑地凝视无地自容的秦羽瑄，缓慢而优雅地回味嘴里的味道，丝毫没点吃人口水的觉悟。
秦羽瑄面色涨红地呆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萧墨宁的薄唇，羞恼交加的感觉幻化成一万头烈马从心头奔腾而过，他……竟然就这么把她吃剩的东西吞下去了？
棠棠却对秦羽瑄暴走的心情一无所知，“叔叔，好吃吗？”
萧墨宁深邃的视线胶着住秦羽瑄几乎滴血的容脸，舔舔唇，醇厚的声线透着令人遐想的低沉，意味深长道：“味道很好，齿颊留香。”
面对萧墨宁不遗余力玩出来的诱惑，秦羽瑄真的快疯了，她平生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戏弄，但是迎视着萧墨宁装傻充愣的眼神，她只能强行压下羞窘的怒火。
两个大人的气流太怪异，罪魁祸首终于舍得从美食中抬起头，眨眨眼，又看看自己的小叉子，好像明白了秦姐姐生气的原因，棠棠无辜地解释，“秦姐姐，我和叔叔平时都是共用一根叉子哦。”
萧墨宁含笑瞥了棠棠一眼，真是个单纯的孩子，比起共用刀叉，那个小女人更加介意“间接接吻”这码事。
秦羽瑄的表情如同吞了苍蝇般精彩，她僵着脸坐下来，极力压抑自己甩袖离去的冲动，以寒凉的眸色剜着萧墨宁，“萧董的口味真是与众不同，都不挑食。”
碍于有孩子在场，秦羽瑄不便把话说得太通透，可是萧墨宁故意作弄自己的行为，简直无耻到极点，这男人是要有多幼稚才能这么无聊。
她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可她不知晓，自己素白的雪颜泅染绯色，配上因为羞愤而流光四溢的眸子有多令人怦然心动。
萧墨宁不以为意，直接单刀直入地开口，“我怎么觉得吃亏的人是我，毕竟第一口是你吃的，你如果觉得心理不平衡，要么下次换换？”
秦羽瑄一噎，双颊消退的红晕又瞬间爬上了耳根，不怕人耍横就怕人耍流氓，而且是无下限地耍流氓，她冷笑一声，刚要把萧墨宁的话堵回去，桌面的手机猛地振动起来。
她的视线扫过屏幕，脸色骤变，也顾不上再和萧墨宁怄气，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手机刚刚接通，那头就传来焦急的声音，“秦小姐，你来看看老太太吧，她又发病了！”
秦羽瑄眼眸微凝，眸底掠过寒光，“我马上过来。”
回到餐饮区，秦羽瑄直接选择性地忽视了萧墨宁，歉意地对棠棠道：“棠棠对不起，姐姐临时有点急事，不能陪你了。”
尽管有些不愿意，棠棠还是懂事地招手跟秦羽瑄告别。
“去哪儿？”萧墨宁正色，“我送你。”
棠棠听说还能与秦姐姐做伴，立刻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秦羽瑄赶时间，也没空再多跟萧墨宁纠缠，冷着脸径自朝前走，“不需要麻烦萧董。”
“你的事从来都不算麻烦。”萧墨宁眼里的坚持不容错辨，“你先带棠棠留在这儿，我去取车过来。”
未及秦羽瑄再度出声，萧墨宁疾步朝停车场走去，棠棠生怕秦羽瑄会悄悄走掉，连自己喜欢的披萨都不吃了，一溜烟儿地小跑过来抓住秦羽瑄的袖口。
秦羽瑄扶额，不得不再一次宣告投降。
***
鸿康疗养院。
秦羽瑄下了车脚步不停地往疗养院走，萧墨宁将车停靠在路边，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家建立在乌乡森林公园腹地的老人疗养院，一年的花销极其高昂，看来秦羽瑄很重视住在这里的人。
“叔叔，我们也跟着秦姐姐进去吗？”棠棠好奇地张望。
萧墨宁点点头，锁好车门，抱起棠棠随在秦羽瑄身后走进了疗养院。
二楼的走廊，李护工等在病房旁，看到如约而至的秦羽瑄焦急地迎了上去。
“秦小姐！”
秦羽瑄一身米色的风衣都被急促的步伐带出了肃然，她目沉如霜，“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叮嘱你好好照顾她吗？”
李护工支支吾吾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在厨房给老太太熬中药，谁晓得突然就听到了她发狂的声音，等我走到客厅一看，房里的东西都被她砸坏了，我没来得及藏起的晨报也被她撕了个稀巴烂。”
秦羽瑄清澈的眸底骤然蒙上一层冰冷的阴霾，她沉声问：“报纸呢？”
“在这儿。”李护工从身后拿出一堆残缺不齐的报纸碎片。
秦羽瑄将撕烂的报纸拼了个大致的模样，今天晨报的头条赫然映入眼帘——
《致命邂逅，十八岁少女被轮.奸至死》
难怪兰溪的奶奶会病发！
秦羽瑄眼眸微红，攥住报纸的手指骨节紧绷，泛出可怕的白色，清丽的侧颜竟透着蚀骨的煞气。
棠棠扯着萧墨宁的手，有点疑惑秦姐姐怎么忽然就变了个模样，萧墨宁柔缓地按按棠棠的小指头，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秦羽瑄的胸腔充斥着淬了恨意的怒火，因着这份报纸，那些徘徊在午夜梦回的悲惨情景一遍遍地在脑海重演，她整个人的情绪有些微的失控，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落在她肩上，男人沉稳的声音也在耳侧荡开。
“冷静点，当务之急是病人的情况。”
秦羽瑄倏然回神，抿唇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萧墨宁，她的纤手搭上了门把。
“秦小姐稍等。”李护工惊讶秦羽瑄会带着男人还有孩子过来疗养院，她面露难色地解释，“老太太今早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又闹着不肯我照顾，所以……所以全拉裤子上了……”
秦羽瑄推门的动作一滞，侧眸注视着萧墨宁，“萧董先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