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属于秦羽瑄的气息彻底消弭，萧墨宁才缓缓睁开眼，深幽的眼底一片清明，毫无适才意识恍惚的醉态。
炫彩的灯光铺满了整个车厢，热闹的路口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华美的烟火绽放在夜空，他独自坐在车内，偏头看向秦羽瑄离去的方向，即便那个熟悉的倩影早就被人潮淹没，也依然久久未能收回视线。
被秦羽瑄扔在驾驶座的手机突然振动着，屏幕上，棠棠的大头照不停地轮播。
萧墨宁伸手拿过手机，史无前例，他初次踌躇着要不要接起来，温柔的指腹摩挲着明明灭灭的屏幕，萧墨宁不免百感交集，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棠棠。
手机锲而不舍地开始了第三遍振动，萧墨宁压下胸口翻江倒海般的涩楚，长指终是滑开了锁屏键。
“叔叔，你怎么还不回家呀？我都等你老半天了，连贝塔也自己睡觉去了。”棠棠含糊不清地抱怨，嘴里似乎还在吃东西。
萧墨宁闻言望了一眼腕表，时针指向了12这个数字，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轻声道：“叔叔还有事没处理完，你先睡，半夜不许再吃糖了。”
趴在床上翘着小脚丫的棠棠立刻心虚地拿走了棒棒糖，鼓起自己的腮帮子撒娇，“叔叔，你今晚还没给人家讲故事呢！”
软糯的童音非常甜脆，听得人心口都不自觉变得柔软，萧墨宁感触最多的却是愧疚。
“明晚给你补上，棠棠乖，先去睡觉。”萧墨宁耐心地哄着棠棠。
“好吧，棠棠最听叔叔的话了。”棠棠点点头，乖巧地把被子盖到了身上，小脑瓜灵机一转，忽然兴冲冲地问萧墨宁，“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秦姐姐玩？”
萧墨宁没有马上回答棠棠的问题，只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难道真要让那个女人因为孩子而容许他的靠近吗？
他不希望仅仅凭此才能叩开秦羽瑄的心门，可若是没有棠棠的存在，只怕她早已将他拒之门外，也不至于等到今天忍无可忍才摊牌。
秦羽瑄真是个聪慧的女子，哪怕他还没明说，她也已经猜到了他屡次出现的动机并不单纯，除非自己对她挑明真相，否则她的心只会永远地裹着茧子，但那样做的后果，却会把秦羽瑄越推越远。
思及此，萧墨宁不仅嘲弄自己的瞻前顾后，尚未真正拥有就已是尝到了患得患失的滋味。
“叔叔！叔叔你还在听吗？”棠棠不满地哼哼唧唧，她是最受不得萧墨宁忽视的。
萧墨宁弯起了唇角，眼眸映着窗外的光线显出凌乱的微光，“随棠棠喜欢，反正你秦姐姐都答应了会陪你。”
棠棠咯咯一笑，“叔叔，我们说好了的，我帮你追小婶婶哦。”
“棠棠，其实……”这一刻，饶是千言万语也解不开满腹愁肠。
棠棠，其实我不是你的叔叔。
棠棠，其实你口中的秦姐姐是你的亲生妈妈。
萧墨宁如鲠在喉，有过那么一瞬间，他想将心底藏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的秘密全都倾吐出来。
可即便是能掩住人心所有思动的黑暗，那些无处安放的罪孽也始终见不得光。
棠棠眨巴着大眼睛，费解叔叔怎么吞吞吐吐一点也不干脆，“叔叔想和棠棠说什么？”
“没事，早点睡觉，记得别踢被子。”萧墨宁摇下车窗，飘来的夜风稍稍拂平了他紊乱的心绪。
棠棠不悦地扁嘴，叔叔肯定有事瞒着自己，她皱皱小鼻子，也懒得再去动脑筋揣测大人的复杂，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叔叔在外面注意安全，晚安。”尔后，小家伙亲热地在听筒旁响亮地亲了一口萧墨宁。
萧墨宁淡笑，心情顿时明朗了很多，“晚安，明早见。”
挂断电话，萧墨宁紧接着点开了相册，他的手机相册储存着棠棠从小到大的照片，凡是有关于她的成长轨迹，萧墨宁都逐一用心珍藏着。
棠棠刚生下来时，身体状况很不理想，小小的婴儿被襁褓裹着，犹如嗷嗷待哺的小猫，甚至都没学会睁眼，两只小手握成拳头抓着被沿，合起来也比不过他一半手掌的大小。
萧家人几度以为这孩子会早夭，然而小家伙顽强的生命力像极了她的母亲，一眨眼就平安健康地长成了现在的模样，俨然是人见人爱的开心果，无论去到哪里都深受欢迎。
在萧家上上下下无微不至的呵护中，棠棠活泼可爱、善良懂事，被保护得纤尘不染。
还记得第一次抱起她，萧墨宁感觉自己手上的是比全世界还要沉甸甸的重量，纵使明知这个孩子会以怎样的身份存世，仍旧有铺天盖地的感动包围住了他的身心，那种生命得以延续的震撼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在世间形单影只，但是从棠棠出生那一天开始，他不再是孤独的一人，他也拥有了同自己真正血脉相连的人。
萧墨宁的眸光停驻在最新添加的一张照片上，那是棠棠早上传送给他的。
镜头下的一大一小亲密相依，棠棠的手臂从后环住了秦羽瑄的肩头，假若凝神细看，能依稀自这两张美丽的脸庞找出三四分相似之处。
***
乔皓驱车赶到的时候，萧墨宁正坐在车里抽烟。
“萧董。”乔皓疑惑地环顾四周，并不见秦羽瑄的人影。
萧墨宁安静地抽着烟，墨黑眼眸似乎沉淀着子夜的寒凉，他高大的身形透出孤寂，就连白色的烟圈都显出落寞的味道。
“乔皓。”半晌，萧墨宁削薄的唇挑出自嘲的弧度，“她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我不是她等待的人。”
乔皓沉闷的表情闪过惊讶，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平复萧墨宁暗淡的心情，在他眼里，萧墨宁是神祗般的人物，他从没看过这男人露出任何挫败的情绪。
酝酿了许久，乔皓才硬邦邦地挤出一句话，“萧董，应该是时间问题，秦小姐这几年的经历很特殊，大概还没做好接受你的心理准备。”
萧墨宁苦笑，“你说的没错，其实我是真不该再出现在她生命中，五年前，她的人生就已经因我崩塌过一次。”
“萧董千万别这么想！”乔皓急忙道：“等秦小姐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会体谅你的苦衷。”
“如果……”萧墨宁话音一顿，面上的神采越发清寥，“告诉她五年前发生的一切，她不但不会体谅，反而会更恨我。”
萧墨宁颓然地靠回椅背，低哑的音色带着破碎的伤痛，“她经历的痛苦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乔皓一怔，试探着问：“萧董，不如将棠棠小姐的身世和盘托出吧？”
都道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说不定秦羽瑄能对萧墨宁放下心结。
萧墨宁的手指一颤，哑声开口，“在无法确认能给她们一个安稳港湾的前提下，我怎么能拿孩子去逼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