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宋小宸开了口。
他看看虞寒雨，又看看粉白衫女子。
一直嬉皮笑脸的他眼眸深处却是泛起一丝黯然。
然而，他分明还是笑着，摆摆手说道：“你们有什么话快说，我到一边去，不偷听。”
说着，宋小宸便是转身向桃林深处走去。
走到一株桃树边上，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首笑道：“小仙女，你的名字是？”
粉白衫女子咬着嘴唇呆呆地看了看宋小宸，轻轻拂动衣袖。
清风起，桃花飘舞，在地上拼出三个字——
沈月夕。
“沈月夕，好听。”宋小宸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转身消隐在桃林深处。
沈月夕望向虞寒雨，两只纤纤玉手绞在一起，微微低下头。
虞寒雨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你又何苦？”
沈月夕突然激动起来，面色绯红地连连摆手，似乎想要说什么，偏偏没法说出一个字。
她的眼睛微微泛红，拂动衣袖，桃花飘舞，拼出四个字——
我喜欢你。
虞寒雨怔怔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时候，语言是这样乏力。
他倒希望，自己现在与沈月夕一样无法说话。
但他知道，他必须说些什么。
虞寒雨沉默了很久很久，说出口的到底还是三个字：
“对不起。”
沈月夕似乎早就料到这样一个答案，她很倔强地抿着唇，抿得像一条直线。（注一）
“情之一字，难解，亦非我所求。”虞寒雨很平淡地说着。
看起来好像很残忍。
但是他觉得，与其拖泥带水、藕断丝连，不如干脆利落、不留念想。
本就萍水相逢，何求白头偕老？
沈月夕笑了。
笑得像一朵桃花。
可偏偏又是一朵令人心伤的桃花。
她明明该哭的。
虞寒雨有些心痛。
他并非无情，只是看淡。
他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他也会伤心、也会同情、也会无奈。
虞寒雨轻叹一声，徐徐说道：“至少，还留下了回忆。”
沈月夕轻轻抬起衣袖，拭去眼角那微微泛开的晶莹，而飘飞的桃花则是再度拼出几个字来——
我想再留下一剑，可以吗？
虞寒雨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沈月夕微微一笑，开始舞剑。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风起，月升。
君醒，我醉。
虞寒雨感到一丝凄然，伸出手，似乎要撷一缕风，似乎要揽一抹月。
剑意尽，风月散。
一滴泪珠从沈月夕眼角坠下，落在一片桃花花瓣上。
虞寒雨握剑的手又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他轻声说道：“在下，记下了。”
沈月夕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眼眶仍旧泛红。
她收剑回鞘，恬然一礼：“珍重。”
“珍重。”
******
回忆漫漫，却只在白驹过隙之间而已。
彼时，唐厌之的一剑不过堪堪穷尽。
沈月夕替虞寒雨拦住了唐厌之的后半剑，但还是有剑意涌在了虞寒雨身上。
血花溅起，染红衣衫。
但终究，这一剑是拦下了。
沈月夕从虞寒雨怀中起身，站在了他的边上。
一剑已出，山鬼归鞘，唐厌之往后退了一步，抱剑而立，微闭双目，似乎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嬴忘忧微微皱了皱眉，语气略有些捉摸不定地说道：“我们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霍思邪轻轻一笑，伸了个懒腰，刚欲出手，却见身边的温七寒已然向前掠去，带起一阵阴风。霍思邪不禁嘴角直抽，心中暗骂温七寒赶着去投胎，同时也丝毫不甘落后地纵身而上。
然而，堪堪掠出数丈，两人却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只因，有一剑自天边而来。
******
十年前，朝天阶之上，有满山桃花，席卷而来，绕佳人而舞。
十年后，朝天阶之下，有破空一剑，莹莹如星，环千万灵蝶。
剑落，意荡。
草木皆歌，风云拊掌。
灵蝶环绕，似方外之境。
气如莲绽，令魍魉退避。
剑畔有人，洒然而立。
那人微微侧首，露出绝世笑颜：“小仙女，你还好吗？”
******
沈月夕泛红了脸，习惯性地咬起嘴唇。
那般郁闷的样子，似乎是在奇怪怎么哪里都有宋小宸。
然而，虞寒雨却是破天荒地再度笑了笑：“他很喜欢你。”
沈月夕瞪了虞寒雨一眼，使劲摇头。
虞寒雨却是笑着继续说道：“其实，你也喜欢他，对吗？”
沈月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声音发出。
虞寒雨感慨道：“也许，曾经你很喜欢我，甚至现在你也很在乎我。但其实，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慢慢被他改变了。你真正喜欢的，大概是他，而不是我。”
沈月夕眉眼微垂，若桃花敛于叶间。
我喜欢的，真的是他吗？
******
十年前的罗天大醮。
沈月夕提剑追着宋小宸砍，一路到了山腰。
那里，也有一片桃林。
那里，桃花本来并没有开放。
只因宋小宸的一剑，却有桃花翻飞如蝶。
宋小宸似乎跑累了，终于停了下来，笑嘻嘻地连连求饶道：“小仙女小仙女，算我输了行不？我是跑不动，你要舍得的话，就砍死我吧。”
沈月夕的剑几乎快要斩到了宋小宸的肩上，却又倏忽停住。
她似乎被他的无赖模样气到，脸色涨得绯红，回剑入鞘，背过身去。
宋小宸收起了笑，望着沈月夕的背影，低垂眉眼，很认真地说道：“小仙女，我一定会娶你的。”
沈月夕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在桃花花雨中站了许久。
许久许久。
沈月夕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看着宋小宸。
宋小宸笑起来：“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沈月夕抿了抿唇，打了几个手势。
“你是说，让我别说俏皮话吗？”宋小宸挠了挠头，洒然道，“我不说的话会很难受。”
沈月夕有些吃惊，或者心中的某根弦被触动了。
因为不能言语，她平常除了用法力控制一些东西摆出字形外，也会打手势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但是，很少有人能明白。
甚至她师尊温千嬅也是因为朝夕相处才得以清楚。
像先前在白玉广场上，她也曾向虞寒雨打手势，他便茫然不知。
可眼前这嬉皮笑脸的人，不过初见，便了然她的意思。
沈月夕略带复杂地望向宋小宸，娇柔的样子似弱柳扶风。
她又打了几个手势，然后眨了眨眼睛。
宋小宸似乎还是立刻就明白了，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睛，轻轻说道：“你说，我想娶你，可你不想嫁给我，是吗？”
注一：此处有关“直线”的比喻致敬猫腻《将夜》中对莫山山的描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