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科的省试总算是毫无波折,平安结束。贡院钟响的那一刻,好多礼部的官员都长出了一口气,但那也只是一瞬之间的放松,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还有好多工作等着他们。
方仁呢,因为人手不够,所以也是监考的官员其中之一。他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特别是看到考生们一个个全神贯注的样子,总是难免还有些疙瘩。不过他趁着这三日时间,也将很多东西都想通透了,倒是放开了不少。
待考生全部离开了贡院以后,便是进行糊名的工作。所谓糊名,便是将考生们的考卷,连同他们的姓名、籍贯等信息,一并密封起来,再从贡院送到礼部,进行誊录。
至于誊录,便是由礼部官员亲自执笔,一个个将考生们手写的试卷,再重新抄录一遍,按照编号记录在案,再行重新密封,送交给专门评分的考官,目的也是防止评分的考官辨认出考卷上的考生们的笔迹,徇私舞弊。
虽然大靖已经对于科举作弊进行了尽可能的防范,但不得不说,还是会有不少漏洞。毕竟,制度虽都是一样的,但人心才是最难以控制的一环。
方仁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听从了陆风的建议,老老实实按照那吏部侍郎的嘱咐行事。糊名誊录之时,他便在某些考生的卷子上用毛笔小小地点上了一点,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太出来。
将所有考卷全部糊名誊录并送给了评分的官员之后,方仁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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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试之后的几日,是天才学子最放松也是最紧张的几日。这几天,他们的卷子将被送进翰林院,由学士们进行批阅。如若高中,便是鲤鱼跳过了龙门,一步登天;若是不中,只能等待下次科举,继续苦读。
不过自然,其他人再是如何心情忐忑,却偏偏不可能是小陆少爷。恩科结束后,他便在家休息放松,闲下来的时候练练太白剑,熟悉熟悉流云步身法,不然就是约上几个好友,聚餐饮酒消遣。
其原因嘛,是他从方仁那里已经知道了太子在恩科中动手脚的事情,虽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太子的目的,但如果太子是要自己高中,那便一定能中;如果太子是不想让他高中,那再愁也没用。
就在陆风仍是闲散在家的一日,神冶堂的钱掌柜亲自上门,给陆风送那油纸伞的样品来了。恰好,这一天郑府也聚了不少陆风的好友,大家便正好一起看看这样品。
自然,神冶堂的技术是没的说,这工艺做得是相当不错,只是样品上并无装饰,只是光秃秃的一柄伞,倒是有些略煞风景。于是陆风便趁着兴致高,在那伞上画了一幅山水画,倒是惹得众人交口称赞。
钱掌柜两眼放光,一边大肆称颂陆风的画,一边又满口佩服陆风发明的这油纸伞,说是如果批量制作,绝对能赚个盆满钵满。陆风一听,岂会不明白这钱掌柜的意思,当下便答应,说是授权给这神冶堂全权代理,独家量产制作这油纸伞。
钱掌柜自然高兴,便和陆风说定,这每卖出去一把伞,便会抽出一部分利润,交给陆风。陆风嫌麻烦,也不管具体分成多少,便让钱掌柜自己做主。赚得的钱,也不急着交给陆风自己,而是让他帮自己在那云字银号中开个户头,存在其中。
钱掌柜见陆风提及云字银号,也拉着陆风讲了些事情,想必是钱掌柜觉得陆风一定会这件事情感兴趣。
钱掌柜道:“陆公子可知道,如今这云字银号,虽然没有改名,但已经不是云家的产业了?”
小陆少爷倒还真是起了兴趣,问道:“哦?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想来云家出事以后,这产业也应当是归了户部接手了吧?”
钱掌柜闻言却是带着一丝笑意摇了摇头,有些故作神秘:“云家覆灭,着实可叹。不过朝廷的确是在其中占了不少好处。比方说,这大靖最大的盐运生意,便被户部取走了。”
“钱掌柜的意思,是说户部只接了盐运,却没顾得上银号的生意?”陆风一听,便知道钱掌柜意有所指,追问道:“那以钱掌柜的消息灵通,肯定知道是哪一位接管了那云字银号咯?”
钱掌柜笑着点了点头,道:“自是知晓。”
陆风也笑了,道:“钱掌柜先不忙告诉我,让我先猜猜。”
他略作停顿,道:“是三皇子吧?”
钱掌柜不语,却并不否认。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小会儿,不由得一齐笑出了声,引得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俩在乐呵什么。
钱掌柜佩服道:“陆公子果然心思细腻。”
陆风摇摇头道:“我也就是胡乱猜测罢了。”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以后,钱掌柜便回去了。陆风与几位友人讲这件事情一说,却是惹得郑子修皱了皱眉头。他道:“云字银号还是被三皇子殿下接下了?”
陆风奇道:“怎么,你也有听说过?”
郑子修点头道:“略有耳闻罢了。不过从前我在三皇子手下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他竟会对云家的家产又兴趣。我本以为,这云字银号还会是让朝廷或是太子接手。”
陆风点点头,同意道:“嗯,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只不过现在转过来想想倒也并不奇怪。云家的盐运生意做得那么大,要接手过来想必也颇费周折,而朝廷忙着管控盐运,想必自是腾不出手来了。只是太子却没对这银号出手倒是叫我有些出乎意料,看来身处东宫禁闭对他带来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还是要大了不少。”
众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几句,便各自散了,只留下陆风与林睿儿两人。
不知不觉中,夜色早已在这京城头上降临了下来,竟还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些细雨。
陆风望向窗外,道:“夏末时节雨纷纷,虽然有些恼人,但眼下如此这般看来,倒是另有一番情趣。”
他看了一眼钱掌柜没有带走的油纸伞样品,起了兴致,又道:“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林大小姐白了他一眼道:“外面这么大的雨,你还有兴致出去?”不过话虽这么说,身子却仍是朝着房门走去。
陆风笑了笑,提起伞撑开道:“走吧。”
林睿儿有些新奇地瞧了瞧那伞,似是怕被雨水沾湿,朝陆风的方向贴近了一些,便随他一块儿出了门。
陆风一手撑伞,一手搂着林睿儿的细腰,感叹道:“这伞做得还真是不错,神冶堂果真是巧手能人不少。”
林睿儿此时却不再在意这伞,而是轻声对着陆风道:“风哥,你的伤——”
陆风打断道:“不急,莫前辈既然说我还能拖半年,就应该没有大碍。等到恩科放榜,若我不幸没能高中,就立刻前往那清河镇。”
林睿儿闻言,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将脑袋轻轻搭在了陆风的肩上,不再言语。陆风搂住了林睿儿的肩头,轻柔道:“本想着早些回到京城,考取恩科,待我一入仕途,便向林世叔提亲。如今看来,可能还得再等上一段时日。睿儿,你不会怪我吧?”
林睿儿依旧搭在陆风肩上,脸上有些微红,却道:“自然不会怪你。”
此时陆风却忽得想起另外一事,道:“对了,那块玉牌你带着吗?”
“带着。”林睿儿闻言也直起身子,从怀中摸出那块洁白的玉牌,握在手心道:“风哥,你说这块东西,究竟是有什么古怪?当日对阵那清冷散人,我……”
她接着道:“到了中途,我竟全然没了记忆,等我再清醒过来,已经被送回苏州了。风哥,那天你看到什么没有?”
陆风顿时便想起,那一日在林中,林睿儿双眼血红,竟像是走火入魔一般,不但不知疲痛,功力更是飙升,竟能与那清冷交手许久,全然不见下风。最关键的,是那清冷最后只不过是受了林睿儿一剑,便似乎痛苦非常,无法继续交战,竟就如此败退了。而且后来还听说,清冷为了这伤,还在清冷山上闭起了关,看来伤势着实不轻。
陆风看着那块没有一丝一毫雕琢之色的玉牌,细细思索了起来。这玉牌浑然天成,想来定不是凡物,但又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看来陆风如果想要知道细节,还是改天遇到莫问才能知晓。
眼下林睿儿发问,陆风也不想瞒着她,趁着雨声遮掩,还是将当日的细节全数告诉了林睿儿。
林睿儿也听得心中震惊,道:“我竟能和那清冷对战?我是怎么了?而且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风摇了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一点,还是下次问问莫前辈好了。”
林睿儿便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便这样,在同一把伞下互相依偎着,静静站在雨中,不再言语却心灵相通,似乎都在默默倾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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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科结束数日之后,朝廷终于发出了皇榜,公布了省试的成绩。一时之间,竟惹得整条街上人上人海,热闹无比。每个参加了省试的学子,都拼命向前拥挤,急着看一眼自己的名字,究竟有没有出现在那榜单之中。
陆风和郑子修也在其中,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费了十二分的气力,才勉强能站住脚跟。
他们二人离得还远,根本看不着皇榜上写的什么,只好随着人潮,慢慢朝前挪动。郑子修有些气恼,朝着小陆少爷抱怨道:“我就说了,让我府上的人一起跟来,也好开道,你偏偏要我们自己来,眼下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出去,跟着你活受罪。”
陆风笑道:“你心急什么。”不过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是踮起了脚尖,有些焦急。
大约花了半个多时辰,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才终于挤到了皇榜跟前,仔细查看起来。
郑子修边看边道:“反正我估计是没戏,你就看看你自己便是了。”
陆风则道:“诶,这可不一定。不过若你高中了,得请我吃饭啊。”
“就知道吃。”郑子修啐道:“看你这个样子,就真是高中了,怕也会做个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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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外的醉风楼上,林睿儿和唐英气定神闲坐在窗边,等着陆风和郑子修。他们俩本来也想一起看榜,可惜人实在太多,林睿儿便打响了退堂鼓,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不过眼下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两个人还不回来,却教林睿儿有些心急。
唐英看着林睿儿这幅样子有些暗暗好笑,道:“小姐,若是着急,不如我们去寻寻陆兄他们?”
“就你多嘴。”林大小姐撇了唐英一眼,却仍是伸长了脖子,朝外张望。
“依我看,就凭陆兄的聪明才智,这区区省试根本算不得什么。”唐英笑道:“陆兄如今该担心的,是殿试的时候如何面对皇上。”
他话头一转,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皇上会给陆风赐个什么样的官职,最好是京官,不然小姐还要跟着他走马上任,倒是要令老爷挂念。”
林睿儿这会儿本就没什么心思,听了唐英这么说,反而有些气急败坏:“好你个唐英,出去逛了许久,回来便学会揶揄主子了?我看都是风哥把你给带坏了,等他一会儿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俩。”
见林睿儿居然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唐英赶紧赔礼道:“别,是在下失言。”
他又道:“想来,陆兄年纪轻轻,却是个极沉稳的性子。小姐,你也别怪在下多嘴,等你嫁到了陆家,还是得收收性子。”
“你?!”林睿儿气得上头,作势就要打唐英,道:“你别以为你三等境界我就不敢打你了!你跟着风哥一个鼻子出气,倒是还蹬鼻子上脸了。”
唐英坏笑了一下,便抽身躲开,只是他眼尖,朝外随意一撇,竟就老远看到了陆风与郑子修两人,正在朝这醉风楼走来。
他赶紧对林睿儿道:“小姐,他们回来了。”
林睿儿一听,赶紧顾不得这唐英,下了楼迎接二人。见陆风和郑子修进来了醉风楼,林大小姐早已等不住,问道:“如何?”
郑子修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陆风。陆风也是满脸无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们俩都没中。”
“没中?!”林睿儿闻言不由失声叫唤了出来。
跟着下了楼的唐英也愣了神,道:“不会吧,是不是搞错了?”
陆风却是道:“的确是没中。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天下有才学的读书人千千万万,想来只是我学艺不精罢了。”
语毕,陆风便率先与众人告别,独自一人离开了醉风楼。林睿儿担心陆风,本想追上去,却被唐英拦住:“小姐,现在陆兄心中肯定不好受,就让他先自己一个人静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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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独自离开醉风楼后,却是没有回府,而是径直走到了一处略显僻静的小巷中。此时再看陆风的神色,却似乎并不如林睿儿想象中的那般沮丧,反而是一副想清楚了什么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陆风对着四下无人的小巷中,朗声道:“出来吧。”
随着陆风这一声,竟是从那小巷中凭空钻出了好几个人。这几个人都身着黑衣,但似乎并不是夜行衣,而是某种朝廷的制式服装。
这几个人现身之后,也并没有对陆风讲话,更没有动手。陆风心中明了,只是淡然说道:“快带路吧,总不好教太子殿下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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