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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绷带

别离总是难舍难分,在马德里巴拉哈斯机场里的餐厅里,雷诺萨家的二少爷点出了平生最难消化的午市套餐。

他的考量非常简单粗暴,只有分量大,才能和她多消磨一些时间。

心情欠佳的玛缇亚斯根本没有胃口,但他还是抓着番茄牛肉法棍张口就咬,特大杯的鲜榨橙汁摆在手边,只喝了一半,他已经不能去看它,因为一看就想吐。

“天哪,你胃口真好。”

连松雨把餐巾纸递上去,让他擦一擦嘴角的酱汁。玛缇亚斯把纸巾抓在手里,他的视线依然绕在她脸上,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苦兮兮的落难公主经过他一天半的照料,这张脸又恢复到从前的神采了,他这么瞧着,不由得露出笑意来。

“你今年还会再来马德里吗?”

“肯定不会。”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玛缇亚斯的身体摇了一下。

“你,你不要这么绝对,十一月还有委拉斯奎兹的私展,一共五十人的名单,我可以把你放上去。到时候你也不要费事去住酒店了,就住在我家好了,离美术馆很近的,走过去都要不了十分钟!”

“感谢你的好意,我今年无论如何都没有远途旅行计划了。”

连松雨如实回答,她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那样对恩人太不真诚。更何况,她哪能住在他家呢,岂非要让那护弟狂魔附体的大哥七窍生烟,在她的海鲜饭里下老鼠药。嗯,那真是万万使不得的。

“你是在怕荣先生继续找你麻烦吗?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连松雨缓缓地摇头。

“我知道他不会再找麻烦。昨天已经给我发了道歉短信,说一切都过去了。我觉得这大约都是你的功劳吧?”

男孩尴尬的眼神飘向别处,他显然陷入了回忆中,其实他也没啥功劳,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你误会了,我无功不受禄。你应该知道荣先生是......是讲道理的人。”

玛缇亚斯放下法棍,他胡乱地用纸巾擦过嘴,然后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张叠成方格的纸来。他的身子很急切地向前倾,假如再多倾一些角度,差不多就能趴在桌子上了。

“这是我家地址和电话号码,你收好。”

连松雨默默接过来,在重压之下把纸摊开当场过目,那是玛缇亚斯一笔一划的字迹,规整地写着自己一长串的完整全名,还有地处尊贵赛拉诺大街的家庭住址。年轻秀气的继承人紧张地看着她,希望她赶快把这矜贵的联络方式收进口袋。

西班牙的预备物理学家苗子目光如炬,姿势紧绷,似乎她再不照办,他就要当场哭给她看。

连松雨看看那沉甸甸的含金量极高的纸张,再看看玛缇亚斯,郑重其事地把它重新叠好,放进钱夹里。

“得空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

“谢谢!我等着!”

玛缇亚斯没计较她模棱两可的遣词,甜甜地对她笑开了。他没有主动索要回信的地址,他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再做联络,一定会主动给他的。

他已经走出了大胆的第一步,他就等着人家接球了。

玛缇亚斯抱着这一线希望,绞着手指,步履凝滞,如此这般一直等到送连松雨去安检通道。

他满心的期待换来了最令人失望的结局,东方美人在通道口和他拥抱告别,亲完了左颊再亲右颊,说尽了一切感谢和后会有期的官方辞令,依然没有任何实质表示。

玛缇亚斯自然不肯轻易松手,她也无法轻易挣开他,虽然他看起来是个抡不起斧子来的弱质男孩,但人家毕竟有着祖传的XY染色体,某些天赋上的差距着实难以逾越。

“我要进去了。”

“其实时间还早,我们不如去喝一杯咖啡......”

“实在抱歉,我确实也喝不下了,午饭还没消化。”

“哦!那你需要买胃药吗?我知道药店在哪里,我带你去......”

这道别仪式变得越来越伤感,战线越拖越长,就连安检通道边站着的大叔都不禁动容了。

“这位先生!你们还进去吗?!都挡着后面的队伍了!”

玛缇亚斯冷冷看了大叔一眼,他阴狠的眼神哗地甩过去,让对方突然噤了声。

“玛缇,我真的要走了。”

“你会写明信片给我的吧?”

“我会。”

“今年圣诞节我能收到吗?”

玛缇亚斯的拥抱比刚才更紧,他在和大叔暗暗较劲,她用力地拍拍他的背。

“放心,一定能。”

能不能的暂且不表,对于连松雨来说,她怀疑自己对马德里已经生出魔障来,再次故地重游怕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通道,他在外面捂着心口,踮着脚尖,怨恨这只得这一米八三的身高,再也不能多出几公分来了。

她分明只是回国,他却觉得是战乱时期的永世分离,难过地直想死。大叔惋惜地看着这捶詾顿足的后生,依稀又闻到了年少时纯情的味道。

上了飞机,连松雨立刻按平了座椅,蒙上眼罩倒头就睡。她得感谢荣立诚那一巴掌打得很讨巧,没能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他折磨人的水准高超,见好就收的本事也不逊色。

被侯爵家的死孩子威胁恐吓,荣立诚知道自己必须得放低姿态,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否则,小玛缇亚斯是真的会下狠手的。

连松雨明白他根本不可能是讲道理的男人,那道歉短信究竟有几分诚意,尚有待考证。荣立诚到底是在什么境况下码的字,她简直不敢想了。

飞机在黑云里穿梭,连松雨在梦境里被荣立诚架在火上烤得里嫩外焦,当空姐唤醒她时,居然还差一个小时就要降落了。舷窗外的黎明之光代表希望,代表重生,但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整个航程除了偶尔喝几口矿泉水,她成功地把所有的饭点跳了过去。

连松雨饿得前胸贴后背,系紧了安全带,木然地在座椅上坐直了,机身渐渐飞低的过程里,她猛烈地感受到了轮毂着陆的安心。这位年轻又热情洋溢的机长,技术到家,差点把她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

可是尽管身体被安全带勒得发痛,她依然快要感动哭了。

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捂住眼睛,整整九天,终于又回了家。有惊无险,出入平安,要懂得感恩,实在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拖着行李慢慢地朝外走,连松雨看到了通道栏杆外堆满的欢腾笑脸,她低下头回避那些喜从中来的家属们,知道熙熙攘攘的队伍里头不会有他。

连修然是临时通知她,自己不能来接机的。接到他电话时,她还在巴拉哈斯机场的休息室里坐着。

因为时差的关系,他那里是深夜。连修然的声音显得很低,冷淡且没有生机,干巴巴地像个机器人似的念着稿子。他讲话一向有条理,更是不愿啰啰嗦嗦说废话,然而,不过短短两分钟的对话时间里,他竟说了三遍对不起。

只是不能来接机,他却可以把气氛营造得凝重深沉,让她冷汗直冒,犹如置身于葬礼现场。

“没事,真的没事。我坐出租车回来就好。”

“对不起。”

连修然蹲在地上,残破的食指在滴血,血珠混入淌了一地的水渍里,立刻绽开了粉色的晕雾。他很佩服自己临危不乱的作风,都到了这份上,依然神志清明,记得明天要去接机的重大任务。

他闭上眼睛听她的声音。虽然背景音嘈杂,那声音仍是容易辨别的。他直勾勾地看着地板上脏兮兮的照片,浑身都在发抖。连修然突然不希望妻子回家来,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

“先说到这里吧,我得挂电话了。”

“等一下!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没有。你为什么这样想?”

“那个,你的声音......不太对头。连修然,你在哭吗?”

他没有哭,他才不会哭。

连修然震动的瞳孔左右乱移,像受了极大的惊吓,愣了两三秒后,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张照片上。她穿着宽大男式衬衫的样子娇艳又邪恶,和电话里关怀的温柔女声对不上号。

“......大概是通话线路不好,你听错了。”

“那就好,那就好......等你办完事,我们晚上在家里见面吧。”

“嗯,好的。”

“修然。”

“嗯?”

“我想你。”

娓娓的,淡淡的甜蜜,从话筒里传出来。

在那不够温馨的休息室里,连松雨抱着手机说着暖暖的情话。在这冰冷黑暗的大房子里,他的脚心能触到碎玻璃渣,不觉得疼,也不觉硌得慌。

连修然眨了两下眼睛。这一次,那种难以掩藏的情绪终于渀涌而出,断了线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下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这么能哭。不管是成年以前还是以后,他哭过的次数五根指头都数的过来。

它们和严苛的家庭教师没关系,亦和跆拳道训练时受的伤无关。

他懦弱的眼泪,只为一个人而流。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痴恋,从小到大,他一个人默默回味,不敢轻易让她看到。

连修然垂着头作深呼吸,他试图调整情绪,却在崩溃的泣声里宣告失败。那一句“我也想你”,他是死都说不出来的。

此时此刻,他不仅患了急性失语症,他的感情洁癖也突然上线了。她怎么还能说得出这三个字呢?白天黑夜忙着和旧情人缠绵的她,不可能得空想念他。

连再见都没敢说,连修然直接关了机。他把手机扔到一旁,用疼痛难忍的手去抹脸上的泪痕。那张清白的俊脸,被指尖的血污染脏,表情比食人部落的族长还要森冷。

连修然僵直如雕像一样瞪着前方的虚无,在神志茫然之际,落地窗外突然爆起了绚烂的光华,江面上的烟花点亮房间里的死气沉沉,他抬头看着那一束更比一束高的火树银花,膝盖向前一动,重重地磕倒在地。

机场里,连松雨拖着行李穿过欢声笑语的人群,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四处张望,因为她相信他的承诺。

这么多年来,连修然都不会搞那一套欲擒故纵的惊喜,他言必有信,玩不来恶质的情调和小心眼。

她是如此信任自己的判断,全然没在意不远处的那一抹修长身影。

成功地从昨夜的修罗场里杀出一条血路后,重生的连修然在机场耐心等了一个小时,他不紧不慢,终于在那人头攒动的国际到达处锁定了目标。

黑色巴宝莉风衣,衬衫布裤和帆布鞋,一顶渔夫帽遮住半张脸,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几乎要和背景的广告牌混为一体。

她没认出他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不仅不该穿成这模样,他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的步子,连修然将金丝边眼镜摘下来放进风衣侧袋里。以匀速平稳的步幅向前移动,无声无息,像肯尼亚马赛玛拉平原上狩猎的雄狮,他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十拿九稳。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在这样人来人往的热闹场合对她做出这亲密的举动。

高大沉默的风衣怪人伸出手卷住连松雨毫无防备的身子,再猛地一拽,将她禁锢在臂弯里。没有那副碍事眼镜的打扰,他不再犹豫,直接偏过头狠狠压上她错愕的红唇。

那是堪比教科书级别的熱吻,力度强烈,气息滚烫,他绑着绷带和创可贴的大手扣住连松雨的后脑,确保她不会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如果不是那熟悉的香味,她还以为遇到强盗了。

喧闹鼎沸的人声里,他们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但一定是最令人意外的一对。

他不再低调,不再斯文,他是善妒的孩子,非要用吓死人的蛮力让她记得自己犹如火山爆发的热情。

连松雨用双手抵住他强压下来的詾口,试图喘一口气。

“连修然,你......”

他自然没理她,双臂收紧的力量几乎要将她当场绞碎。

这固执又凶猛的家伙敛着长眼,一意孤行地吻痛了她的唇。他知道她很疼,他也知道她在发抖,可是他不想停下来。粗暴的本能压过了理智,带着至死不渝的执着,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澎湃,他就要将她溺死在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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