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别担心,医生说妈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等明天再做进一步检查……”
拥挤的医院走廊人群熙熙攘攘,贴在雪白墙壁上的禁止喧哗标志冷冰冰的反射着漠然的光线,众多布局同类的病房前,一个衣服有些皱巴的女子轻声安慰着身旁因为焦急而有些憔悴佝偻的年老者。
“爸,真的没事,你先回家好好休息,然后明天整理些妈的换洗衣物来,晚上我留下来守着,你别担心……”
宋夏晴走在医院里有些斑驳的大理石地上,步伐沉重的回想着医生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的一字一句,眼前是杂乱相形的纯白阴影,翻滚着的消毒酒精味儿飘忽不散,她第一次觉得——
现实永远都能随时轻易给你一击,一击致命。幸福在对岸扑朔迷离的闪现,身前却是无法淌过的冰冷汹涌的海水,好景只有片刻,一个风浪就能淹没……
“总裁,夫人好像出事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些迟疑的沉稳的说着。
床上的男子兀地睁开轻阖着的眼,眸中是一片漆黑深邃,冷硬的下颌线似浮着冰霜,紧抿着的薄唇轻启,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抖动:“你说什么?”
“夫人的母亲现在在医院,禀告说是很大可能脑中有血管瘤,明天做检查后才能确定情况。”老者掩着语中的叹息,褶皱的眼角堆着几分委顿。
男子直起身,良久,启唇说道:“安排好专机,一小时后出发。”
“总裁,这,不可啊!”老者顿时大惊失色,就差没上手把人直接按回床上。
“让陈医生现在过来,十分钟之内我要见到车停在楼下。”下了床的人动作有些缓慢的捂着左侧肋骨,头也不回的进了浴室。
欧管家见他这副充耳不闻的冷淡固执模样,实在是又恨又气又无奈。
这些年,一直跟在南宫炽身边,似师似友,似管家似保姆,似助理似秘书,甚至很大程度上,他大概是南宫炽隐隐依靠着的唯一长者亲人。
有些事,别人劝不了的,他大多还能恭敬的劝劝。可这次,一贯冷静自持的他甚至是丧失了判断力,就算是傻子也大概能看出些什么。
既然阻止不了,也就只好叹口气,摇摇头,然后迅速五分钟之内处理好了吩咐的事。
南宫炽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冒出来的青色胡渣,眼里布满红色的血丝,平日里一丝不苟稳稳贴贴的黑发,现下胡乱的或翘或立,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心理自我嫌弃了一番,拧开了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声回荡着,水流混着些泡沫打着旋儿顺着出水口缓缓下去,隐隐约约可见稀释了的红色痕迹。
闭着眼的他回想着这些天的事儿,眉头也未动一下,放松着紧绷的肌肉,神色平静。
一刻钟之后,披着一身平日里难见的黑色运动装,敞开着拉链,擦着湿湿的有些长了的短发,坐在沙发椅上,漫不经心的用汤匙搅着咖啡里的冰块儿。
“总裁好。”
来人穿着白大褂,架着副无框眼镜,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却文质彬彬的用中文鞠躬问好,手里拎着方方正正的医药箱。
“嗯,我马上要回国,你看着办。”南宫炽仰头咕噜咕噜两大口咽着咖啡,盯着窗外停在高大梧桐树碧绿叶子下的黑色保时捷,很是满意。
“总裁,您需要静养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意走动啊……”那医生忽视着南宫炽浑身散发出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场,大惊失色头皮发麻的劝诫道。
说着说着,看坐着那儿表情还算正常的南宫炽,索性又大着补充了一句:“咖啡也是这期间违禁物之一。”
“说完了?那就快换药,再补两针封闭。”南宫炽施施然道。
站着的那人意识到刚才那些话很显然是在对牛弹琴了,也不敢再劝,只好把话憋着,打开了医药箱。
“对了,以后和我说英文。”南宫炽补充完,喝完了最后半杯咖啡,闭目养起了神。
医生感觉到自己颇为得意的中文被人不着痕迹的羞辱了,脸颊微微发烫,集中精神专心处理着面前这位不太遵循医嘱的病人。
这也着实怪不得南宫炽,他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做二的人。听着一外国人说着口音不明字正腔圆的中国话儿,他喝着咖啡都没味儿的差点咽不下去。
半小时后,他坐上了会被愤青指着鼻子恨恨骂道腐败资本家的豪华专机,翻着文件,面前摆着两人吃也绰绰有余的精致餐点。
地球这半边的医院病房里,宋夏晴经历漫长黑夜的郁郁寡欢担惊受怕后,在破晓的时候趴在病床旁的小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爸,你来了啊……”天方鱼肚白的时候,她从乱七八糟的梦里挣脱,有些软绵绵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和刚轻声走进来的父亲说着话。
宋父看着挂着两个黑眼圈,才一晚上,就面黄消瘦的女儿,心里也是心疼得紧。
“你快回家好好睡觉去,这里有我,诶,等等,把豆浆喝了,还是滚烫的,还有小笼包……”
宋父放下手里的大布包,打开保温桶,小声的絮絮叨叨着。
“爸,妈今天有检查,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估计妈过一会儿也快醒了,我先吃些东西……您吃了么?”宋夏晴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理了理头发,果断的拒绝了她父亲让她回家睡觉的提议。
宋父点着头,想了想也是,这医院到时候做检查排队,拿化验单,缴费,到处要人跑,还得人陪着,自己一个人确实是力不从心,只好委屈自己女儿辛苦辛苦了。
边想着边催着她赶紧吃些东西,只怕她从昨天晚上就没吃过,又没睡几个小时,到时候别把身体熬坏了。
宋夏晴虽然没什么食欲,也不敢不吃,就是怕自己万一又不舒服,真没人照应爸妈,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多吃两口。
太阳升起来,暖洋洋的温度晒得窗前污渍斑斑边缘发黑的褐色窗帘微微发烫,隔壁两床的病人家属陆续进来,房间里开始窸窣的嘈杂起来。
不是不想弄一个条件好点儿的单人病房,实在是这年头医院不知怎地总是爆满,能侥幸有个床位就算是不错的了。
毕竟,就这堵墙外,还有就躺在放在走廊边上的床上吊着点滴的病人。
宋夏晴这番想着,唏嘘着叹着气儿。
手机放在兜里,突然滋滋的振动起来,她走出病房,在稍微僻静点儿的楼梯间,接起了电话——
“夏晴姐,今天下午在哪儿见面呢?”
听着电话那边的清脆女声,她眼前有些发黑,扶着楼梯杆,大脑有些迟钝的运转了几秒,才想起来和肖兰本来是有约的。
现下当然是走不开的,更别说她也没这个心情。编了套说辞委婉的拒绝了肖兰,挂了电话,有些走神。
不告诉肖兰自己母亲住院了的事,主要是现在病情未确定,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就怕他们提着大堆东西来探望。
这通电话恍惚间让她想起她找肖兰的初衷,也让她想起感觉像是一个世纪没见面了的人,一阵酸涩盘踞上心头。
良久,直到有人匆匆忙忙慌张张的跑着上楼梯,手里提着大大的装着X光片的袋子,不小心撞到她,跟她道了声抱歉,头也未回的接着跑上去,才让她回过神来。
想起昨天医生说的话儿,又是一股酸意涌上干涩的眼眶,头一阵阵的发着晕,冒着虚汗。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年纪大了,不比以前读书时通宵熬夜的精神气儿好,倒是这么没用来了。
拿着手机自我振作了会儿,推开门,往回走。
走到离病房还有两米远的时候,一个倚着素白墙壁,侧脸轮廓在光亮投射下锐利英挺,高挑修长的身影毫无征兆的突入眼帘。
她兀地顿住了,揉了揉酸胀的眼,甩了甩头,再三确定不是幻觉后,还是没有迈开脚步,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那人,忽视越来越热的眼眶。
南宫炽一下飞机就坐上车赶着来医院,实在是有些马不停蹄的奔波感。
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期间一直处理着大小事项,又差不多一个小时的高速车程。就算位子再怎么柔软舒适,他这金贵的身子也有些疲乏。
更别说还有那欧管家那一脸欲言又止变幻莫测的精彩表情。
他当然知道这位长者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是古代那种独断专横不采纳贤臣意见的暴君,只是这个时候着实是不太想听欧管家婆婆妈妈苦口良心的劝诫,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用眼神制止着他脱口欲出的话。
他其实也刚到没几分钟,正缓着气儿,就感觉到一道毫不掩饰炽热的视线凝聚在身上。
扭过头,看到背光下那个日思夜想的瘦削倩影,还未平稳的心跳又加速用力的擂鼓般咚咚跳了起来。
他眯起狭长的眼,颔首扬起下巴,冲着那个方向勾了勾食指,淡漠的神情下暗流波涛汹涌。
四目相对间,电闪雷鸣,似乎一切都万籁俱寂。
宋夏晴一步一步僵硬的往前走着,明明就两米的距离,却像时针转了两圈般漫长。
她没有闪躲掉那双注视着深邃漠然的眼眸,只是突然觉得很是委屈。
她很想质问他,这些天他究竟去哪儿了,连个电话也不打……
摇摇头,又很想告诉他,前两天是七夕,她一个人去逛街吃东西看电影,看着那些你侬我侬相依相偎的情侣就觉得刺眼的慌,只好装作不在意的转着手上的钻戒……
她又想着还要跟他说,昨天晚上自己一个人坐在母亲床前,很怕她真的出什么事,就这样离开她……
……
无数想法在脑海里翻涌,她站在他身前,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熟悉香味,思绪来不及跟上大脑,缓缓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句:“我很想你。”
南宫炽脑中轰的一声大响,看着面前眼眸泛红,面色憔悴,早已不知不觉间刻在心里的人儿的模样,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伸手把人往怀里揽。
其实,宋夏晴对他的心思,他大抵是明白的,甚至他可能比她自己都更早发现。
在他身边逢场作戏的女人很多都会以疯狂爱慕的眼神赤裸裸的盯着他,不管她们痴迷的是他外表还是钱财,他只是毫不在意嗤之以鼻的扔下银行卡或是发票。
可当他发现宋夏晴不知什么时候经常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打量着他,那眼神中有痴迷,有试探,也有畏惧和绝望……他突然没由来的心慌,只能装作不曾发现,棱角分明冰冷以对。
是的,他不想承认自己动心了。
他只能像个战败的将军丢盔弃甲,带着满身的失意和抗拒,一个人兵荒马乱。
他觉得自己很愚蠢,又一次陷在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埋伏里。
他挣扎过,逃避过,欺骗过……
却发现,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梦到她,他会在清晨睁开眼的瞬间想起她,他会在痛苦难受的时候无意识的呢喃着她的名字……
这样不论何时何地何时都会想起的她,让他清楚地明白,原来——
他逃不过,躲不掉,解不开……
年少时候缺少的温暖亲情,青春时候被辜负的一腔深情,他试图与人亲近的热血沸腾早已淹没在黑暗的深海里,总是带着冰冷的面具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他本以为他大概是被诅咒了,也许是上辈子造孽太多,这一生被判处终身孤寂,得不到求不得真正的爱。
可他意料之外的毫无征兆的心动了。那颗已经冷漠坚硬感动不到的心,再次带着生命力跳动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他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就这样去试试,就这样试着再去爱一次。
不去在意结果如何,不去计较得失怎样,就这样潇潇洒洒的爱一场……
两人各自内心都绕着曲曲折折的想法,却只是默默相拥无语。
宋夏晴靠在他胸口,听着规律有力的心跳,闭着眼,卸下了满身的疲惫。
朦胧间想到自己很喜欢的一个作家说过的话:“也许,等到一切归迹于无声的时候,才能让你真正听到那句,我喜欢你。不管之前的喧嚣怎样爬过我们的伤口,但剩余的每一天,都会在每一个喜欢你的日子里,被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