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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没办法,只能又厚着脸皮去找新凉帮忙。在男生可能出现的地方兜了好多遍都没见他的踪影,颜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校园里人越来越少,闲逛到四点,才突然在中央大楼一侧的走廊里远远地看见新凉。

和一个穿同年级制服的女生站在一起。颜泽进退两难,僵在五米开外。

男生一个劲地摆手,笑嘻嘻的:“不行不行,快点告诉我你开玩笑的吧。以前一直把你当朋友,从来没往那方面想呢。再说我很花心的,人品又差,怎么想你也不可能忍受得了啦。呐,不要给自己的人生设置这么多障碍,做朋友吧,还是朋友。”

“障碍什么的我不在乎,不管能不能忍受,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毫无意义的呢?”

女忍者?特攻队的么?连旁观的颜泽都没想法了。

“但是绝对不行啊。”新凉无奈地往后退了半步,却还是没改变笑着的神情。

“是因为有女朋友了吗?”女生猛地抬起头,握紧拳问道。

单刀直入,太强了!颜泽不禁感慨。

更神奇的是和这强势问题同时产生于天际的巨大雷声,黑云压城预示着一场大雨的降临,好像连老天都存心要烘托气氛。音效无敌。

颜泽咬着嘴唇拼命忍住笑,幸灾乐祸地“享受”男生的窘态。

“呃,这个,这个问题么……”

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限制了行动,结果新凉和颜泽硬是悲惨地拖到七点左右才从学校出来。女生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新凉提议先一起去吃晚饭再送她回家。

男生把菜单递给女生,对服务生说:“猪软骨拉面。”

“唔,我要……鳗鱼饭、薯仔沙律、银丝菠菜、味之海草、鱿鱼酥、手酿鸡翼、珍珠墨鱼仔、紫菜炸虾卷、烧秋刀鱼。每样来一份,谢谢。”

“食量还真是惊人。”男生笑着撑起头,倒是没表现出多少惊讶。

服务生走开后,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过许久,新凉清了清嗓子:“不太习惯和女生面对面吃饭了,有点别扭。”

“不是说没把我当女生么?”颜泽也学着男生的样子用同一侧手撑起头。

看得清晰。

男生的下颏处敛出一道柔和的弧线,瞳仁中央的亮光愈发扩张,有跳跃的夕阳落入他的眼底,湮没进去,温暖的光泽扩散成苍茫的雾气,浅浅薄薄地罩在棕色眼眸上,额发覆过来,再添加一层阴影。

充盈的笑意,满满的好像就要漾出来。

类似欧洲人的利落轮廓,棱角分明。

每一点每一滴,都在落日余晖中变得透明清晰。

以及更加清晰的,隐藏在温暖笑意背后的,揉散进阴影里的悲伤。像雕刻一样,不露声色的悲伤。从心室壁上擦过,轻微地令人疼痛起来,不明所以。

而颜泽的五官染上忧郁的神色,也毫厘不落地沉淀进男生的视线里。

新凉听见她柔软的声音,穿过暮色构筑的悲伤空间抵达自己的耳膜:“如果你愿意,说说家里的事。”

疼痛感就要延伸进心脏最深的地方。

在十一岁还是十二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对面教学楼埋头苦读的学长是和自己不同的生物。

大多数时间都沉默,表情不轻易改变,一点点淡然的笑意在朝女生看来的瞬间流露出来。不是你身边这些成天嬉笑打闹一身臭汗的人。

在图书馆里安静地看书,即使你凑过去,他也暂时不会觉察。练习册上填满你还不能理解的公式和计算,相隔两个年级,你依然有点不甘心。偶尔在校会上也能听见他的名字,知道他即使在同龄人里也算得上出众。不是轻易可以追上的人。

因为与他妹妹同桌,关系不错,放学后有时一起在学校周边的小食摊磨蹭磨蹭。毕业班总比较晚放,等到他匆匆赶来时天色已灰下去,昏暗的路灯下,淡淡的光线为他勾出一圈半透明的轮廓。

甚至有一天,在你被职校的男生纠缠的时候,碰巧路过的他没有假装没看见,而是拉过你到他身后,说“我是她哥”。声音里威慑成分显而易见,但在你听起来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而结局,却没有结局。男生如期毕业升入重点高中,新校区与自己相隔半个城市。和他妹妹的关系渐渐淡漠,也就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谈不上喜欢,但却肯定,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属于你的男生,有同样的凛冽神情和淡然笑意,头脑要同样出众,光线勾勒要有同样英气的轮廓,那应该就是你喜欢的人。

一旦他出现,就义无反顾地去付出。至于其余的人,再怎么贴心都只是朋友。

可是“朋友”这个容器,终究装不下太多沉甸甸的目光。

自从你看见他,自从你看着他,自从你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身上,“友情”二字就开始一分为二各自消解。

因为心里装着一个固有轮廓,所以你不会明白,最终随岁月荏苒消失无踪的是哪个字,而哪个字又深深地埋葬在了心里。

在结局轰然而至之前,你没能明白。

新凉把颜泽送到她家的楼下,道别后转身离开,女生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呐,新凉,你是不是和夕夜交往过?”

终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男生被惊得瞪大眼睛:“哈啊?顾夕夜?”

“卓安说她当时离开是因为你和夕夜背着她偷偷交往。”

男生冷笑一声:“她不用找这种不着边际的理由吧?”

“真的没有交往过么?”女生依然有点疑惑。

“我跟她从认识到现在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二十句,世界上没有这种交往方式吧?我们在一起难道是为了证明‘恋人间原来可以这样冷漠的’?”

“可是卓安……她回来以后对夕夜的态度也确实说明……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离开也算是有正当理由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得了臆想症还是单纯想推脱责任,总之,你和顾夕夜关系最好,应该最清楚,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

颜泽仔细回想,在记忆里反复搜刮,丝毫没有新凉和夕夜曾经交往的迹象。女生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早就过去了,回家吧。”

“嗯。”颜泽目送男生的背影消失在前排的楼房之后,转过身,却看见夕夜僵硬地站在半层楼之上。

听见了多少呢?从表情看起来,应该是听到“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了吧。

--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

--那就好。

这已经不是解释或者道歉所能消除的误解与隔阂了。

女生一低头,飞快地跑下楼梯,从颜泽身边擦肩而过,被扯住胳膊。

“夕夜,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夕夜第一次对颜泽说话时拔高了音调,“颜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新凉在你眼里只不过是季霄的替代品,而在我眼里是不可替代的人。你家境好、父母健在、朋友多、人缘好,你什么都有了,却连那么一丁点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幸福都不肯放手,不愿让给我!”

“夕夜,你听我说,不是你……”

夕夜反手一记耳光打断颜泽的话,拖着长长的哭腔:“我恨你!”

从颜泽的手里挣脱出来,另一只手将先前攥紧的小钱包不由分说地扔向她的肩膀。

钱包狠狠地砸在身上,又坠向地面。

颜泽半边脸痛得麻木,泪水在眼眶里转,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跑远了。

男生刚要在红灯跳绿的时候过下一个马路,身后突然响起尖利刺耳的刹车声。短促却令人恐惧。喧嚣声随即从身后膨胀开来。

新凉站在原地,有点犹豫,因为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莫名地有点不安。

从身边跑过的人说“杨高路有个女孩被卡车撞伤了”。

男生愣了两秒,终于被彻底的恐惧感淹没。

怦--怦--怦--

怦--怦--怦--

心这样跳。脚步要快得多。虽然新凉已经觉得腿吃不住力了,但深一脚浅一脚,必须跑下去。

夏夜的街景飞快地掀起边角卷向身后,变成灰暗的色调,光线被扭曲在漫天的尘埃里,混沌不清,人群、车辆、楼房统统丧心病狂地旋转起来。旋转的中心,不是穿职业装高跟鞋漠然走过人行横道的美女,不是硕大的广告牌上光怪陆离的张扬着的歌星影星,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其余的任何人,而是,最最普通的那个女孩。

脑海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人群聚集,大多数热心目击者死死揪住肇事司机不让他逃跑。男人争辩道:“不是我的责任,是她闯了红灯突然冲出来的。”

新凉无心顾及旁边的热闹非凡,拨开人群的瞬间,心好像要被撕碎了。

熟悉的蓝色裙子。血,淌了一地。

世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黑白中透射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男生的腿无力地软下去,膝盖磕在僵硬冰冷的水泥马路上。

“新凉。新凉。”天边传来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男生木然地抬头。什么?颜泽?幻觉?

眉眼模糊的、小孩子模样的女生,满脸茫然,蓝色的衣裙在夜风里轻飘。从下往上看,像橱窗里精致的娃娃。完好无损。

那么……被车撞的是--

“夕夜!”

不得不说,虽然名义上成长了一岁,但沉不住气的个性还是一如既往。

新凉有点内心无力地看着颜泽哭哭啼啼地打电话,手术室的灯光一直亮着,心也一直悬着。

坐在旁边长椅上的一个腿打了石膏的男生在二十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向新凉搭腔:“那是你女朋友?”当然,所指是像钟摆一样在走廊里做简谐运动加无节制发出噪音的女生。

“呃--这个……是妹妹。”新凉无奈地赔着笑脸。怎么也不愿承认那位是自己的同龄人。

终于打完电话的颜泽“扑通”一声在身旁坐下,中止了男生和陌生负伤群众的谈话:“还要通知谁呢?”

“别打了。”新凉安慰地揽过她的肩,“通知你妈妈其实就够了,其他人就算得到消息也不会过来的。”

女生捏着手里夕夜的钱包,又忍不住哭起来。

第一次。

生命中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像走在冗长的走廊里,推开一道门,又推开一道门,循环下去。这一次,是第一次意识到失去的可怕。

男生把手轻轻盖在哆嗦着的女生的手上,手心有冰冷的汗。

“我还以为,出事的是你。”停顿了一下,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虽然这种事发生在同学身上也很让人难过,但如果换成是你,终究还是有点不一样。”

颜泽揉揉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护士从手术室冲出来:“这里有没有顾夕夜的亲属?”

颜泽立刻站起来:“我是!”

“你也是Rh阴性O型血吗?她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是医院血库已经没有这种稀少的存血了,现在正联系别的医院,如果亲属中有血型相同的话……”

“我输血给她。”颜泽没注意到护士话里的重点,脱口而出。

护士只好再重复一遍:“你是Rh阴性吗?不是的话就算同样是O型血也不行。”

“阴性?”这才想起来,以前听说过,夕夜的血型是被称为“熊猫血”的类型。

颜泽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新凉终于开口:“我是O型RH阴性,我给她输血。”

如果不是自己说了那么无脑的话,夕夜她根本不会出事。

--我恨你!

颜泽低下头,粉色的钱包在视线里再次模糊扭曲起来。突然响起犹豫的叫声:“颜泽。”她困惑地抬起头,站在视线里的女生像是一个幻象,颜泽以为是错觉,揉了揉眼睛,但在这之后对方的身影却也没有消失。

“卓安?你怎么来了?”

对方翻翻白眼:“你自己打电话给我的。”

一瞬间的错愕,所有的思维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倒下。

--其他人就算得到消息也不会过来的。

眼眶更湿润一圈。

颜泽上前两步勾过女生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卓安拍着她的肩:“虽然这个人是有点讨厌,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我还是……”

不想失去她。

突然想起了什么,颜泽推开卓安拉她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我问过新凉,当年他并没有和夕夜交往过。而且从你离开到上高中的这段时间他们也没有联系过,卓安,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除了她还会是谁?我给新凉发过一个游戏,就是测男女生登对程度的那种,实际上如果他在空格里填上两个人的名字,那两个名字会发到我电子邮箱里。”

“一个名字是新凉,另一个是……”

“夕夜。”

“可是,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断定他们有什么吧?新凉也有可能突发奇想想测测自己和女朋友的闺蜜的登对程度啊。这说明不了什么。”

“我也想这样自欺欺人。但是,发到我邮箱里的不是‘夕夜’这个名字。”

颜泽一头雾水地睁大哭肿的眼睛。

“是‘熙泽’。”

颜泽愣住了。

“我第一次介绍你们认识新凉之前,领养夕夜的顾家已经去了国外,而她是一到你家就改了名字的。”

“唔,没错。因为两个人的名字都有‘泽’,容易混淆。”颜泽接话道。

“新凉没有理由知道她以前的名字的。如果他知道,一定是夕夜背着我跟他联系过,而且,新凉在那个游戏里先填的名字不是我而是她的。这说明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当面质问过新凉么?”

“没有。我只是想逃开而已。”

“可是……等等,他填的是‘熙泽’还是‘顾熙泽’?”

“熙泽。本来应该姓名都填的,不过新凉好像是受了标题中‘名字’两个字误导,去掉了姓。”

“卓安,那不是夕夜。”颜泽一字一顿正色道。

“哈啊?”

“新凉小学时单恋过一个女生,叫贺熙泽。如果按喜欢的时间顺序她排在你前面那是很自然的事,所以卓安,是你弄错了。”

“什、什么?”卓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视线稍稍拉远上扬,刚抽完血的男生斜靠着两米开外的走廊墙壁,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时光被予以具象,被拉回年代久远却依旧无法释怀的选择前。

你喜欢他,还是不喜欢?

你认为他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你决定相信他,还是选择怀疑?

如果你问清楚,如果你不逃避,如果你相信他,你们不会错过,你们不会百折千回相忘于人海,你们不会据守原点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你们本该幸福的。

可是,你宁可相信一个游戏,也不相信你最喜欢的那个男生和与你并蒂双生般亲密的那个女生。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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