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予点头说道:“先躲进屋里去!快!”
杨千予带着朱晓玉、悠容还有几个晒晾草药的弟子,赶忙躲到后院去。这后院里何世明正在哄着一脸委屈的何衣衣。
何衣衣一看见杨千予,便大声哭叫道:“她为什么还回到我们屋里来?娘亲,难不成你真的想让她当我的姊姊?我不要!你若是认了她,那么我便不要待在这个家里了!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何衣衣这话一出,屋里几人脸色都是一变。何衣衣的脾气其实很好理解,她做了那么久的独生女,父母万千宠爱于一身,突然冒出来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她心里抵触,害怕母亲对自己的爱被分割开。
何世明是知道妻子的这段往事的,他对杨千予的存在也多了很多宽容,妻子毕竟打小儿亏欠这个大女儿良多,他忙抓住何衣衣喝道:“衣衣,说什么呢!不懂事!”
何衣衣没曾想,这般宽容慈爱的父亲竟然会用这样严厉的辞色对自己喝骂,顿时以为是父母有了姐姐,便忽略了自己,一时间激愤异常,挣开何世明的手大喊道:“好,你们要她,不要我!”何衣衣说罢,便猛地转头,向着门外跑走了,她打开已经插上门栓的大门,自顾自地跑了出去。
“衣衣,危险!”何世明心里一急,便要追出去。
此时外面全是白国的军队,万一何衣衣出了什么危险,何世明当真是会悲痛欲死!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
朱晓玉也是吓得魂飞天外,伸手就要去拦何衣衣,又哪里拦得住?眼见着何衣衣跑出了大门,朱晓玉顿时三魂丢了七魄,惊得手足无措!
杨千予自然也立刻追了过去,却见外边儿兵荒马乱,却是大乐国的兵马同白国叛军的那伙兵狭路相逢,战在一起!那穿着红布铠的大乐国兵士,连同一眼望过去分外显眼的狼骑军,与白国叛军的队伍两相对峙着。何衣衣这一开门,霎时间惊动了这两方势力,她不管不顾地跑出去,那寒草堂的蓝色衣衫当真是显眼极了!
白国那叛军头领揽臂一捞,便将这蓝衫女子擒上了马,向着后面禀奏道:“皇上!找到皇后娘娘了!”
后面云裳海一惊,顾不得这儿危险,纵马分开众人瞥了一眼那蓝衫女子,何衣衣双手被绞着伏在马背上,也看不太分明,只那侧脸的眉眼,分明就是杨千予。
“放开我!放开我!”何衣衣惊恐万分,她哪里收到过这般对待,这些披甲带刀的士兵,和两军对垒的阵势,当真是让她心惊肉跳。她心中已经后悔万分,为何方才一时冲动,不顾父母的劝阻跑了出来,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杨千予虽不愿意与朱晓玉相认,甚至内心之中对朱晓玉多有怨恨,但毕竟,那是她生身母亲,而现在处在困境之中的,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杨千予不忍叫何衣衣流落叛军之中,刚想挺身而出阻拦云裳海,可那大乐国队伍中却有人更快一步,分开众人,大声喝道:“云裳海,你放开她!”
正是披着银甲红衣的齐景杭,他这般打扮,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少了很多病弱之气,倒是平添好些肆意潇洒。齐景杭策马而出,张弓搭箭,那眉宇之间的认真肃杀,叫人看了移不开眼去。他指节苍白,显然仍是久病未愈,但双眼却灿若晨星,盯着那挟者杨千予的武将,开弓便是一箭!
那箭流星赶月一般,直没进那武将心口,那人仰面栽下马,马儿受惊险些将上面的何衣衣摔下马去。云裳海大惊失色,赶忙吩咐身周的士兵保护好“杨千予”。但何衣衣与杨千予,到底是完全不同的两人,虽然面貌上有些相似,气质感觉却大为不同,齐景杭离得远了瞧不真切,虽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听武将喊那女子皇后娘娘,也确信那便是杨千予无疑,可云裳海连看了数眼,终于发现认错了人!这蓝衫女子,根本就并非他此番回来特地来找的杨千予!
云裳海在雁门将杨千予丢失在地牢,尽管后来大臣们纷纷都道,说那般状况下不可能还能生还,但云裳海就是不死心。
那女人,不可能就会这般简单的死去。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确信杨千予定然还活着。
故而哪怕再多人反对,他也一定要率领残部掉头胶东,就是为了在这最接近雁门的地方,找一找杨千予的下落。
当那武将大喊找到娘娘了的时候,云裳海整个心都快蹦出来了!他忍不住想要欢呼,想要将那瘦弱的肩膀揽在怀中肆意爱怜!
可那人,虽是极像,却终究并非他的千予!
云裳海双目眦裂,骤然大喝,将何衣衣整个儿摔下马来:“假的——”
云裳海惊惶气愤到身子后仰,指着何衣衣问道:“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朕的皇后,朕的皇后现在身在何处——”
云裳海这般剧烈的反应,都是因为他一直责怪自己,为何要将杨千予锁起来,若非是他将她关在地牢,大水袭来之时,杨千予又怎么会无法逃脱?
云裳海一直拒绝相信杨千予已经死了,正是因为他恐惧,恐惧杨千予是因他的一己私欲而被洪水吞噬。
若是杨千予,当真已经因此死去……云裳海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何衣衣被状似癫狂的云裳海吓到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呆呆地像个木偶人!齐景杭的第二支羽箭已到,正中云裳海的右臂!
血珠一下子便渗出来,云裳海踉跄着后退几步,猛地握住箭杆一扯!将那没入肉中的箭矢生生拔出。
“皇上!皇上咱们先走吧!”身后的大臣们纷纷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何衣衣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救她的人。
那红衣银铠的男子,眉眼之中那样的高寒儒雅,一眼望过来,好似隔着秦川万古不化的白雪似得。
明明是那般淡泊的样貌,可为何眼底的深潭之中,藏着那样痴缠的眷恋呢?
何衣衣不由得痴了。
云裳海看了看这宛若荒野般的冷寂之城,仰天大笑,对着渐渐走过来的齐景杭说道:“齐景杭啊齐景杭,我以为你真的如同圣人一般,忧国忧民,爱民如子!没想到啊——你也是会为了战功,而去亲手将这数万百姓推入地狱之人!”
云裳海指了一圈这满目疮痍的地方,那些被大水淹过的痕迹毫不掩饰地彰显着苦难与血泪。破碎的陶罐和木头,腥烂的水藻死鱼,还有街上一层令人嫌恶的河泥。
“齐景杭,你看看这里,看看雁门关,看看胶东郡——这都是你!这都是你引河灌城而导致的!”云裳海大笑道:“哈哈哈哈……我是乱臣贼子,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手上沾的血,可比我的少么?”
云裳海的笑太过剧烈,以至于他的背有些佝偻了,他大笑着说道:“你齐景杭,这辈子恐怕就做过这么一件错事吧?你可知道么,你放水淹城的那天……杨千予,没能跑出来!她被你给活生生地淹死在我的宫殿里啦!”
齐景杭猛地顿住!他离得远,看不见那蓝衣姑娘的脸,他本以为就是杨千予,可浑身的气质和给他的感觉,又与之前大相径庭。
云裳海说的话,是真的吗?齐景杭不敢去想,云裳海的种种表现都表明了,他所言非虚,大水淹城,当真是将杨千予沉入寒水之中,让她随着水中的气泡,一起化作尘埃幻影。
那么亲手将她沉入地狱的,不应当是云裳海,而是他齐景杭才对!
齐景杭如遭雷击,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地有个清冷地声音说道:
“是谁说我死了?”
“千予!”
“绝儿?”
齐景杭和云裳海同时看过去,只见杨千予推开门走出来,身上的衣衫虽然有些暗淡,面容也有些许憔悴,但那双仿佛能够将天上所有晨星包容进去的眸子,依然是那般地光彩夺目!
齐景杭跟云裳海忽地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何衣衣与杨千予长相如此相似,可只要一望过去就会很轻易地分辨出是两个不同的人。并非是因着身高上的差距,而是这双眼睛。
杨千予的眼睛跟许多这般年纪的少女的眼睛全然不同,它的里面含着太多太多的内容,读不懂,看不透,猜不到,那些尘封在她眸子中的种种,好像赋予了她一个新的生命一般,明明是如此单薄的躯壳,却仿佛装载着厚重如山的灵魂!
杨千予只需要站在那,无须多做言语,山花开谢,长草枯荣,自有他们的劫数。
杨千予伴着悠容走出寒草堂,先是走过去,将还在地上瘫坐的何衣衣拉起来,而后叫悠容把被吓坏了的何衣衣送回院子里去。随后转身向着云裳海,得体地微笑着说道:“云公子,不,白王——”
云裳海想要去抓杨千予的手,可被杨千予毫不留情地挥开了。
“少动手动脚!”杨千予喝道:“云裳海,你现在还有什么手段,以为能威胁住我的,尽管使出来吧!”
云裳海苦笑:“绝儿,我从未想过要威胁你,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能让你留在我身边。”
“是么?”杨千予不屑地笑了笑:“你爱我么?”
云裳海一愣,他不明白杨千予是什么意思。
“你爱我么?”杨千予又问了一遍:“如果我叫你放弃你的江山,不做什么白王,不去复国,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