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里的兰遥,闷头便窝进了那张暖玉床上。风儿同浅云二人将兰遥的衣物理得整整齐齐,放回立在里间的柜子中。像是想起了什么,兰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奔到书桌面前奋笔疾书。
“浅云,浅云。”
笔下是秀气的楷书,一笔一画工整地和赵萱的字有得一拼。正在同风儿说笑的浅云听到兰遥叫自己,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包裹,快步走到了兰遥的面前。
“小姐,您叫我啊?怎么了?”
分别把手中的信纸封好,交予浅云的手中。
“浅云,你去找人,立刻把这几封信分别交给萱姐姐、子言和沈之扬,这一封用红纸封住的则交给天云寺的普化大师。”
浅云应承下来,拿着信便出了屋。
却说这边洛羽然问了许多人才找到容王府,一脸气冲冲地进了梅林,抬头就看见容安正在和八角亭里同叶轻辰下棋。收起手中的折扇,端起桌子上放着的茶水一饮而尽。
其实呢,叶轻辰的棋艺也并不是很差,只是从未赢过容安而已。一局结束,叶轻辰推开手中的棋盘,说什么也不肯再同容安下棋。容安抬头看向洛羽然,眼里的挑衅不言而喻。洛羽然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叶轻辰,示意他朝边上让开。
“安世子,你可知,遥儿昨日为何要去找普化大师?”
洛羽然端坐在八角亭的石桌之内。手中黑子犹豫半晌,终于落定。容安不答话。
“安世子,你的确是有着天人之才,只是你还不懂遥儿的心。”容安抬眸。
上好的和田玉泛着淡绿色的光芒,让人看了不觉心间空灵。
“遥儿向来不会做无用之事。她所下的每一步棋都是深思熟虑,并非心血来潮。”
叶轻辰蹲坐在那石凳之上,手中的瓜果扔得遍地皆是。
“你我二人差点就变成了弃子。”
若说洛羽然和容安二人谁更高一着,怕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若说到谁更了解兰遥的心思,除了普化大师便非洛羽然莫属。
“普化大师心中也明白,遥儿绝不会随便就同人冰释前嫌,至于普化大师为什么愿意,羽然只能说,这是普化大师欠下的债,需要用命来还。”
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定住了容安那下棋的手。
“安世子,听羽然一句劝,若是没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还是离遥儿远一些为妙。遥儿处事向来冷静,从来只为自己或是所爱之人。任世间无数繁华,也抵不过那疼惜之人。”
洛羽然的确是明白兰遥的,只是这一次却只猜对了一半。兰遥是恨极了普化大师,可是爱多过恨,才下定了心思。
一只通体洁白的信鸽飞入梅林,落在叶轻辰的手中。
“赢了。”
简单的两个字把仍旧准备长篇大论的洛羽然的所有话都堵在了嗓间。眸光扫向棋盘,不禁哑口无言。
“额,兰王府传来消息。”叶轻辰起身,眼神中微光闪烁。容安和洛羽然二人纷纷看向他,皆是再不从实招来就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凶狠”。
“遥儿准备在兰王府进行施粥善举,”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天云寺协同。”
洛羽然朝着容安摊了摊手,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还有谁?”
施粥,绝不是件易事,即便是兰遥主办、天云寺协同。
“还有丞相府大小姐、尚书府二小姐、沈家二公子。”
听到叶轻辰提起沈之扬,容安和洛羽然不自觉地相视一望。叶轻辰再一次体会到了洛羽然刚刚那句深思熟虑是何意思。施粥善举,有兰王府、天云寺坐阵,第一才女、第一美人的名声相助,沈家的雄厚财力作为后盾,定会圆满。
“安世子,可要去凑个热闹?”
洛羽然冲着容安挑眉。叶轻辰是个爱凑热闹的,他也不例外,容安却是个例外。
“三皇子身受重伤,容安自当好好担当起保护三皇子的职责。”
月白色身影缓缓出了亭子,留下气结的洛羽然和琢磨着要不要多带两个人去捧场的叶轻辰。
次日,洛羽然起了个早,用了青姨做的早膳,便跟叶轻辰商量着带些什么东西去找兰遥负荆请罪。容安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碧玉琉璃盏,看着他们二人在那里瞎忙活。
近来,兰王府四小姐的风头可谓是传遍了整个北祁。皇城之中无人不在议论洛羽然和沈之扬的那场比试和乘机发了笔小财的兰遥。而兰王府准备施粥的善举被沈之扬那个风月公子的大肆宣扬,更是搞得满城皆知,甚至是临近小城的百姓也都闻风而来。
御书房。
明黄色的龙袍之上,九条金龙腾云驾雾。龙袍下摆用数不清的金丝银线绣着曲折蜿蜒的水路,细看过去,波涛翻滚,山石挺立。看那纹路,分明是出自江南名家之手。
“行刺东海三皇子和安世子的人可抓到了?”
低头批阅着奏章的人虽未抬头,声音中那独属于帝王的威严便足以震慑住宵小之徒。太子南宫寒垂着首,听闻桌前之上发问,手竟微微地抖了起来。
“回父皇,那日行刺的人除了逃掉的全都被安世子灭了口,禁卫军着实是无从下手。”
若说这事为何是由皇城守卫而不是刑部尚书来负责,只不过是因为被刺的人身份特殊。禁卫军名义上是皇城守卫,手中的权利却是不可小觑的。更何况南宫寒口中的禁卫军并不是一般的禁卫军。
南宫宇抬头,看着书桌对面毕恭毕敬的儿子。心里猛地一怔。人说皇家无情,而他自给了这个儿子一个太子的身份,一处偌大的府邸,公式的议政,似乎什么都没做过,即便是一句简单的嘘寒问暖。
“寒儿,你可有看中的姑娘?”
南宫寒愣住,抬头看向那暗红的书桌,显然是不明白南宫宇会突然有此一问。
“寒儿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便与父皇说,父皇给你做主。”
南宫寒仍是愣着,心里思量着还要不要跟南宫宇说南周婉云公主再过半个月便会到了北祁的消息。
兰王府今个可谓是热闹十足。不知兰遥从哪里弄来的十数张桌子,上面放满了粮食。周边围满了拿着口袋的百姓。
北祁的天,向来是澄蓝澄蓝的,即便到了这萧索的秋日,也丝毫不例外。兰遥托着下巴,看着不请自来的三个人,想赶却又不敢。
“遥儿,你这表情是怎样?不高兴看到我们啊?”
还是叶轻辰脸皮厚上一些,硬是凑到了兰遥的面前。张子言别过脸,她怎么看都觉得叶轻辰是在明知故问。洛羽然虽也想像叶轻辰一样,奈何边上聚了太多的百姓,他磨不开这个脸。容安依旧是那身月白锦袍,立在一边。流光时不时地扫向兰遥,掌心微微聚力。那传来的疼痛,让他明白这并不是个梦。
“我哪里不高兴?”兰遥直起身,手中抓着一把泛着荧光的上好的菱米。
“我哪敢不高兴?天下第一世子、东海三皇子和将军府小将军前来帮忙,遥儿感谢都来不及呢。”
一粒一粒菱米从那雪白的纤细手掌中散落。叶轻辰想要上前揽住兰遥的手僵在半空中。面上的神色也是陡然一变。
“遥儿,你定要同我们这么说话么?”
容安和洛羽然同兰遥闹崩的事情他并不是不知道,他想不明白的是兰遥究竟在恼些什么。
唇边扯出一抹冷笑。璀璨的星眸之中是言不出的寂寥和疏离。
“那叶轻辰,你们定要这么对我么?”
话里凉薄,眸中淡漠,心头冰冷。攥紧了手指,极力忽略那刻进骨子里的冰冷。
“叶轻辰,你是桀骜小将军,他是无双安世子,他是绝世三皇子,我是什么?我只不过是个王府里不讨人喜欢的四小姐,你想我怎样?”
字字如矶,硬生生地将叶轻辰那风雨欲来的火压了下去。
周围的百姓纷纷朝着这边个个身着华服的王贵望了过来。
“遥儿。”
洛羽然上前。他们这群人,哪个不是身世显赫,在这里吵开来,只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
“叶轻辰,若是无法忍受,就不要再来招惹我。我兰遥,即便是入十八层地狱,也是罪有应得。”
热闹的天子脚下,就这么静静的,诡异而又和谐。
洛羽然想着,自己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欠了兰遥的,和皈依佛门的普化大师一样。那一世兰遥之所以会早死,他有过。而这辈子,他“帮”着容安,也是有过。是不是时光辗转,他有些忘记了兰遥这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了?
后来,他想明白,为何会欠兰遥这么多。只因为兰遥是种毒,一种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戒不掉的毒。
“兰四小姐,你这施粥什么时候开始,百姓可都要等急了?”
这是容安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兰四小姐。她听着别扭,却并未反驳。回过神来,掠过仍旧在发愣的叶轻辰,吩咐着兰王府的家丁抓紧把米发给百姓。
兰王爷领着众人到了王府门口之时,兰遥正在跟叶轻辰大眼瞪小眼。轻咳出声,他觉着这些人实在是太不懂礼了,真当他是病猫了么?
“三皇子,安世子。”
洛羽然回头,见着朝他们开口的兰王爷,连忙推了推叶轻辰。谁知叶轻辰根本不领他的情,用力地甩了甩胳膊,将洛羽然的手甩开了。
“羽然见过兰王爷。”
兰王爷上下打量着洛羽然。这两日洛羽然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就连他这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都听到了许多的风言风语。再看了看并不做声的容安,虽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波澜万千。他不是个轻易就会听信传言之人,往日里,他对容安不是泛泛之辈深信不疑,却对洛羽然和容安齐名持怀疑态度。只是今日这一打照面,他便相信,世人所传“北祁安世子,东海三皇子”并不是以讹传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