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几声似狼似虎的咆哮声之后,整座临仙城及周边五岳百里,忽然暴雨如注,惊雷阵阵。
山下的平民百姓皆是议论纷纷,啧啧称怪哉。
临仙城城南角的老旧学塾已经闭门许久,说是翻修可并无破土动工的迹象,原本在此求学的蒙童天天都在想,那位先生到底去哪里了?
城东角老街中的杂货铺子今日竟然关门大吉,那个成天不做生意,吊儿郎当的高挑掌柜也不知去了何处。
恰好有位一手撑伞一手牵着男童的妇人姗姗而来,今天是她儿子的生辰,所以她想买一柄铺子里仅有的小木剑给儿子高兴高兴,可见着店铺关门,母子二人皆是有些失落。
加之雨水淅淅沥沥,凭添落寞。
忽然,小男童望着天幕,缓缓张大了嘴巴,他拉扯拉扯妇人的衣裙,惊讶道;“娘,你看你看,有神仙!”
妇人笑而不语,抬头望去,不由神色骇然。
只见雨幕中有一骑仙鹤破空而来,声势惊人。
妇人不敢高语,带着男童匆匆离去。
仙鹤待飞至囚龙铸剑山庄中央的百丈石剑上空时,长掠直下,安稳落地。
头顶芙蓉冠的年轻道士,拿出一杆拂尘掸了掸衣衫上的雨水,然后顺着仙鹤垂下的羽翼走到百丈石剑的基座处。
他望着基座上,铁画银钩的五个字,略微赞许。
不一会儿,只有巴掌大小的肚兜小童从年轻道士衣襟里探出脑袋来,他望着满是裂纹,摇摇欲坠的百丈石剑,愁眉苦脸。
他闷闷不乐道;“‘剑气冲斗牛’,这五个字可沉了,经常压得我喘不过气。”
年轻道士笑而不语。
肚兜小童凝望石剑良久,然后顺着年轻道人的衣服一路爬下,走到基座处。
他摸着石剑上的裂纹,缓缓道;“唉,我得回家了。”
他转过身对着年轻道士深深作揖,煞是可爱,“这段时日承蒙阮宁大真人照拂,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本大爷须得打道回府,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肚兜小童抿了抿嘴,“阮宁,虽然你成天啰啰嗦嗦的,多管闲事,一点不像高深莫测的道士,反而更像儒家门生,处处守规矩。”
肚兜小童眼眶红红的,他嘟嘟嘴道;“可是你人还是很不错的,值得托付……”
头顶芙蓉冠的年轻道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揉了揉肚兜小童的脸蛋,语气柔和,似春花秋水,“去吧。”
肚兜小童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抹了抹泪水,他低头望着荷叶肚兜上的“镇狱”二字,轻轻跺了跺脚,身形拔地而起,化作一缕流萤,涌进石剑
不多时,整柄百丈石剑彻底化作齑粉,裸露出其中一柄古朴的褐色长剑,沉若万钧。
而那条石龙却毫发无损。
年轻道士笑道;“大郑,你还真是不小!”
古剑微微震颤,似是回应。
半晌,年轻道士侧脸望向大剑炉,缓缓走去。
他看似很慢却一步十丈,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玉砚山与临边的大崖山,绿窗山的接壤之地,有一条宽阔湍急的地下运河,绵延不绝。
整条地下运河水性本属火,阳刚至极,可自多年前,苏淮南将一柄赤红色的长剑钉入运河之下的某个阵眼后。
水中的火性渐渐被长剑汲取吞噬。
时至今日,整条地下运河的水质已经十分阴沉。
如同一场别开生面的献祭。
苏淮南神情凝重,他作为镇压烛龙的守灵人,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的秘辛,他自百年前接过重任,先是为了爱人,一往无前,再是为了儿子,义无反顾。
如果说她媳妇儿打碎了苏锦麟的“官门”是一记遮蔽天机的神仙手。
那么他十六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无不一是在为“神仙手”锦上添花,他舍弃的东西,惊世骇俗。
他啊,百年前的确姓苏,但不名淮南。
与此同时,他紧盯着运河水质。
一眼望去,满是霜冻,但距离所谓的千里冰封,仍是差上一线。
忽然,他开口道;“我还纳闷呢,‘镇狱’这小剑灵远遁之后,怎么会气息全无,杳无音信,原来是躲到你那里去了。”
头顶芙蓉冠的年轻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苏淮南身后,他轻轻作揖,说道;“上清教小道阮宁,见过苏庄主。”
“小道近些年效仿齐先生游山玩水罢了,巧遇‘镇狱’小童,遂一路同行。”
苏淮南负手而立,笑道;“有劳阮宁道长了。”
年轻道士一笑置之,然后开门见山说道;“诛杀姜无羡,我们有几分胜算?”
苏淮南叹气道;“他若十三境之下,十成胜算。十三境之上,若张玄龄能参透那盘棋,让宋玺悟道的话……应该有三成胜算。”
年轻道士神色略微难堪。
世间修士下中上共计十五境,拿顶尖境界来说。
第十境与第十一境之差,就如同凡人与谪仙人的差距,各方各面,天壤之别。
而十二境与第十三境之间的差距,就犹如谪仙人飞升成真仙,已经真真正正的超凡脱俗,两境之差,云泥之别。
现今天下,四脉修士,皆是视第十三境为修道止境。
言下之意就是说,十三境就是山巅,已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再之上的两境,除却圣人,无法企及。
钟山之神姜无羡的真实修为有多高,无人可知,但公认的是,他绝对是十三境甚至是之上。
虽然他与生前无法相提并论,但一位十三境的上古神灵,绝对是可以让一座王朝生灵涂炭的存在。
“这么说吧,也许你们联袂出手,能把姜无羡镇压得奄奄一息,可他没那么容易被彻底诛杀。”
“卢前辈一直被四圣订下的规矩所压制,你也知道,普天之下只有卢前辈和我儿子可以拔出那柄剑,而唯有那柄剑可以彻底斩断姜无羡的神魂,只是……”
苏淮南欲言又止。
年轻道士心思何其活络,马上宽慰道;“即使苏锦麟有那人的一缕残魂,可他不过初出茅庐,你是担心他拔不出那柄剑,而且就算他能拔出,他也得有一往无前的气魄走到姜无羡身前。”
“最关键的是,还需要我,魏庄,宋天师以及阎前辈能恰到好处的镇压住姜无羡,然后由苏锦麟挥剑收官,一剑定音。”
他叹息道;“十二境甚至是十三境之争,这样‘恰到好处’的时机,一闪而逝,近乎于无。”
“换言之,苏锦麟不可能是那个收官之人。”
苏淮南轻轻颔首,他指了指逐渐冰冻的地下运河,说道;“这就是我必须修缮仙剑‘曦和’的原因,待剑成之时,我想借魏庄之手,斩妖除魔。”
阮宁心中明了,赞许道;“别的我不敢保证,但魏庄肯定能承下‘曦和’之威。”
“用上古仙剑诛杀上古神灵,绝配。”
阮宁扬了扬拂尘,就欲动身前往剑气洞天,离去前他忽然问道;“那‘镇狱’呢?”
苏淮南干脆利落的回答道;“收官之时,碾碎姜无羡的龙躯。”
阮宁点了点头,依旧一步十丈,缓缓消失不见。
……
观瀑阁九层内,被誉为收官无敌的高大老人正目不转睛的拆解着宋玺苦苦参透了一甲子光阴的“天地无常”棋盘。
弈棋纵横十九线,共计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
在高大老人眼中俱是一条条逼仄却璀璨的星河以及一颗颗妙用无穷的星辰。
黑白两子不断落下,不断推演,不断复盘。
良久,棋术高如张玄龄亦是眉头紧蹙,他竟是毫无破局的机会,因为他发现翻来覆去,百步落下,黑白两子竟然皆是单官之势,始终持平。
一颗提子都没有。
他骂骂咧咧道;“宋玺啊宋玺,你他娘早就看破了宋玉书给你出的‘天地无常’一问,耍我有意思吗?!”
张玄龄立起身子,走到窗边,喟然长叹,盖棺定论道;“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