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上,一位唇红齿白,眉目清奇小生装扮模样的女子已经走到山巅,女子独处一处,一身剑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是愈发向外横扩,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把久藏匣中,有朝一日突然冲破剑匣束缚而出的名剑,锋芒毕露,震慑人心。
禄奉天此时面色无动于衷,双眼虚眯起来看向这个曾经作为城主府侍玉郎的小生,在刚刚经历了一番心境动摇后,禄奉天此时死死的压制住心境,生怕一个不慎,剑心再次动摇。
这几年间,禄家与城主府因为一些明争暗斗的原因,关系相对疏离。所以两家除了关乎利益的“迎来往送”外,几乎都是鼠道蛇路,各自间井水河水无犯。
不过这个小生,禄奉天是见过的,印象中,这个眉目清秀的小生一直都是以嚅嚅喏喏的形象示人,丝毫气焰都不曾具备,可是今日这个小生的表现,却是出乎禄奉天的意料,甚至有些难以接受,所以禄奉天在感受到那一抹霸道剑意后,心境才会如此跌宕起伏,除了想要知道自己破境后的剑意能否媲美那抹剑意外,一些小女人心思的针锋相对也是少不了的。
女子善妒,这无关实力与教化,打娘胎里就带出的天性,无论实力多么惊艳,教化多么入微,劣根如此,很难免俗。
禄奉天面上不动声色,体内剑意却是悄然流淌,潜而不发。这个小生的突兀出现,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再加上已经踏香火而归的南山寺小僧人,和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差不多与南山等高的半空中的浓眉密髯年轻僧人,禄奉天现在有些呼吸困难。
半山腰中,还有泥傀宗的几人一直虎视眈眈着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让禄奉天感到了一股如芒在背的感觉。
禄奉天在心底默默碎念,“我为奉天,不怕不怕。”
禄茅子面色凝重了起来,刚刚那抹剑意让他感到惊心动魄,虽然面色上隐藏的极好,可是心中却是一直都是惴惴不安。
禄茅子看向这个眉目清秀近乎如画的小生,难道这才是俞铭的最后压胜手段?
禄家家主轻轻侧头,问向身后为禄家压胜的老人,“我,天儿,与幽老可以压着俞铭那边打,甚至是那个少年连同山精,都能对付,只是不知道,冥老对上这个城主府侍玉郎有几成把握?”
华贵衣袍男子身后,老人走出稀薄空间,与禄茅子并肩而立,面色异常凝重。
“刚刚那抹剑意太过于霸道,几乎是在瞬间就将那挂星河剑意碾成虚无,而且这个城主府侍玉郎从头到尾应该都没有动用过自己炼化的本命剑,所以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就算是打不过我能全身而退,这个应该不难。”幽老看着孑然一身站立在山巅,手握虚幻长剑的小生,说道。
禄茅子面色愈发难看,在这方圆几百里内,还没有能让老人说出这句话的人,几年前,在北方名气很大的碧波潭曾觊觎家族中的那块匾额,碧波潭新老宗主和众多长老联袂而至,想要借禄家鎏金匾额一用,说是要收服一条水灵,用过以后,必会相还,且还有大报酬想赠,不过后来被这位老人一气之下,独自一人,只以双拳迎敌,硬生生将碧波潭的一波人打的灰头土脸的离开,事后几年内,碧波潭都不再敢有弟子踏足南山城内半步。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个出自城主府的侍玉郎应该是很强了。
就在禄茅子踌躇暗自盘算战局时,身后老人突然提醒道:“别急,你且看那小生!”
禄茅子霍然抬头,看向那小生,惊疑一声,“难道不是俞铭的最终后手?反而是来跟俞铭讨债的?”
薛倌儿一身横扩如潮汐涌动的剑意突然由碾压周边的姿态汇聚成一线,顺着薛倌儿身前向前奔流,目标竟是直指向俞铭。
一匹剑意,呈大潮滚动之势,向着俞铭奔腾而去,剑意滚动间,隐约能够听到奔流的哗哗声。不过速度却是极其缓慢,如老龟攀爬于沙滩。
此时最为震惊的自然是南山城城主府大人无疑,双眼瞪圆,看向这个与他朝夕相伴几年时间的侍玉郎,一脸如同见了鬼的表情,俞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俞铭心神震颤间,有一种感觉突兀的涌上心头。
以前这位侍玉郎给他的感觉像是一片万里孤城,而他俞铭就是一个游览古迹名盛的游者,无论孤城是触目的万里苍凉,还是卧眠于山,连绵不绝的磅礴脉络走势,或者是曾经狼烟烽火喧嚣如浮花浪蕊的遗影,俞铭都可以气定神闲的欣赏着空旷的瑰丽美景。
可现在侍玉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俞铭无意间推开了这片万里孤城的一扇城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气势汹汹的披甲武士,每一个武士皆是怒容瞠目,杀气腾腾,让人见之肝胆巨颤。
推开空旷万里孤城,满城尽是怒目甲士。
这种反差,极大,极震撼人心。
俞铭面色惊恐喝道:“你是谁!”
薛倌儿轻轻勾起嘴角,那匹雄浑如潮剑意戛然而止,然后她细声说道:“我是你的侍玉郎啊!”
俞铭面色一瞬间阴戾如厉鬼覆面,深吸一口气,手中玉剑怦然震鸣,阵阵清脆如佩环叮咚的剑鸣不绝于耳,萦绕山巅。
薛倌儿轻启朱唇,嘴角嘲讽意味一览无余,“怎么?不信么?”
然后女子轻笑一声,从袖筒中拿出一枚已经许久不曾示人的金步摇,金步摇上挂有一线流苏饰物,在女子手中轻轻摇晃。
而后用那双令俞铭都垂涎不已的小手轻轻抹在那枚金步摇上,从金步摇内扯出许多物件。
有修长眉笔,有犀玉明梳,有朱砂红纸,有金盒脂粉,还有镶嵌翠绿美玉的金钿玉簪,女子之物,应有尽有,且都是品相极好,规格极高的饰物。
然后女子又从金步摇内扯出一块巴掌大的银镜,银镜之上,流溢着璀璨光彩,熠熠生辉,如月光下一片宁静的湖泊...
这块银镜,除了能够做大家闺秀点妆抹眉的镜台外,其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稀罕的重宝,而且这块镜台还和佛教有些渊源。
当女子拿出这块镜台时,即便是年轻僧人都是轻轻讶异一声,“菩提心镜台?!”
这块银镜,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是异常珍贵,当初薛倌儿的哥哥在一处拍卖场偶遇此物,一眼便相中了此物,一来是他的哥哥知道这块镜台的功能,可照彻人心,看清人心的阴暗与空明,是一件不错的观视人心和叩心而问的法宝,有了这件法宝,修行路上极少会出现心魔的羁绊或是心境的跌落起伏,只要心境出现一点瑕疵或动摇,都可以借助这块菩提心镜台来追根溯源,从而修补缝缮,不像没头的苍蝇那般要对心境一层一层的抽丝剥茧,一个不慎,在对心境抽丝剥茧的过程中,出现了纰漏,极有可能会出现更大的漏洞,导致心境完全破碎。可若是有了此物,这一点丝毫不用担心,这块银镜,有一个极为形象的美誉,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即一切善恶贪痴都能在这块镜台上显现而出,并找到根源,犹如身化明镜台。
尤其是百家之中的剑修,若能拥有一块这类法宝,裨益极大,剑修想要淬炼最纯粹的剑意,剑心必须要稳固如九仞之城,固若金汤才行,若是剑心有瑕疵,接着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剑意虚浮,随之而来的便是剑道之路越走越窄,最后走成一个不能出头的死胡同。
第二个原因是薛倌儿的哥哥知道她爱美,所以才不惜花了大价钱将这块镜台拍买到手。这块镜台的价格,几乎用尽了她哥哥的所有私人积蓄,整整数百枚古金钱币。
古金钱币一般流通在修者界中,同样流通的还有古铜钱币和古银钱币,修为稍有成就的修者交易买卖时,一般都是用古铜古银一类的钱币,通常情况下很少会用世俗王朝中流通的铜币、银砂和金锭。因为这类古钱币流传时间久远,且相对世俗王朝中的金银铜要稀少很多,还有就是有些古钱币内蕴含天地之力,如伴随天地奇物而生的古钱币原料中会蕴含有灵意或是灵韵,可以如公倾相夫门前刻有经文诗赋、或是古篆符箓的石碑镇一样,能镇压家门气运,藏风聚气,荫蔽家门。而且效果要比大户人家门口的石碑镇好上很多。在元力浓郁地方盛产的古钱币往往多是蕴含有充沛的元力,可做修炼元力供给用。所以,他的性能决定了他的价值和珍贵程度。
不过这种古钱币在民间极少流通,凡夫俗子只认世俗金银,对于这类古钱币,即便是侥幸所得,大多都是拿到典当铺里当老物件典当成世俗金银。有一点不容置疑的是,只要有谁能侥幸得到一块古钱币,发家致富一夜之间是板上钉钉的事。
由此可知,这类古钱币在世俗中,并没有世俗金银和压胜钱那般常见。
薛倌儿的哥哥对于这块镜台有些了解,所以才会狠下心来拍买下此物,将其赠送给薛倌儿。
原本薛倌儿在家族中,有家族剑道传承的祖荫庇护,根本不用过于担心剑心的瑕疵与澄澈。传承有序的剑道,再加上家族中老人的指点迷津,以及完美无缺的淬炼剑意程序,根本是用不到这块菩提心境台的,不过他的哥哥还是差不多在耗尽了私产的情况下,买了下来,就是因为薛倌儿爱美。
薛倌儿的哥哥觉得女子爱美是天经地义的事,都说千金难买心头好,仅仅只是花了数百枚在修者界有着“帝王钱”之称的古金钱而已,不亏!
薛倌儿负气离家出走后,除了那把霜剑十四州,就仅仅带出了这块银镜,除两者之外,一物不曾携带。
此时薛倌儿看着手中的银镜,有些泪目。
整个家族,薛倌儿唯一还惦念的,也就只有她那个秉性温良恭俭、事事宠溺谦让于她的哥哥了。
后来薛倌儿听说,在她离家出走后不久,他的哥哥也独自一人出门游历散心去了,不过后来却是被家族硬生生的揪了回来,因为这事,家族中还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她的家族就是这样,男子位尊,女子命哀,且历代如此。
这才是她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
手中一直握着银镜的薛倌儿,很想很想那个脾气极好极好,读书很多很多的哥哥了...
沉思半晌后,薛倌儿又从金步摇中抽出一张青玉案,青玉案很简朴,并无任何花纹古篆修饰,素洁淡雅,只有丝丝灵意向外冒出。
然后女子将眉笔、朱砂纸,以及鎏金胭脂盒和金钿玉簪摆放在那张青玉案上,自顾自的低头画起了妆。
若非此时情景不对,真有一种“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美妙韵味。
女子玉指轻动,在脸颊眉间朱唇旁缓慢涂抹,动作连贯如文人提笔书写锦绣文章,琴艺大家散漫拨琴一般。
这么久没有画过妆的女子,动作行云流水,秩序井然,毫无生疏感。
所有的人,包括曾经有过妻子儿女的年轻僧人,都是看着这个女子怪异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多时,熟稔于妆术的女子化妆完毕。
然后她轻轻抖起衣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衣服给脱了下来...
在薛倌儿抖起衣袍的瞬间,我们的猪脚李洛龙漏出一副大猪蹄子的姿态,同样,那个曾经风流过的和尚亦是如此。
年轻僧人差点没忍住想要拍案叫绝了。
不过包括俞铭等人和禄家的人,更多的是觉得怪异,眼前这个雌雄难辨的人举动太过于不符合常理。
薛倌儿双手探入胸前,然后轻轻撕去那层灰衣,灰衣从胸前离体,离体之后,便化为一片薄如蝉翼的无形薄膜,被她攥入手心。
紧接着就是呼之欲出的丰硕胸脯,这一幕的变化,宛如平地隆起山峦,而且还在不断地向上拔高,景象之好,无以言表,极具视觉冲击。
半空中,年轻僧人神采奕奕,春光焕发,刚刚一肚子的憋屈,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现在只想学他师傅那样,对面前的女子做一番评价...
年轻僧人拍打这光秃秃的脑袋,仔细想着,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句诗,既不有辱斯文,又能彰显自己博闻强识。
然后年轻僧人鼓动周身香火,在女子四周游荡了一圈,双目有神的将薛倌儿上下打量了一遍。
啧啧称奇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美景美景。”
褪去一身法袍遮掩的薛倌儿,胸前高耸,腰肢藤蔓,纤腿白玉雕。
然后女子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年轻僧人,“呵,男人!”
年轻僧人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哇,女人!”
女子对着年轻僧人呵呵一笑。
年轻僧人打蛇上棍说道:“刚刚那座菩提心境台是有破损的,可能是传承的比较久了,要不贫僧帮你修缮修缮?今晚有空么...”
女子冷笑一声。
年轻僧人在世间红尘游历中,是沾过“灰”的,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在僧人眼中已经不算“灰”了,文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增光添彩,对,就是“彩”。
年轻僧人顿感惋惜,佛家所说的过眼云烟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洛龙看着那袭长裙如芰荷的薛倌儿,眼目如画,远山连绵。卧蚕眉上,有一点剔透朱砂红,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见之难忘。
顿时心头就砰砰然直跳,就像第一次见到那个青衣女子那般...
心里不怎么得劲啊。
女子看了李洛龙一眼,眼神轻轻一抬,似乎是在说“我是女子...”,然后眼神又往下一顿,似乎是在说“小泥鳅!”
李洛龙顿时满脸通红,真他娘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一句解释都不敢说,比如什么大小不一看状态,长短不定看氛围,铿锵有力可破石...,之类的话。
女子收回视线,看向有些出神的俞铭,轻声说道:“本来是不想杀你的,我之所以会留在城主府,除了淬炼十四州外,还有磨炼性格的打算,不过你这个人却不知道珍惜,偏想拿擎天玉柱来当搅屎棍,所以你只有死了。”
说完,眉心一点红的女子手中陡然出现一把虚幻长剑,遥遥向着俞铭递去。
与此同时,那截戛然而止的剑意匹练再次滚涌起来,势头如虹。
俞铭眼神一凝,手中玉剑骤放温润光彩,一手拍掉腰间琳琅满目的玉石,悬浮于身前,而后俞铭一横手中玉剑,向着琳琅玉石切割而去,玉石几乎是在顷刻间被切割成了齑粉,灵气四溢间,齐齐窜入玉剑之内。
一股强烈的灵气波动卷挟着温润剑意从俞铭身前扩散开来,递向滚涌而来的匹练剑意。
两截剑意,当空相遇,而后便看到温润如碧水的剑意势如破竹的败退。
下一刻,尚未来得及催动金缕玉衣的俞铭就被这截匹练剑意冲刷而过,形销骨散,只剩这一片密集金光浮现在匹练剑意冲刷之处...
薛倌儿轻轻伸手,那片金光便轻盈坠至女子手中。
金缕玉衣易主了。
薛倌儿将落至手中的金缕玉衣轻轻展开,然后姿态优雅的披在身上,目光远望,她的目光似乎跨越了古罗版图,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女子以后不打算再穿那件薄如蝉翼的“易身”法袍了,她哥哥说的很对。
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不必不如男。
男女平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