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那边传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半晌，司漠的声音方再次响起。
“苏……苏暖？！是你吗？”司漠的声音极轻柔，却也极迫切。
他仿佛不敢置信与他通话的就是苏暖本人，可苏暖久违的声音又是那样真实、那样亲切，司漠甚至担心自己的说话声音稍大一些就会把他心心念念的苏暖击碎。
“是我。”苏暖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好似一只受伤颤抖的小兽一般，连吐字间的气息声中都尽是委屈。
“苏暖！真的是你？！”司漠的声音中终于泛起了喜悦。
“嗯！是我！”苏暖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点头，脸上挂着泪水，唇边却是幸福的笑。
“太好了！太好了！”司漠的声音不停地从耳机中传来，但是听起来却不像是在和苏暖对话，而是自顾自地不住喃喃着。
什么“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之类的词一串接着一串从口中吐出。
苏暖在感动之余，也觉得司漠这副样子非常可爱，她强忍住心中的笑意细细听着，郑绍也把耳朵凑了过去。
一时间，郑、苏两人已笑作一团。
“全体烈火佣兵听令！立刻收队！即刻返航！”司漠一声令下，但很快，他便改换了说辞“等一下！先别执行命令！”
苏暖和郑绍相互对视了一下，两人眼中尽是疑惑神色。
司漠平时说话办事都是如机械一般精准无拟，但凡是说出口的话，绝对滴水不漏，找不出一丝破绽，可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变得颠三倒四的。
“苏暖，你先把耳机给郑绍一下。”司漠柔声道。
“哦，好的！”苏暖笑了一下，把耳机放在了自己和郑绍中间。
郑绍又靠过去几分，对着耳机正声道“报告司少，请指示！”
一听是郑绍的声音，司漠的语气立刻变得刚硬了许多“你们现在在哪里？！速报位置！”
这前后两个声音的对比简直也太明显了！苏暖的脸比之前更红了几分，而郑绍也终于忍不住喉间的嗤笑，“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司漠现在心急如焚，哪里见得郑绍这么没正经的样子。
一时间，他的语气更严厉了“笑什么？！严肃点！速报位置！”
郑绍猛地抬头拍了拍自己的脸，跑到旁边看了一下仪表盘上显示的定位。
“报告司少，现在我船已航行至北纬三十八度四十七分，东经一百二十一度，具体位置在江城和海城之间的第一座大桥附近，请指示！”
“现在你们在第一大桥码头处靠岸等候！我马上过去接苏暖！”司漠道。
“是！”郑绍应着。
“好了，现在把耳机给苏暖！”
听闻司漠此言，郑绍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一脸坏笑地把耳机推向了苏暖。
而苏暖的脸此时已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似的，她一边低下头躲闪着，一边把郑绍的手往旁边推。
郑绍笑了笑，探着脑袋冲耳机道“司少，你就先挂了吧，苏医生现在不愿意跟你说话！”
苏暖倒是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抬手在郑绍手臂间捶打了两下，语气焦急地嗔道“谁说我不愿意说了？！”
郑绍忽然作一副恍然大悟状，又冲着耳机支支吾吾道“额司少，苏医生现在又愿意了！你们俩说吧！”
苏暖白了郑绍一眼，一把夺过了耳机，猛地把身子侧向另一边去。
郑绍更乐了，阴阳怪气道“苏医生别紧张嘛，你俩的悄悄话你俩慢慢说，我不偷听，这总行了吧！”
话罢，他又牵起了小泥鳅的手，道“小泥鳅，我们走，这里少儿不宜！”
小泥鳅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郑绍在说什么，不过见郑绍一直在哈哈地笑着，自己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暖的脸气得涨鼓鼓的，一直到郑绍走出船舱以后，方气呼呼地嗔道“司漠！你看郑绍！”
司漠在耳机那边已然听清楚了一切，他一贯是很厌烦郑绍这副嬉皮笑脸，毫无正形的样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忽然觉得他这样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我都听到了，等到家了我们好好惩罚他。”司漠安慰道。
听着司漠温柔似水的声音，苏暖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在与司漠分别的这一个多月里，她时常在思考自己对司漠的感情，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当时在落入水中垂死挣扎时，她甚至想到过，如果她能活下去，如果一切还可以重来，如果她还能得到一次见到司漠的机会，那么她将不再怯懦，不再逃避，她会勇敢面对自己的心。
可是现在，她当时极力渴求的一切都已成真，苏暖却一下子退缩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沉默半晌，苏暖方怔怔道“要不然你先把通话挂断吧，我们见了面再说。”
“怎么了？是身体不太舒服，想休息一下吗？”司漠语带关心地问道，他并没有感到苏暖心底细腻如针的羞涩与局促。
“额……算是吧，”苏暖支支吾吾道“我可能休息一下会比较好。”
“哦，这样啊，”司漠低声喃喃着，话罢又道“没关系，你睡吧，耳机放在旁边就好，不用挂断。”
司漠的语气平淡如水，可内心炽热的感情却早已澎湃如火。
经历了那么多天的分离，熬过了那么多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苏暖好不容易重回自己身边，司漠怎么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守着她的机会呢？
其实，按照苏暖所搭乘的巡航舰的行进速度，她本可以先于司漠到家的，但司漠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路上的这一段时间，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苏暖身边，看着她，守着她，和她一起回家。
不仅如此，即使是苏暖想要停止通话，自己休息一下，司漠都不愿意挂断，只想就这样静静地聆听她呼吸的声音。
司漠的话好似一阵风，一道光，柔柔缓缓地敲开了苏暖心灵的大门。
一瞬无措，砰然心动。
苏暖羞涩如一枚青果，她已然可以听到剧烈跳动的心跳在耳膜中回荡出的声音。
苏暖舔了舔嘴唇，微微做了两次深呼吸，可内心却如狂潮一般，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你最近好不好？让你受苦了。”司漠淡淡道，语气间是无尽的温柔与心痛。
苏暖很感谢司漠突如其来的话题，刚才的那阵沉默对于她来说简直称得上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我很好，生活在一对渔人夫妇的家里，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对我很照顾。”苏暖道，她一向是伶牙俐齿的，可说这短短的一句话时，竟然几次都有些结巴。
“嗯，那他们真的很善良，我会好好谢谢他们的。不过你应该早点联系家里才好啊，你一个人在外面总归是不方便的。”司漠道。
苏暖的嘴唇动了动，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刚才郑绍也提到过这个话题，让她心中顿时一酸，可现在，司漠又一次说起了这些，苏暖一时间竟有些无法承受了。
她的呼吸忽然加重了几分，喉间也挤出了一丝低低的呜咽。
要怎么回答司漠呢？难道就直接告诉他自己受到心理和生理上的重创，已经产生了偶发性的失忆症状吗？
苏暖是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她知道这种状况发展下去将会是什么情况。
通常来说，偶发性失忆都是由于患者短时间内承受了巨大的刺激而引发的，在大部分情况下，当刺激过去之后，症状也会减轻或是好转。
可心中留下的阴影却有可能随时将症状激发出来，甚至发展到更严重的地步。
苏暖虽然确知这样的事实，但是却无法承受，而让她更不承受的是要司漠也陪她一起承担这个残酷的事实，这对于司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拖累呢？！
司漠察觉到了苏暖的异样，连声唤道“苏暖？你在听吗？”
“是，在听。”苏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司漠追问。
“我……”苏暖还是无法回答。
苏暖感到，这个症状就好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自己心上，挡住了自己眼前所有的光亮，把自己一步一步地逼向狭小阴暗的角落，只让她想要逃避。
虽然还没有发展到抑郁的地步，但苏暖却已然感到了语言无法描述的压抑。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当时第一次见到司漠时，他百般抗拒治疗的情景。
自己现在的状况与当时的司漠不是很相近吗？
她也忽然明白了司漠努力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究竟有多么不容易，更加理解了司漠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有多深。
“苏暖，你是改变了司漠的那个人啊！你是他的心理医生，他还很需要你，难道你现在就要被自己打垮了吗？”
苏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改变现状的第一步就是要接受现状，这是她曾经对司漠说过的。
苏暖咬了咬牙，声音怯怯道“我……已经记不起来许多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