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话时候那沉重的眼神,以及眸子里的伤痛,蓦地刺痛男人的心,他圈过妇人的肩膀,想要给她一点安慰。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理由吗?”黎若的眼中透露出深重的痛楚,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
“我曾经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告诉自己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告诉自己自己是没有父母的人。然后让自己靠自己,不靠别人,一点点让我的生活变得平静。现在,你们却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解释让我接纳你们,你们不觉的你们这样作,很残忍吗?”
这是黎若二十四年里听过所有笑话里,最好笑的一个。
在黎若看来,二十四年的伤痛与记忆,不是一句解释和“好好照顾,不让自己再受伤害”的话就能抹去的。
二十四年的孤儿生活,阴暗而没有阳光,以至于许弋寒的母亲会因为她这样的身份而排斥她,迟迟不能接受自己,以至于自己在被人羞辱时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生生受着。
黎若不知道他们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惟一知道的是,他们所谓的不小心带给自己的伤害,在自己心里留下的伤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更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揭过去的。
二十四年间的点点滴滴,就像慢镜头一样,在黎若的脑海里回放,提醒着她有过怎样的过去。
“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我已经平静的生活下,其实已经不想再提那些事情,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打破我已经变得平静的生活?”黎若有些激动,语气中有些怨气。
“二十几年前你们没有照顾好我,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你们让我怎样相信你们会做到你们现在所对我说的?你们以为,我还需要你们现在的照顾吗?”黎若把这么多年来的怨气宣泄出来,这么多年的怨气,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黎若看着妇人,那妇人也看着黎若。
两个人四目相对,妇人暗淡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复杂的伤痛。像是怕惊扰到黎若一般,轻声说道:“若若,之前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丢掉公司丢掉一切也要先找到你,是我太自私,没有想到公司挽回之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一直一来,她都很想找到女儿,可是又怕找到了女儿会不认,那种矛盾的情绪让她挣扎万分,她现在很想把黎若紧紧的抱在怀里痛惜,又不敢,害怕一不小心就伤害到黎若。
如果当时他们没有把黎若弄丢,她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现在适不适合伸出手去怀抱黎若,也不用担心她是否会接受他们的示好。
可是,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如果,很多事情不是可以用如果解释的。
妇人已经痛的说不出话,黎若看了眼他们,声音带着些许冰冷:“我想你们来这里,并不只是来告诉我这些事情,我想你们也一定很想听一听我怎么说的,对吧。”
听见黎若这样说,妇人擦了擦眼泪,声音温柔却带着些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要告诉我们些什么?我们听一听,也好知道该怎样补偿你,你放心,你的什么要求我们都一定答应。”
“补偿?”黎若冷笑,“你以为那么多年的苦痛是可以用什么来补偿,金钱?还是虚荣?”
妇人一时语塞,她并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黎若那么多年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于是她想要和自己的丈夫用余生的时间来好好爱黎若,给她一个家,她没有那个意思。
只是,黎若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只是看向远处的刘洋,看到他坚定的看向自己,像是在给自己鼓励,黎若朝他坚定的点点头,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妇人,然后将目光移向别处,声音冰冷而轻,带着些许渗透入骨的凉意:“在我七岁时,我生了一场大病,全身高热,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只是想着要是我爸爸妈妈能够来看我一眼,我就是当时马上死去也不觉得遗憾。”
“于是我等待着,等待着奇迹发生,等待着你们能来看我,可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来,因为我还没有见到你们,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没有见到爸爸妈妈就离开这个世界。”
“八岁的时候,我被同班的同学嘲笑,说我是没有父母的孤儿……”
“十六岁时,我兼着几分工作,只是为了养活自己,交的起学费……”
“二十岁,我才彻彻底底说服自己,自己的爸妈已经去世了,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不来看我,又怎么可能丢掉我不管?”
“二十四岁,我被人欺辱,被人说成是不要脸的小三,即使明明不是那样,也没有人为我辩解,他们质疑我心中的阴暗面,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接受我,我现在都需要隐藏着生活……”
黎若越说越激动,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如果一开始她就有一个完整的家,许夫人或许就不会用那样的冷言冷语对待自己,或许就会接受,或许,自己就不会一直被嫌弃。
听到这里,男人皱了皱眉,原来她一直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吗,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没有人爱,没有人理解,没有人照顾,而且还受到了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男人的心里弥漫起些许疼痛,原来,他们的不小心,竟然带给了他们的女儿那么多年的苦痛与挣扎,那些连带起来的伤痛,要比能够说出口的多的多。
如今,他们面对着黎若这些直扎人心的话,他们竟然甚至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他们没有勇气伸出手,再去问她什么,因为他从她的眼中看到的除了疼痛,什么都没有。
“若若,我们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错,使我们对不起你,没有给你应该拥有的幸福,让你经历了那么多伤心的事情。即使我们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我们也不能忽视和否定这些年没有陪在你身边所带给你的残缺与伤害,可是,我们真的想要弥补些什么,如果你要完整,我们给你完整,我们现在所要问的,就是,你还愿不愿意给我们一次弥补的机会,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家?”
黎若看向他们的眼睛,看着男人眼中的沧桑憔悴,看着女人的忧虑担心,把头偏向一边,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你们说要弥补,好啊,那我想要听一听,是怎样的弥补,这种弥补到底能不能抵掉二十年来我内心深处的伤痛,又到底可不可以让我已经残破的心有所动容。”
黎若的眼角渗出泪水,但是她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
男人低下头,声音低沉:“我们知道金钱对你而言只是一种生存手段,你并不在意,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用我们的余生来爱你,把所有你之前缺失的都补给你,让你感受家的温暖和我们的诚恳。虽然我们之前把你弄丢了,可是我们依然爱你如生命,现在也是,将来也是。若若,跟我们回去吧。”
说实话,黎若的心动了,她对家有着深深的执念,她想要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家,面对着家的召唤,面对着即将要得到的爱,她的内心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松动。
她说不出话,不知道该拒绝还是答应,泪水在脸颊上流下来,滴在手臂上,她却没有察觉。
她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刘洋和院长,看着他们为自己担忧急切的样子,又看向面前陌生的,却跟自己有着血脉之连的两个人,蠕动了一下唇角,还是没有说什么。
良久,黎若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确定传来,让夫妻二人在失望之余终于松了口气。
“给我几天时间,让我认真仔细地考虑考虑吧。”
很明显,黎若这是松了口,妇人激动的险些站起来,只是声声地说着好,并让黎若好好考虑考虑,无论如何,家里都有黎若的位置。
黎若并没有跟他们道别,而是挽了刘洋的手,告别了院长,离开了孤儿院。
只有刘洋知道,黎若的内心现在有多挣扎,面色有多苍白,她整个人虚弱的似乎要将整个人的重量放在刘洋扶着她的手臂上。
黎若离开的时候,赵子清的身影闪过,她看了看离开的刘洋和黎若,看了看黎若来过的地方,问了孤儿院院长很多事情,并声称是黎若的朋友。
“您好,院长。我是黎若的朋友,我很担心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是担心她生了病,可是又觉得不是那样,所以特意来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院长有些奇怪,虽然之前带着些防备,却在听赵子清说明了原因时,还是放下了防备,跟她说了很多事情。
“若若的父母找到了,今天是他们约在见面,若若的情绪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作为她的朋友,多照顾她一下吧。”院长的眼中全是担忧,只至于忽略了赵子清眼中的讶异和算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