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低低的笑出了声，说：“星星我不要。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我都不想要。我唯一想要的，是要你许我一个一辈子，你肯不肯？”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莫北低声说：“小小，有几句话，我想如果我现在不跟你说，只怕你心里这口气永远也平复不了。”
“阿练不过是一个下属，心思再缜密，长的再漂亮，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下属。我对你好——谢天谢地，你还能看得出来我对你很好。我对你好，只是想要对你好，没有原因也没有目的。我只是想要对你好。我只想护着你，她却要害你。我知道你在这里只是一个人，我知道，我都能懂。就是因为我能懂，我才希望你能够当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亲人，是你的依靠。”
莫北放过我的头发，握住我的手，缓缓道：“我问你怎么会走到梨花林去，只是希望你能当我是你的依靠，想要你对我吐苦水，想要你什么话都愿意对我说。可是你只是说，你不小心走了进去。你在跟我斗心智。苏小小，你居然还是在跟我斗心思。”
我不自觉的就把手背放到嘴边去咬。
莫北继续道：“我知道她想害你，我知道她差点杀了你。可是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我气的是，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我自以为自己和你走的很近了，却没想到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臆想。就像是在镜子里。一览无余，却全是虚幻。你那一句话终于让我明白，我其实一直都只是站在离你很近却离你的心很远的地方。怎么也没有办法再走近一步了。”
莫北感叹的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对旁人的关心如此缺乏热忱。我推你一下，你就动一动。我不推你，你居然就真的有本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莫北把我的手从嘴唇边拿开，叹口气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无依无靠，我可以是你的依靠。没有人能帮你，我可以帮你。没有人真的在乎你，我可以在乎你。我多庆幸，你有着这般的心思，能够安然过了这么多年，让我走到一个安然无恙的你身边。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恨自己，没有早一些见到你，没有从你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就见到你，因而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对不起，我只来得及说抱歉。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一个弃你不顾的南木，一个能相见却不能相认的鲍仁，一个娶了别人的阮郁，一个整天阴阳怪气的夜残音。很多人都弃你而去，却还有一个我在这里。你经历过那么多的人，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以后还会有。”
莫北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放缓的说：“可是，苏小小，你要记得。最后留下的，永远会是我。”
我已经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莫北还嫌自己说的话不够让我震惊，紧接着又抛出一个天雷，立刻将我轰的外焦里嫩。他说：“小小，我爱你。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的下巴都差点脱臼了。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好久，我才把早已跑到了千里之外的意识给找回来，咽了口口水，说：“不对不对，我的初衷不是这样的……我是说，我是说，你不要爱我……我阴险我毒辣，我并不单纯，我不可能是你爱的人。说好听点就是我们不合适，说难听点就是我配不上你……反正就是……”
“小小。”莫北打断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说，“你就是我爱的人。除了你，没有人会是我爱的人。”
我说：“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我纠结的躺在床上，想，我喜欢莫北吗？我喜欢吗？
莫北执起我的右手，与我十指交握，放缓了声音，很磁性的声音一下就让我陷了进去：“茫茫人海中，我错过了该错过的，放弃了该放弃的，然后就遇到了你。如果你觉得不愿意，我可以等你。如果你觉得太快，我们可以慢慢来。但是小小，人的寿命并不长，匆匆不过几十年。我已经用了二十八年来等你的出现，不要再让我用二十八年来等你点头。还有，永远不要再说你要走。好么？”
我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却猛然间想到，他的寿命也许还有很多个二十八年，可是我没有了。我是苏小小，我注定会死的。我没有那么多年了。
我茫然的看着莫北。
莫北笑了，低头吻吻我的额头，说：“阿练的事情你不要再费心了，我已经让她去领罚了。还有……”
“什么？！”我一下子坐起来，“你让她去领罚了？！你怎么罚她？你别杀她！”
莫北把我按回床上，脸上表情稍显严肃的问道：“你先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我咽了咽口水，道：“你说。”
“你告诉我，”莫北看着我的眼睛，“南木是谁？鲍仁又是谁？”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之前无数次，我说的话，或是做过的事，抑或是见南木时的态度，我都觉得他肯定有看出些什么端倪。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甚至以为他并不在意，可没料到他会突然问我。我想了想，说：“南木，不就是我及笄礼时的那个司仪么。鲍仁是我在烟霞岩奏琴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书……”
话我没说下去——莫北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了。
对于他这种人精，想来我就算骗术再好也会露出马脚。于是只好叹一口气，道：“南木是我少时相识的一位故人，与我曾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鲍仁也算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只是我与他不能相认。嗯……之间的原因很复杂，我与你说不清楚。你若是信我，就也不要问。”
我说的含糊，可莫北的眼神却很了然，只是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么，我没时间追究，只是追问道：“你的问题问完了吧？也该轮到我了。你到底把阿练怎么了？你别杀她！我气头已经过了，你别杀她！她要是因我而死，那，那我，我，我岂不就……”
莫北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我止住话，他道：“我没有杀她。只是略有小惩，你不用放在心上。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要紧。”
他说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可我哪能真的就什么都不管？刚想出声再问，莫北已经站起身来：“我给你拿药。”就出了房门。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空空的，忽然灵光一闪，扬声道：“霁云？”
约停了有两秒钟的样子，房门轻响，霁云推门而入，行礼道：“苏小姐。”
我招手让霁云过来。她恭谨的站在床边垂手立着，关切道：“苏小姐可感觉好些了？公子不放心将小姐的药假手他人，现在在旁边亲自给小姐煎药。苏小姐是有什么吩咐吗？”
我摇了摇头：“我已好了许多了，谢谢你。阿练的事情如何了？”
霁云脸色稍变，我道：“你但说无妨。左右是因我而起的事端，莫北不肯告诉我，你总要让我知道事态如今是如何。”
霁云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苏小姐且放心，阿练只是受了伤，现在在静养。公子没有重罚，只是薄惩，苏小姐无需忧心。”
我却依旧执意问她道：“你告诉我，这个‘薄惩’究竟是什么？”
“不敢欺瞒苏小姐。虽说是公子开恩，已是薄惩，可依旧很重。”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公子罚阿练入梨花林。”
我喉咙紧了一下。梨花林何等可怖，旁人也许不知，可我是亲身走过一次的。那些梦魇般的画面如今仍旧历历在目。想着阿练虽是武功高强，可依莫北的说法，那梨花林乃是一个阵法。她若是一步踏错，只怕与我当日一般无二。
霁云似是看出我面色不好，忙道：“苏小姐莫紧张。公子曾教授属下七人列阵之法，可是阿练的武功虽是一流，对付太乙阵却还欠了些。走出来时已是身负重伤，神智不清。苏小姐方才睡醒时，属下刚刚着人将阿练送回房中。已请了大夫看过，应无性命之忧，只是这段时间都不能下床了。”
我有点怔怔的，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这时，房门又是一响，莫北端着药碗进得门来。霁云见了，忙行了个礼，然后走上前去想要将药碗接过来。没想到莫北却是一摆手，对她道：“你下去吧。”
霁云拿余光瞥了我一眼，然后躬身而退。
莫北扶我坐起来，拿着一只银质汤匙搅拌着药汁，让它凉一些。我看着那汤匙，有些茫然的想，武侠小说中都写用银针试毒，确实是有一些科学依据，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行。不过我对莫北却还放心的下。他既是亲自煎药，那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喝完药，莫北拈了一块蜜饯放到我嘴巴里。我含着蜜饯，口齿稍有些不清楚的对莫北说：“阿练的责罚，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为什么要让霁云来说？”
霁云只是下属。若是莫北真的不想要让我知道，那任凭我问谁、如何问，想必都不会得到答案。可是我问霁云的时候，她只是露出内心挣扎的样子，但是稍后就告诉了我。看上去没什么，可是细想就很容易知道，这必定是莫北的授意了。
“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说。”莫北将药碗放到一边，叹口气，缓缓道，“我说过的，小小，我是真心的想要护着你。她是我的下属，却存着害你的心思。就算你没有过报复的心思，依着我，我也不会给她活路。可是你方才睡着的时候，梦中却呓语了一句‘不要’。我依着你的性子细想，便想到也许是你根本就不想杀了她。”
我低下头去。莫北继续道：“我让她进梨花林，她若是死在里面，那算是她自己自食恶果。她若能活着出来，也必定受伤不轻，便算是给她的惩罚。此事我不再追究。”
我都还没有出手，有人便帮我报仇。这种滋味说不好那肯定就假的。我低头想了一会儿，笑了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到今天才发现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北这个责罚倒是有趣，她骗我去梨花林，自己必然会执词说以为我可以安然走出来云云，既然她觉得我一个弱女子都能走出来，那便让她自己走一遍好了。
我低声对莫北说：“谢谢。”
不仅是谢他帮我惩罚阿练，更是谢他总是替我考虑的多些。这份感情，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无以为报。我终究要死，所剩的时日无多。他这份恩情，怕是只能期冀来生了。
莫北握了握我的手，道：“你若是想谢我，就快些把身子养好。过些时候菊花开了，我还想要让你陪我去赏。”
我与莫北的误会虽已解除，可毕竟还是要回钱塘。过了约十余日，我胸口的伤就已经在莫北的日夜监督下完全大好，便想着选个时候告辞。
这些日子下来，莫北没有再提起什么“一辈子”的话，真的是依言没有逼我，让我“慢慢来”。可是他言语动作间，却明显多了几分亲昵。我并没有觉得不舒服，毕竟对他虽称不上爱，可终究有些好感。因此并没有过多的反对。
这一日下午，我接到贾姨送来的书信。信中先是问候我，愿我这些日子身体还安康，接着就说到了正题。
贾姨说，虽对外说了我人在建康游玩，苏府闭门谢客。可近日登门拜访的人却有增无减，有几次甚至将苏府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其中鲍仁登门了三次。贾姨说，见我平日与鲍仁相交甚好，想着也许真的有什么急事也说不定，便来信通知我，问我怎么办。
我想了想，师父有什么事要找我的？记载上关于苏小小的生平不过寥寥数语，并不详细。我回忆了一下，想不出此刻会有什么变故。估摸着最有可能的就是鲍仁的银两不够了。
自上次在烟霞岩一见，我便定期给鲍仁一些银两，帮助他完成学业。其实对历史上的那个鲍仁，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更称不上好感。可是这人既然换成了师父，那必定就会很不一样。
师父在这里只是短期，不可能发展什么事业。若是做工，便定要耽误学业。恰好我这几年积蓄已经很多，莫说资助他一人，便是资助了他整间学府，想来也不是什么负担。
往日我都会定期着人给鲍仁送去银子，可是我这次出门，一下子就已经近一个月，算起来已经快两个月没有给鲍仁送钱，想想，给他的银子估计早就不够用了。
便立即修书一封，告诉贾姨我这里一切都好，让她告诉旁人我还在建康，归期不定。如果鲍仁再去找我，就从金库中提些银两给他。然后又写了一封信给鲍仁，告诉他我将不日返回，并告诉他，若是银两不够，只管去找贾姨取。其他事情待我回府再说。
写完之后，我唤来霁云，让她找人替我快马加鞭送回钱塘。
霁云领命而去，刚刚奔到园子门口，有一个身影也正好跑来。两人都是去势很快，眼见着就要撞到一起，两人都是一个翻身向一旁飞去，堪堪避开。动作轻盈迅速，让我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来人却是谢迟。
我原以为是莫北唤我去用饭，没甚在意，开玩笑说：“你和霁云是跟的同一个师父吧？动作招式都差不多，真是养眼。”
说完才注意到谢迟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谢迟，多年来和莫北相处的久了，神情也学了个六成，平日里也是那么一副淡淡的不苟言笑的样子。我见惯了，便不觉得奇怪，更何况还有一个更加淡淡更加不苟言笑更加清冷的莫北在。
今日却不同。
谢迟的眼中明显有些阴郁，对我的玩笑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半跪行礼道：“公子让苏小姐速去前厅！”
